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要。」泡泡悲哀地抵抗，她往後退。

  50米外，徐澄和萊拉幫瑪杜莎夫人洗碗，海蓮娜在和青蛙交談。

  法洛莎步步緊逼，她的身體像另一個世界，居高臨下，封鎖泡泡的退路。

  她伸出手，貼住泡泡胸口，仿佛一道冰刺釘住泡泡，讓她渾身透涼。

  「即便在所有魔女當中，你也屬於最光彩奪目的一類。」法洛莎凝視泡泡的眼睛，她從中看到萬億個世界的生滅，與泡泡的無上威力相比，法洛莎的魔力亦如塵屑，「可惜我們沒有時間等你長大。」

  「我……」泡泡張了張嘴，頭暈目眩。

  她的意志疼痛欲裂，仿佛被釘上十字架，無數長釘埋入她的頭胸手腳，她眼眶瞪大，開裂，流血，而血很快變得透明，揮散。

  「你的魔力很強大，可以連接所有時間上的軸，可以通往所有空間，伱是創世紀本身，你亦在此，你亦在彼。我們在你的身體當中走動，我們生活在一個巨大的泡泡當中，你就像星河魔女本人在這個時代的重生。」法洛莎的手貼近泡泡的胸口，伸進去，試圖穿透她的靈魂。

  「不要——」泡泡掙扎著。

  「星河魔女窮形盡相，分裂出千千萬萬，而你是其中最強大的，你經過複數紀元的轉世輪迴，最後出現在我面前，但你永遠都是『泡泡』，星河魔女的碎片中最強大，也是最令人敬畏的一個，樞紐門戶，萬界之門，你能移動到世界上任何一個時空，我艷羨你的魔力，我們學習規則，你定義規則。」法洛莎探索泡泡的靈魂，想要找到開啟門的「銀之鍵」。

  真美妙。法洛莎摸索那股魔力，它才是這個世界存在的基礎。

  「時空」本身。

  現在的魔女都在不同文明中轉世重生的，並不知自己過去經歷了多少世代。

  按理說，過去應有個特別強大的泡泡，不受空間和位置制約，超越一切有限空間維度，能同時涉及不同空間，達到非空間的獨立自在。

  眼前這個泡泡……太弱了，只適合去死。

  此時，泡泡努力抵擋，用全身心抵抗，她的靈魂燒起來，灼傷法洛莎的手，令法洛莎一無所獲，她眉頭緊皺，將手收回。

  泡泡拒絕服從魔女之神。

  「咳——」泡泡落在地上，雙手按地，急促地呼吸。

  她抬頭，虛弱地看著法洛莎。

  「起來吧，不必仰視我。是我們應當生活在你的光輝中。當年為了躲避群星使者，星河魔女吞噬了所有魔女，把我們浸泡到了混沌當中，從而開始了在宇宙中不斷航行、轉世和重生的旅程，以此保留魔女文明的火種。那時，我們本是一體，當我們還是彼此連接的碎片時，想必我也曾仰視你的光芒吧。」法洛莎喃喃道。

  「但我、我現在，我現在不能……」泡泡絕望地說。

  她可以釋放自己的力量，但她還太弱了。來不及，真的來不及。人類-魔女文明來不及等她長大，時間，時間太寶貴了……

  「你只要死就可以了，只有你的偉大力量可以在此時幫我們抵達彼岸，你不願犧牲嗎？」法洛莎斜眼看著。

  「不要。」泡泡咬緊牙關，匆匆看了一眼瑪杜莎夫人小宅的方向，徐澄就在那裡。

  不想離開徐澄。

  「現在是最好的時機，群星使者的下次攻擊隨時可能到來，我們不能再等，遲則生變。巨塔計劃並非萬能，尤其是面對群星使者這種級別的存在。也許是明天，也許是後天，我們得行動得比它更早。」法洛莎淡淡地說。

