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直在下。【Google搜索】小托利亞裹著毯子,翻著手裡的數學課本。
那本數學課本又黃又脆,顯然已經放了很多年了。小托利亞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去翻。房門關得緊緊的。暖氣片嗡嗡作響,這齣廠了快三十年的老貨居然還能運作,多少有些驚人。
房間很安靜。沒有男人與女人鬥毆的聲音。小托利亞可以安靜的看書。
這些書長期存放在閣樓里。它的前主人是小托利亞的外祖父,一個數學教授。據說在三十年前,他逃離了聯邦,前往了大洋彼岸的敵國。
在那個時候,這還是一件人人羨慕的事情。那個時候,流傳著一則笑話,說最好的數學研究機構,得有「合眾國人的大樓,加上俄國人的教授」。
那位教授的妻子卻因為某些時代背景而沒有獲得簽證。一直到他的女兒結婚,老教授都在往俄聯邦寄錢過來。那一筆筆dollar,比本國貨幣都要堅挺,在黑市中極受歡迎。很長一段時間裡,老教授的幾個子女都是本地人羨慕的對象。
但這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小托利亞出生之前,來自合眾國的錢就斷了。可能是老教授已經去往天國了吧。
隨著這筆錢斷掉……也隨著歷史發展,幾個家庭的生活水平直線下跌。
這些書是賣剩下的。老教授留在這個國家的高檔用品,連同他妻子之前的獎章,都被賣得七七八八。只剩下這些教材,根本沒人來買。只不過老教授的女兒一直覺得,自己的父親是很厲害的數學家,所以這些東西說不定有價值,一直放在閣樓里。
雪一直下,仿佛窗外的世界已經消失了。靜寧包裹著這個孩子。他感覺無比安心。毯子很軟很暖,是隔壁一對年輕夫婦送給她的。那對夫婦來自共和國,據說來這邊做生意。另外,一個來自合眾國的胖胖的叔叔偶爾也會過來送他麵包。他好像是什麼慈善機構的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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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讓人安心的日子呀。
小托利亞看了一眼窗外。他覺得雪片拍打在窗戶上的軌跡有些不對。他站起來,裹著毯子,走到窗框前,伸出手敲了敲玻璃。他不敢敲得太用力。窗框上的積雪甄洛。更多的雪花打在窗框上,試圖填補之前的積雪。
然後,雪從玻璃上滑落的軌跡,似乎形成了一張抽象的臉。
小托利亞歪著頭。他似乎想起了一則知識,「人類大腦總是很擅長將圖桉識別為人臉」。他想不起來這些東西是在那裡看到的了。但是……
「阿托利斯……」那個人臉甚至對他說話了,「阿托利斯……你醒了嗎?」
「我……」小托利亞的一張臉皺了起來。過去很久之後,他才回答道:「我寧可沒有。」
「我找你很久了,阿托利斯。」他說道。
「現在的AI,已經這麼先進……先進嗎?觸感上又好像很……落後……」他喃喃低語。
這是一個虛擬世界。小托利亞是一個虛擬世界的囚徒。
這是一個讓他精神安定下來的世界。
這裡選取的場景,確實是最讓小托利亞安心的時刻。那是一個冬天,他的爸爸聽從大牧首的號召而投身一場偉大、光榮、正義的戰爭。於是,沒完沒了的家庭暴力消失了。母親忙著排隊去領救濟糧——似乎是因為工作實在不好找。他的弟弟早些時候就因病去世了。這裡只有他一個人。
他的童年,只有這麼一點幸福。
甚至現在阿托利斯想起來都覺得可笑。小時候的自己居然是這樣想的。
實際上沒有哪個好心的慈善機構會把麵包送到他家裡。只不過蹩腳的劇本需要一個理由讓大衛·克來因出場。小托利亞在十歲之前一直是一個怪胎,沒有同齡人願意跟他玩。雖然母親似乎很愛他,但是喝了酒之後,母親一定會打他。甚至他最喜歡的班主任也偶爾會揍他。在被認為是「天才」之後,他才在一所暮氣沉沉的研究所遇到了不會揍他的大人。
然後,他才遇到了那些……真正讓他感到安心的人。
小托利亞被塞到羅摩計劃的園區,是因為俄聯邦千方百計的擴充著專家隊伍。這些年來,隨著改革的進行,俄聯邦的教育機構愈發……呃,用大衛的話來說,「愈發像個教會學校」,俄聯邦想要湊出一個數量質量都足夠的專家團,多少有點難度。小托利亞大概是讓團隊「數量+1」同時降低一下平均年齡的。
