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處刑啊……」張先沖感嘆道:「他追求的並不單純是『殺死敵人』……」
「這有什麼好處嗎?」卡羅萊娜分外不解:「敵人除了『殺死』之外,還有處置的措施嗎?折磨?這有什麼好處?」
「確實,沒有什麼處罰大得過死亡,也沒有什麼罪行是死亡不能償還的,因為掐滅一個意識,斬斷這個主觀意識對世界所有能夠形成的影響,就是最大的懲罰。」張先沖看著被吊起一角的「大鏟車」,點了點頭:「武祖是這樣講過的。所以俠客並不傾向於『折磨敵人』。在大多數情況下,這都不是必要的過程。殺死他們認定的壓迫者與剝削者就足夠了。」
「但是,武祖也說過,要『以高聲彰高義』……」
卡羅萊娜低聲問道:「這又是什麼意思?」
「俠客從來不屑於隱藏自己的觀點和意圖。他們如果殺死了某個人,就恨不得讓天下人都注意到這一點——他們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這個人為什麼會被殺,而殺他的人有懷有什麼目的。」
張先沖的精神似乎飄蕩到了另一個時空之中,和某位偉大之人交流。
他喃喃道:「在『不涉及無辜』的情況下,俠客永遠希望,自己行動的場面越大越好、聲勢越引人注目越好。他們會選擇在眾目睽睽之下完成暗殺,會唱著歌,在各種古老樂曲的伴奏之下追殺敵人。」
「古老的傳說之中,升華戰爭前的暴君們,都非常懼怕黑暗之中突然飄蕩出的歌聲——那代表武祖正在靠近,代表最強的暗殺者正在靠近!」
「咳咳,這其實是一種信息流通力很強的時代才會形成的習俗了。」黛伯拉小姐打斷了這段話:「據說,網際網路曾有一段上古田園時代。在那個時候,網絡上大部分的代碼都沒有危險,所有人都在相互給予,相互幫助。人們一度依靠這種共同理念相互學習,相互補強。」
老錘很是神往:「這種神話,要是真的該多好。」
想要加入一個武館、道場,就需要籌措一定的資源,或是拿到某些關係人的舉薦。在這之後,還要為武館做更多的貢獻,才能得到武道資源。想要得到「皆傳」的身份認證,更是需要經過重重考驗。
而門派內部,往往也對自己的經驗卷積嚴防死守,不敢與他人共享。一是怕自己的破綻被人知曉,在運動會的競爭之中失利;而則是害怕被俠客暗算。
小姐說的那種網際網路神話……他真的希望是真實存在的。
「確實是存在的。」張先沖免不了露出一絲懷念的神色。雖然如今的他已經不願意相信「俠義」真的有用,但是門派內部依靠磁力鏈連接的情誼,卻絕對是真實不虛的。他始終不懷疑這一點。
「在這種時代,一個暴君的死,很容易在去中心化的網絡上廣為流傳。」黛伯拉道:「所以,武祖會希望用這種方式,宣揚自己的理念,妄圖用剿滅對抗精神世界的亡靈,讓暴君在俠客的面前顫抖。」
「反正他的內功已經足以壓倒大多數電子設備的鎖定。而採用人耳能夠聽到的方式彰示自己的存在,對他來說,只會起到『摧殘敵人士氣』的作用。」
卡羅萊娜道:「真是個狂徒,武神十一敗不就說明了……」
此話一出,周圍的氣氛就改變了。張先沖偏過頭。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卡羅萊娜感覺他的義眼剛才閃過了代表「瞄準」的紅外光。而老錘的肢體動作也表現出了某種危險的信號。
黛伯拉嚴厲的說道:「這話不可以在外面說,明白嗎?」
卡羅萊娜感到一陣害怕:「小姐……」
「武祖的名字豈是你可以褻瀆的?」黛伯拉道:「他是動亂的源泉,也是曾是我們精神的遠祖。他是一切義體的始祖之一,也是彼時的大騎士長,最偉大的科研騎士領袖,基礎武道的設計者,是開拓世界之人——別的不說,至今科研騎士內部還有掛著他名字的團體。縱使有一小撮自稱他精神繼承者的傢伙塞散播動亂,但這不能影響他的偉大。」
「如果這句話被其他人物聽到了,你就有某種立場上的風險,明白嗎?」
卡羅萊娜低聲道:「我知道了……」
張先沖重新將注意力放在那巨大的義體之上。平心而論,這還是一件很威武的義體的。厚重的外裝甲強而有力,正前方的推土鏟鋒利無比,可以在平地上快速構建掩體,也可以快速休整地形,保證自己行進的速度。「大鏟車」的外號名不虛傳。
