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誰又改回去了

  黛伯拉·趙小姐導師的導師,負責「末那計劃」的大騎士在一次公開演講之中曾說過,「我們的宇宙就好像鐘錶一樣」。科研騎士,就是撬開後蓋去探索其內部的機械結構。

  當時尚且年少的黛伯拉小姐,則意識到了另外一件事。

  「表」的外殼將內部的結構層層掩蓋,但那精密運轉所製成起的「表象」——也就是機械錶上的「指針轉動」,一樣是那些底層規則的外延。

  這種運轉,是難以違逆的。

  比如說,文明的庇護者天然的具有更大的能力與更大的責任。他們刻苦而勤勞,在拼搏之中獲得了如今的一切成就,並且承擔著偉大的責任。

  但這份地位在科研騎士面前,又顯得微不足道。科研騎士就是美德的化身,是人類朝著自然未知發起衝鋒的劍。哪怕是桀驁不馴的江湖人都會對科研騎士報以尊敬。

  又比如說,綠林一定是瘋子。他們為大腦之中的瘋狂亡靈所附體,無法正常的思考。

  這些「規則」所制支撐的「現象」,也是如此明確。

  只要知曉一點點規律,就一定可以推測出很多的東西。

  比如說……

  眼前這個男人一定是在恐嚇自己。

  就好像他之前用那首明快的古老歌謠表現出對自己的不屑一顧一樣,不過是一種讓自己陷入恐懼的表演。

  之前是為了瓦解自己的內功防禦,而現在則是為了擴大交易的籌碼。

  一定是這樣的。不會有其他解釋。

  她道:「你想要什麼大可直說,不必搞這些彎彎繞繞的!」

  這個時候,張先衝突然開口道:「你不能殺死小姐。」

  「嚯嚯……」向山轉移目光:「有什麼理由嗎?」

  「她是一個科研騎士學徒,理應得到這麼一點尊重。」

  「先沖!」黛伯拉尖叫道:「我說了!他絕對沒有殺我的想法!不要干擾談判了!」

  張先沖道:「小姐……清醒一點吧。這個男人真的想要殺你啊……」

  另一邊向山已經因為「科研騎士」這個稱號而陷入沉思。他之前似乎從誰誰的記憶里閱讀到這個名詞。只不過他者的記憶始終給他一種疏離感,所以需要重新思考。見向山沒有說話,黛伯拉叫道:「你是因為那個女人的關係而要殺我嗎?不,這是一個誤會!我們找到那個女人屍體的時候,她的人格已經消失了!我導師所做的,不過是利用屍體而已。」

  「嗯……」向山這才從回憶中驚醒。他看了一眼,道:「那麼,我確認一下好了,剛才那位女士,和你們騎士團簽署過遺體捐贈的合約嗎?或者有法律規定說一切遺體都歸屬於科研騎士團……啊對,現在根本沒什麼法律來著。」

  向山思量片刻:「所以這哪裡有值得被原諒的地方嗎?」

  「你……你這傢伙!」黛伯拉尖叫道:「你可知道嗎?人類還匍匐於名為『神』的幻象之物前面時,利用屍體探索人體機能是被禁止的做法。科研騎士的遠祖們在那個時候不得不偷竊屍體來……」

  「哦!原來如今的人類已經淪落到和中世紀比道德了。」向山點了點頭:「你知道嗎,孩子,原則上呢,一切需要以『人類』為實驗對象的實驗,都要遵循『知情』與『同意』的標準。受試者必須知曉自己接受實驗時,會受到什麼樣的對待,然後這個過程又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而『同意』麼,就是指志願者在知曉了一切有可能存在的不良後果之後,依舊願意進行實驗。」

  「如果沒有這兩個規則,我又怎麼分辨一個人是不是因為具備某些稀有性狀,而被抓來當小白鼠呢——啊對了,小白鼠你們現在還在用對吧?」向山嘆了口氣:「所以,沒遵循這個規則的人,都該死啊。你的存在簡直是在給人類的榮光抹黑。」

  「你……」黛伯拉尖叫道:「我可是科研騎士!你怎麼能殺我……」

  「在這之前,我還是想問一句……你應該是科研騎士學徒吧?」向山反問道:「所以科研騎士的美德和榮耀,到底和你有什麼關係?」

  「你怎敢辱我?」

  「我只是在好奇的探討一個事實來著。」向山道:「畢竟,所謂科研騎士學徒……仔細想想,在舊世代呢,好聽點叫『科研民工』,難聽點呢,就自嘲『科研狗』啊。」向山的手在黛伯拉的腦袋頂上摩挲片刻:「哪位教授……啊,應該說哪位大騎士手下沒十幾條狗的呢?但是你什麼時候見到狗真的分潤到了飼主的榮耀?」