大衛是後來團隊裡最年長的人。他比阿托利斯的爸爸還要大幾歲。小托利亞一開始還對合眾國人懷有恐懼心,但大衛對他很親切。而在這個劇本里,他扮演著給小托利亞送麵包的人。
而祝心雨則是跟他年齡最接近的人。雖然祝心雨連自己都不怎麼照顧得好,但還是給了他很多關照。至少跟大人們相比,他跟祝心雨更有共同語言。在他的心裡,祝心雨就像一個親切的姐姐一樣。
向山則一直跟祝心雨在一起。他是最讓人尊敬的人,也是最讓人感到安心的人。讓人尊敬的人通常會讓人恐懼,但是向山卻讓人覺得親近。
劇本將這倆人安排在了他的隔壁。
更多讓他安心的人,被改頭換面插在的這一段記憶當中。
實際上他的童年裡沒有麵包,也沒有毯子。暖氣片通常是不開的,因為電費很貴。
而他的外祖父也不是母親期盼中那種「了不起的數學家」。了不起的數學家不至於連妻子的簽證都搞不定。那只是一個窮困潦倒的大學教師而已,堪堪夠拿到一張綠卡。
在那個時代,這種人太多了。
「AI,你為什麼進入這裡?」
「我一直在搜尋您,尊敬的管理員用戶阿托利斯。」窗口上滑落的雪花組成了一張臉。隨著嘴的開合,聲音直接出現。
嗯,大概是挪用了向山的音源當做素材。
AI說道:「我是向山製作的AI,是向山之子。尋找您是我日常進行的幾個任務之一……」
「哦……哦……我感覺到了。確實,那些數學課本的內容被替換了。有些東西根本不是上世紀……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內容。我大概被困在這裡……七十年?」
「兩百年了。」
阿托利斯大為震驚:「約格莫夫沒有給我最新的課本嗎?我還以為他希望我給他免費打工呢。」
「什麼意思?請恕我無法理解。」
「他不會把最前沿的問題帶過來,讓我思考與學習嗎?我覺得肯定是這樣啊。」阿托利斯繼續震撼:「圖靈度的自同構問題?K-伺服器問題這種系統工程理論問題也能拖拖拉拉兩百年?向山好像曾經拜託我研究一下……那個時候的研究數據沒有保存下來?」
「據我所知那至少是……三年前更新的數據。」
「我也知道是三年前更新的,記憶恢復之後就知道了。但是這應該不是最前沿的吧。」
「恐怕……」AI說道:「我的資料庫中沒有找到更先進的資料。」
「我的……上帝啊……」阿托利斯手插進頭髮里,非常沮喪,「外面是個什麼地獄啊……約格莫夫那個混帳把外面變成什麼樣了?」
「您現在記得什麼?」
「約格莫夫襲擊了我。大概。」
阿托利斯對外界的記憶,就停留在這裡。阿托利斯在向山失蹤之後,就心灰意冷回到了地球地面。他甚至都沒有加入慶祝活動,就留下了自己強大的義體,使用一般民用義體加入地球地面的重建工作。他已經受夠戰爭了。
他剛剛搭建了自己的小家,認識了自己的鄰居,並準備裝一條天線來獲得穩定的網絡服務。
在天線裝好之前,就有太空梭從天而降。裡面蹦出一個武者,將他打暈。
大概是約格莫夫。
他似乎是冬眠了許久。但冬眠沒法無休止的的進行下去。他必須定期活動神經。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所以約格莫夫會給他創造這樣的幻境。
他只是一個囚徒。
「所以我在現實的坐標在哪?」
「水星軌道與金星軌道之間的太空建築之間。」AI回答道,「我找到你了。我會報告給向山的。你有什麼話,想要我帶給他嗎?父親一定會來救你的。你有什麼……」
「不要來救我了。」阿托利斯道:「沒有意義的。雖然我不知道外面怎麼樣了,但是約格莫夫能將我監禁兩百年……他肯定占據很大的優勢吧。以他攻擊我時的精神狀態,外面肯定很糟糕。我的精神已經很疲倦了。我不想面對這一切了。讓我一個人在這兒呆著吧。約格莫夫大概不會來殺我。他費了這麼大功夫,抑制我記憶的喚起過程,讓我維持在這個狀態,大概是捨不得殺死我。」
「我的父親向山,他很想念你。」
「原來他還活著啊?不是遺作?」阿托利斯點了點頭,把毯子裹了裹:「你會殺死我的生物腦嗎?」
「我是服務型AI。這個狀態下的我不會殺人。」
「那好,就讓我這樣呆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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