但是這具義體如今已經如同破爛一樣了。
他低聲說道:「你們看這個傢伙的外裝甲……已經殘破不堪了,都是熱武器攻擊造成的。這些東西恐怕就是鏟車團成員造成的戰果。那個叫『山』的俠客恐怕就是在這個人的身上不斷的遊走。他製造恐懼,逼迫那些成員不斷的對著他傾瀉熱武器,讓這個大鏟車沐浴在自己積蓄的火力之中。」
「然後,他就以這個人的義體為掩護,不斷遊走,避過那些攻擊,同時劫持大鏟車的武器系統,反過來殺死整個鏟車團……」
「在這個過程當中,這些敵人始終處於恐懼的狀態……」
「原始的『以血還血,以牙還牙』。武祖認為,如果沒有一個秩序能夠真的讓所有惡人平等的接受制裁,那麼就只有這樣來保證公平了。」
老錘後退幾步,道:「原來如此……他沖入的時候,應該是隨意搶奪了一把不需要認證的熱武器,然後衝上大鏟車的肩膀,對著他的肩部開槍。大鏟車想要用寸勁將他甩出去,他就順勢後退……」
這位外功武者一邊比劃,一邊說道:「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大鏟車意識到自己和對方的外功存在壓倒性差距,所以使出了『渦輪戰法』,然後用指令讓下屬布置好火力陣地,想要用人群的力量壓倒這位武者。然後他就操控這些鐵索攻擊『大鏟車』——接下來就是小姐和小張推測的那樣了。」
張先沖點了點頭。
「為了確保穩妥,還是讀一下之前發生的事情吧。」黛伯拉說道。
「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是科研騎士必備的素質。
「把『我的師姐』拿出來吧。」
卡羅萊娜再一次放下背後背著的箱子。她取出一個手提箱造型的東西。這個箱子不大,長寬都只有三十公分左右。她把箱子打開,裡面是一個人……
或許已經稱不上人了。
這個物體只有一個腦袋以肩膀,完全矽膠仿真的皮膚,沒有頭蓋骨,腦機接口裸露著。
這是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是黛伯拉臥底江湖時呆的那個門派成員,是黛伯拉的「師姐」。在領主沖入那個門派聚會的時候,這個女人遭受到了終結。雖然生物腦沒有完全死亡,但是整體性遭到了不可逆的破壞,高級功能幾乎全部喪失,完全沒有了人格。但奇蹟的是,這位內功高手的「索緒爾神域」——一個以語言機能為基礎,通過內功訓練而特化的腦神經網絡結構,居然得到了相當程度的保留。
本著「不浪費」的原則,黛伯拉的騎士導師根據「末那計劃」的要求,以這個大腦為基礎,開戰了數項研究。
科研騎士依舊恪守信仰與美德。他們不會為了獲取研究材料而殺戮。但是,「守貧」的誓言也讓他們絕對不會浪費任何一個材料一個機會。
這個女人失去了大腦的一切高級功能,人格已經消失了,從倫理與哲學的角度來講,便是「死了」。他們只是在以屍體完成實驗——就好像數百年前,古老的科研騎士為了對抗服從名為「神」的虛妄團體,而盜竊屍體一樣。
黛伯拉輕輕的撫摸這個女人的臉。她知道,「師姐」生前曾想過以自然人的樣子生存會是什麼感受,所以她為師姐的遺體配備了這樣的容器。
而張先沖則找到幾個頭顱,取出了晶片與存儲器。
生物腦構建的記憶,很難以單純的計算機讀取出來。但是,這些晶片與存儲器內又存在各種蠱毒,他們不敢自己讀取。
而這個失去了高級功能,卻保留部分語言機能的人腦,倒是很適合承擔這種功用。
張先沖就晶片安置在裸露的腦機接口上。
然後,那矽膠的臉上,突然擠出了驚恐的申請:「啊……啊……不要……不行……這個傢伙……好可怕……他為什麼還在唱歌!打死他!打死他!」
叫聲高亢!
張先沖瞬間拔下晶片,然後看著黛伯拉。
「『以高聲彰高義』……」黛伯拉的高級語音包恰到好處的表現出了她心中的振奮感:「和福利官先生說得一樣,原教旨派!」
「一個人會通過習俗與祖先對話……他外在的行為就是他內心的側寫。語言與行動才是思考的本體……」
黛伯拉輕聲說道:「不會錯的,絕對不會錯。這是一個罕見的傳統俠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