  「我要麼今天死，要麼……明天死？」泡泡說。

  「也許你會想替代路徑。好吧，我確實可以使用你的魔力，展開樞紐門戶。可如果我自己變成了門戶，那誰強大到能夠駕馭弒神武器、直面群星使者？所以，必須由我來打開你，我才是行動者，你只是一扇門。」法洛莎說。

  泡泡咬緊牙關。

  「我們也可以讓複製魔女去複製你的魔力，但複製你魔力的人就得死，四分五裂，無蹤無影，無法找回，無法復原。你想讓別人替你去死嗎？你不會這麼殘忍吧。」法洛莎說。

  「我不想……」

  「按照計算，我們還需2400年，你才能修煉到可以初步理解這股力量。但在這2400年內，天劫會發生10次，也就是說，平均每240年，我們的星球就會陷入一次滅絕危機，總共會死1000億人。」法洛莎說。

  只要群星使者還在威脅，黃金時代就永遠稱不上和平，他們只是屠宰場裡等待定期清洗的動物。

  「……」泡泡哭了。

  「如果你不服從，我們都會死，只是死得早，或者晚。那麼，你請現在就為我們而死，為宇宙的未來獻上生命吧。」法洛莎雙手捧住泡泡的臉，盯著她很久，她的眼神漠然，仿佛看不到泡泡的淚水。

  然後，法洛莎轉身離開。

  泡泡躺在草地上，她看著天空萬千暗淡的星辰。

  她閉上眼睛，心揪成一團。她不想讓別人失望，對不起、對不起大家……

  並不是很討人喜歡的小泡泡，難看的頭髮，難看的眼睛，一無是處的出身，沒有本事。

  為什麼她就不能替人們去死呢？

  憑什麼自己要活下去，而後的人們就要被群星使者反覆屠殺呢？

  她深呼吸，渾身發抖。

  只要她去死，徐澄就可以活下去。

  萊拉、千樹，徐煬爸爸，法洛莎媽媽，瑪杜莎夫人，她們都可以活下去。

  她聽到腳步聲。

  「呱！」徐澄幫瑪杜莎夫人洗完了碗，一下撲倒在泡泡身邊，眼睛亮亮的。

  「……！徐澄……」泡泡看到徐澄，一下鼻子酸酸的，淚水在眼中打轉。她哽咽著。

  「怎麼哭啦？怎麼沒來吃晚飯？是不是法洛莎欺負你了？我去趕跑她。」徐澄小心翼翼地說。

  「……沒有……沒事！……」泡泡不能讓徐澄擔心。

  徐澄並不相信，她把泡泡從草地上抱起來，看著她的雙眼。

  泡泡有世界上最好看的眼睛，最漂亮的頭髮，徐澄想一直跟泡泡在一起。

  「泡泡！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你可以告訴我的，如果你有什麼煩惱，都跟我說，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徐澄輕輕地說。

  泡泡躲進徐澄的懷中，不住地流淚。

  這寶貴的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好想延長這一刻的時間，在這有限的時間裡，慢慢地感受。

  將這一刻在徐澄懷抱中的珍貴滋味好好保存，永不忘記。

  徐澄耐心地坐在草地上，她的手臂攬住泡泡的背，她是那麼輕，那麼的輕……

  月亮高掛，星星閃爍，漸漸的，晨露開始凝結。

  已經過了很多個小時，夜晚都要過去了。

  泡泡哭乾眼淚，她抬起頭，發現徐澄還是一動不動，她對泡泡點點頭。

  徐澄能一直留在這，她不是騙人。

  「發生了什麼？」徐澄小聲問。

  「我想為你而死。」泡泡躺在徐澄懷中，她張開一隻手。

  「什麼鬼。」徐澄拍拍她。

  「法洛莎大人需要我獻出我的生命。」泡泡說。

  「不要，我不會讓那種事發生的，我不會讓你死的。」徐澄認真地說，她發誓，她發誓……

  她把泡泡抱回房間，她們躺在同一張床鋪上。

  徐澄抱著泡泡，不讓別人將泡泡偷走。

  第二天，她們若無其事地生活。

  瑪杜莎夫人照常操持家務，表面上與往日無異。

  但泡泡很清楚，這可能是她最後的平靜日子，這是她生命的倒計時。

  就像絕症病人數著日曆一樣，有一天她就要死了。

  現在她只能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泡泡不知徐澄有沒有把消息透露給別人，大家看起來都很平靜，也許她們早都知道了，只是作出無憂無慮的樣子。

