阿米爾卡雷·趙的輔官巴爾博老爺正在進行每天例行的訓練。
他的視野之中,有三個虛擬角色。都是松島宏。
和某些黑幫分子「只是套個外觀」不同,巴爾博老爺是可以調取數據,甚至調用外部的計算資源,使模擬接近真實的。
這些數據包括了數十年前松島宏在帕運會上登記的義體參數,以及比賽時的數據。
甚至在松島宏為他們效力、他們投桃報李為松島宏安裝安全措施的時候,也有技術人員會直接調取出松島宏的經驗卷積。
反正也只是一個平民武者而已。
而這樣做出來的虛擬人,除開「決策」上少了一點靈活之外,已經和數十年前的運動員松島宏相差不大了。
巴爾博老爺飛快的對空揮舞拳掌,十分鐘之後,就將兩個「虛擬松島宏」擊倒在地。
這種訓練,他經常做的。
「模擬」雖然比真人終歸差了一層,但是卻勝在成本低廉,並且隨時隨地可做。你甚至可以選擇古往今來一切有記錄的武者。
官府武者的武功絕對不弱。
這個時候,「虛擬影像」突然消失。現實瞬間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一名事務官站在他的面前,義眼聚焦在他的拳頭上,看樣子頗為緊張。
巴爾博老爺有些不耐煩:「怎麼了?我記得……」他對比了一下腦內數據:「監聽班的?」
廣播存在著「難以監管」的問題。這東西的技術含量實在是太低了,碎片哪個掌握方法的人在隨便哪個荒野聚居地里隨便找一些廢品,就能自己做一個可以工作的廣播器材出來。而大範圍布置電磁波干擾,也有可能會影響到自己的正常工作。
所以,庇護者們對那些普通的廣播客,一直採取聽之任之的態度。
他們真的想管,也沒精力去一個個管。
但也不能真的完全不管就是了。
人類基因庫存在的目的,就是延續「人類」這一物種。人類種群存續,是戴森原則所承認的唯一義務。
而與人類基因庫力量為敵,就是阻礙人類延續的大業。
每一個俠客都是毫無疑問的反人類主義者。
而每一個廣播客,都是潛在的反人類主義者。
他們的存在,會威脅到人類的生命安全。是以在戴森原則延伸的邏輯之下,庇護者們有權將他們清繳掉。
是以,每一個領主手下,都會有那麼一支小隊,專門負責監聽。
一個地區的廣播客數量永遠是有限的。按理來說,一個人就應該可以監聽好幾個頻道了才對。
之所以是「小隊」,是因為這些就監聽者的義體化程度不會太高。這卻是避免有人的廣播信號經過特殊轉碼器的轉化之後,變成某種蠱毒——畢竟世人都知道,如今的計算機技術標準,都是包括「那個人」在內的那些人參與制定的。
新一代的內功高手,也用著「那個人」編寫的教材。
而「那些人」當中出現了俠客,就意味著如今根本就沒有絕對安全的輸入口。
什麼輸入口都有可能稱為入侵的來源。
而義體化低,也還有一個好處。那些負責監聽的傢伙就算是被廣播中的歪理邪說所感染,也不可能造成巨大的破壞。
人類肉體實在是太弱了。
只不過嘛……
對於大部分基因庫武裝力量的軍官來說,負責監聽班,往往就意味著「坐冷板凳」。
巴爾博老爺幾乎不記得這個可憐的傢伙了。
那個事務官低聲說道:「先生,我們監聽到了一個不安分的傢伙。他在播報我們的軍隊動向。」
「啊?」巴爾博老爺有些疑惑:「這是什麼蠢貨?不……不對。現在怎麼就連這種蠢貨,都敢出來嘲諷我們了?」
他眼底已經出現了一份文字報告。他按照這份報告,找到了那個光坡頻道。
巴爾博老爺走到窗前。
他確實聽到了報告裡所描述的內容。這個廣播的主持,正在放送他們松鷹城軍隊的人數、分部位置、密度、載具的數量與位置、飛行器的型號乃至肉眼可見的無人機密度。
這些都是可以靠視覺插件快速目測估算的。視覺插件會將觀測到的景象區域整齊的分割成無數等大的方塊,然後隨機抽樣,計算部分方塊之中人數的平均,再根據一系列複雜的統計學算法,得出一組儘可能接近真實的數字。
這並不是無用的情報。
庇護者的組織度再怎麼高,也無法突破物理上的限制。分散的部隊想要集結,也是需要經過移動。而每一個士兵的義體,也是標準化的東西,速度也是可以測算的。
而受限於距離、天候、地形、士兵義體狀態,在荒野上能夠選擇的戰術也並非無限。
這種程度的情報,至少可以告訴收聽者,松鷹城軍隊在接下來的十二個小時裡有可能會怎麼行動、可能會在荒野擺出什麼樣的陣勢。
「真是受不了。」巴爾博老爺敲了敲後腦勺:「本格爾閣下的死,確實是讓一些有害菌類蠢蠢欲動了啊。」