  「本來嘛,導師和學徒這一套制度,就是一種中世紀的餘毒。憑什麼學徒就得當包身工,包攬一切雜物呢?為什麼一個個學歷起碼碩士的人,每天還要浪費大量的時間清理試驗台?他們的專業難道是做清掃嗎?這方面的事情為什麼不僱傭專業人士完成呢?」

  「而且說到底,做了繁重的工作,支撐了人類最高尚的事業,卻不能分潤榮譽,也沒有與之匹配的收入。確實,點子和思路是最重要的。但是一切盡歸包工頭,到底哪裡合理了?」

  這個話題似乎觸及到了向山腦海之中的某些事實,他意外的有些多話:「而且說起來,我記得這種制度應該已經逐漸廢止了吧?在舊世代的末尾。體力勞動呢,就交給以固定薪水聘請的技術人員。導師和學徒的附庸關係也應該被解除。利用現代化的網絡,讓每一個學者都能進行快捷的交流……」

  「你是在指『技術扈從』?」黛伯拉驚恐的說道:「沒有嚮往科研騎士的榮譽感,不希望成為正式的科研騎士,怎麼能夠留在騎士團中?」

  「哦,我大概明白了。由於研究者的地位還蠻高的,所以越來越多的人願意自備乾糧被那些包身工剝削了嘛。」向山嘆了口氣。挺失望的。

  學界制度的變革……應該也是他做過的事情來著。

  「算了,剛才有點跑題。我就直說好了。」向山道:「你這種不能在論文上留下騎士紋章的學徒啊,本質上就是一個做重體力勞動換一點榮譽感的低端工作者,屬於完全可以被機器所代替的那種。要是還是以前,你甚至都沒資格在我面前說話這麼拽……」

  黛伯拉揚聲器內傳出「滋滋」的聲音,似乎是想要反駁。

  但是,她完全找不到切入點。

  這個傢伙很了解科研騎士的事情,甚至還知道很多一般人不可能知曉的歷史。

  甚至武祖在舊世代推動的「教育革命」與「科研革新」,他都了如指掌。

  以黛伯拉的見地,甚至完全無法反駁。

  「身為狗卻覺得主人的榮耀就是自己的榮耀……你這種人是最讓人看不起的啊。不為自己爭取自己應得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向山搖頭:「算了,多的我也就懶得說了。從這個角度來講,抱著這種『榮譽』到死的你也算是個可憐人。就這樣吧。」

  「你居然可憐我?」黛伯拉儼然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你居然敢!你居然敢……」

  向山拍了一下自己腦門:「本來想說搞一下臨終關懷的。看樣子我這人實在是沒什麼行善的天賦來著。」

  說著,他拔掉了黛伯拉頭顱直連的那個揚聲器。

  卡羅萊娜也叫罵不停。向山等了幾秒鐘,見聽不到什麼有價值的信息,便也拔了線。

  然後,他的目光轉向了張先沖與老錘:「你們兩個又有什麼話說呢?」

  張先沖道:「我知道,我的部分所作所為,按照俠客的標準是必須以死賴償還的。但我告訴你,我並不後悔。」

  「嗯?有什麼理由嗎?」向山問道。

  「只要這個混亂的世道還在繼續,那麼人類就必然會處於痛苦之中。」張先沖道:「所以我選擇襄助強者。」

  向山無語的抬頭望著天空:「呵,這話也能說得這麼大義凜然嗎?現在人類的技術,養活所有人類綽綽有餘,結果依舊有人要拼盡全力才能活下去。若是朝廷盡滅江湖,百姓自然安居樂業?不平之事自然就會消失?也不會有人再為一具義體的資源發愁?」

  「動亂必然會少很多。資源的浪費也會大大減少。」張先沖道:「我相信如此,所以自願護衛一位科研騎士而已。」

  「強調一下,學徒。」向山伸手按在發聲器上:「還有別的話嗎?」

  「我只想告訴你,我的行為是正義的。」

  「那就是沒有了。」向山拔了擴音器:「鄙人不忠亦不仁,只懂得一些暴烈行動的問題。就不要對牛彈琴了。剩下的這位,你呢?」

  老錘道:「技不如人,沒什麼好抱怨的。還請把我的武道算法與經驗卷積,送到松鷹城十四大道的鐵塊流道場,如果方便的話,請交給松島師範。我可以死,但是武脈不能斷。」

  「這個倒是務實多了,而且聽起來也不違反俠義之道。」向山點了點頭:「我儘量。」

  向山又花了一點時間,閱讀這幾人的記憶。

  等他回到「騾子」上的時候,手裡已經沒有人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