  女皇伊絲塔回來之後，經常跟法洛莎說話，絮絮叨叨。

  法洛莎和希露菲坐在椅子上，一聽就是一整天。

  沒有了法洛莎的凝視，徐澄得以和泡泡一起玩耍，跟往常一樣，和海蓮娜一塊嬉笑打鬧，在山谷里奔跑。

  只有她和泡泡獨處的時候，徐澄會緊緊抱住泡泡，淚水奪眶而出，一遍又一遍地說：「不要走……」

  「沒關係的……」泡泡不願揭露心中的苦澀，努力作出開心的模樣。

  但她總是捂住嘴，忍不住隨徐澄一道哭泣。

  「我不會讓你走的。」徐澄每次都說，「我死也不會。」

  這天下午的時候，徐澄帶泡泡走到山道的岔口上。

  她們看到一艘嶄新的運輸穿梭機落在瑪杜莎夫人的家門口，她們知道那是來接泡泡的。

  日子到了。

  法洛莎一身黑衣，站在穿梭機旁，朝她們招手。

  萊拉站在旁邊，仿佛在護送法洛莎。伊絲塔和瑪杜莎夫人則站在房子門口，像是要為泡泡送行。

  「快過來。」法洛莎遙遙說，語氣冷淡，不帶絲毫感情。

  「我該走了。」泡泡點點頭。

  「……嗯。」徐澄張了張嘴。

  泡泡要去死了。

  「好啦，不要想我，也不要做傻事。」泡泡緊握徐澄的手，開朗地說，「這不是壞事，我終於能看看我的魔力是什麼樣子了。」

  「你想看自己的魔力？」徐澄問。

  「是啊，大家都能隨意釋放魔力，但我卻一直被告知禁止動用魔力，哪怕這是一生一次也好，我總算可以知道，我，小泡泡，到底有什麼樣的魔力了。」泡泡看著自己的雙手。

  「別傻了。」徐澄抱緊泡泡。

  剎那間，瑪杜莎夫人的小屋門口引起劇變。

  萊拉忽然轉頭，釋放魔力，用自己的雷射眼攻擊那艘穿梭機。

  法洛莎不悅地抬起手，卻看到伊絲塔攔在自己的射程內。

  什麼！泡泡大吃一驚。

  「快跑！」徐澄抱起泡泡就跑！

  她飛奔著朝艾蒂安山谷外衝去，跑得好快！

  泡泡震撼了。

  她從未想過恪盡職守、榮譽滿懷的萊拉會忽然反抗自己的母親，也從未想過伊絲塔會幫自己！

  「我們要去哪！」泡泡驚恐地問。

  「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徐澄大喊，「我不會讓你離開的！我說了，我死也不會！我要把你帶走！」