在這一句話的功夫里,他已經調取了整個城市所有部隊的分布情況,然後與廣播之中描述的部分進行對比。
由於大地是弧面,所以一個人不管站得多高,都會看到「地平線」。遠方的景色會被大地所遮擋——而這個距離,往往只有幾公里到十幾公里的樣子。
更別說,這個城市裡還有巨型建築。
巴爾博老爺很快就依靠算法,反推出觀測者可能所在的位置。
接著就是調取衛星圖像。
「嚯,還真是。」他搖了搖頭:「工業級義體?好好的工人不當,卻來當反人類份子……」
事務官低聲道:「我們希望能夠再次上報……」
「不用了。這傢伙的行為是協助俠客,明顯危害了他人的生命安全,違反戴森原則無誤。」
並非任何庇護者陣營的人都可以任意宣判他人失去庇護。許多過於明顯的行徑——比如殺人、盜竊,可以直接由系統自動判定。
但是「廣播」這種行為卻只是處於「線」上,只能由至少有人類基因庫官方身份的幹部來定奪。
「向幹部本人效忠的人」也可以算入其中。
在戴森原則的體系之中,向某人效忠者的一切行為,都由效忠對象來負責——簡單來說,如果效忠領主的某人違反了戴森原則,那麼這就等若是領主自身違反了戴森原則。
當然,當然,這只是一個比喻。
這種事可從沒發生過。
在得到了領主輔官的認可之後,事務官點了點頭,道:「距離那個關博仁兩公里的地方有一個防空炮營地。裡面有一支武者小隊正在休整……」
「不不不,怎麼能這樣呢?這個廣播多播放一分鐘,我們就要多承受一分鐘的羞辱。」巴爾博老爺聲音之中有一絲慍怒:「他不是渴望閃耀的俠義嗎?賞他一發中近程戰術飛彈,讓他成為今夜最閃耀的人吧。」
事務官覺得有些奢侈到浪費,但沒說什麼。
而巴爾博則透過衛星的光學監控,注視著那個工業機械。
大概是因為戰術飛彈點火的動靜比較大吧。那個廣播客好像發現了什麼。他轉過身,邁起自己那短得可笑的步幅,加速跑動起來。
那可是不怎麼考慮移動的工業義體。
「啊,各位親愛的聽眾朋友,由於一些原因,我不得不終止本次放送了。最後,我要唱一首歌,送給所有此時此刻在關注著『俠義』的朋友。一首A Las Barricadas(到街壘去),一直以來謝謝大家。」
巴爾博看著那個跌跌撞撞如同某種節肢動物的工業義體,只覺得滑稽。
中近程的戰術飛彈並非直擊,而是先升空,然後再根據系統預設的目標修正彈道。這個過程確實需要一點時間。
但工業義體的移動速度,最多也只能讓這個時間延長半秒吧。
剩下的一點時間,就看這個傢伙表演的滑稽劇好了。
「Negras tormentas agitan los aires【黑風暴在空氣中激盪】nubes oscuras nos impiden ver【烏雲遮蔽了視野】Aunque nos espere el dolor y la muerte【即使痛苦與死亡在前方等待】contra el enemigo nos llama el deber.【使命召喚著我們與敵人戰鬥】El bien más preciado es la libertad【最為珍貴的莫過於自由】hay que defenderla con fe y valor.【以信念和勇氣我們必將捍衛它】……」
一直到視野被光填滿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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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在那個陌生廣播客廣播松鷹城軍隊動向的時候,向山就站了起來。
他看著單殺王。單殺王則緩緩搖了搖頭。
向山怒道:「趕不上?」
「不可能趕上的。而且就算趕上了,也不過是把自己送到敵人火力覆蓋區而已。」
向山聽著這一首古老的歌,一言不發。
「……A las Barricadas!A las Barricadas!【到街壘去!到街壘去!】por el triunfo de la Confederación.【為了聯合的勝利!】……」
這一首歌最終戛然而止。
而老螃蟹的最後一句話,則撞碎在電離層上,落入大地,落入不知道多少人的天線之中。
「一身廢鐵換一發戰術飛彈,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