  徐澄知道泡泡很輕，這輩子都沒吃過什麼好東西，沒遇到過幸運的事情，朋友也很少。

  該死的法洛莎。

  你憑什麼殺掉泡泡？

  你去死算了！

  我要帶泡泡活下去！

  徐澄一路狂奔。

  遠處的山嶺在陽光照耀下金燦燦的，天空如洗濯過一般蔚藍通透，幾朵白雲在天際飄遊，山間的迷霧在她們身前飄散，四處風光明媚。

  草地上綠意蔓生，開滿芳紫色的薰衣草，夾雜著一叢叢多彩的野花，空氣清新，廣袤的樹林與溪流點綴在大地上。

  泡泡睜大眼睛，拼命地看、拼命地看，這個世界真美啊，這個世界真的是……非常漂亮啊！她看不夠，看不夠……

  跑了很久很久，徐澄帶著泡泡躲到了一座廢棄的老房子裡。

  「呼、呼……」徐澄走進屋子，從一個鐵皮櫃裡拿出食物和水來分給泡泡，然後坐在地上。

  「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泡泡吃驚。

  「我知道法洛莎肯定會來殺你，所以我早就準備好了，我應該早點走的，但我得想辦法說服萊拉和伊絲塔站在我們這邊，不然法洛莎當場就會逮住我們。」徐澄很有計劃。

  泡泡釋然地笑了。徐澄不是當年的小傻瓜了，她好聰明。

  她坐在地上，打開一包食物，小口地撕扯著肉和穀物，屋子外面是一望無際的青草山坡。

  「接下來呢？」泡泡問。

  「我有計劃，我有一個很完整的計劃，我在五年前就開始謀劃了，因為我感覺法洛莎肯定會想弄死你，那時候我要帶你逃跑，逃出這一切。」徐澄說。

  「真的？」泡泡倍感驚奇。

  「如果法洛莎想，五年前她就會動手了，但爸爸堅持再等一段時間，他說，時間越長，你越有機會活下來。可對我來說可不是這樣，我要把握100%的機率讓你活下來。」徐澄的雙手放在泡泡肩上。

  「100%的機率？」泡泡擦了擦眼淚。

  「泡泡，聽我說。」徐澄輕聲說，「織星娘站在我們這邊，我們可以駕駛神暉號離開這個星球，去很遠的地方生活。神暉號有足夠的能源，而且這些年也改造升級，適合宇宙飛行，但是要先開到赤道，那裡起飛的時候可以利用自轉的速度，把我們拋出去，可以節約很多能量。足夠我們飛到外星。」

  「哪個外星？」泡泡問。

  「不知道，外面應該有很多宜居行星吧，我們不是找到了比鄰星-B嗎？肯定還有別的宜居行星，我學了很多找食物和搭建住所的技巧，一定可以照顧好我們兩個，外星的生活會非常不同，但只要我們在一起，沒什麼可怕的。」徐澄說。

  「徐澄……」泡泡看著她，坐在地上。

  徐澄的眼睛亮亮的。

  「泡泡，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徐澄雙手握住泡泡的手，誠懇地說，「我會保護你，我不會放手的，相信我。神暉號明天早上就能來，我和織星娘說定了。」

  「織星娘真的會來？」泡泡擔心地問。

  「織星娘是個可愛的孩子，不會騙我們。」

  「……好……！」泡泡和徐澄在一起。

  她們躲在老房子裡，一整個晚上。

  因為不敢冒險出門，她們藏在屋裡，透過窗戶看外面星辰漫天。

  「我們坐飛船去那顆星星？」徐澄伸手指著其中一顆較亮的。

  「去那顆星星。」泡泡手指另一顆。

  「為什麼？」徐澄轉頭。

  「那顆星星是綠色的，就像我一樣。」泡泡說。

  「好，我們去那顆星星。」徐澄伸出手臂，比劃著名，仿佛要丈量從這裡到那裡的長度，「飛100年應該能到吧，100年我可不怕，你怕嗎？」

  「我也不怕。」泡泡笑了笑。她好愛徐澄，非常愛。

  她想跟徐澄永遠在一起，無憂無慮，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沒有人再能抓住她們。

  「那就好，徐澄和泡泡，還有織星娘，宇宙漂流一百年！徐澄和泡泡大冒險！」徐澄高興地說。

  「謝謝你。」泡泡笑起來。

  「不用謝，我們會駕駛神暉號，飛啊、飛啊，穿過宇宙……生活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徐澄不斷地說著，語氣興奮，漸漸睡著了。

  她好高興。

  泡泡也好高興。

  兩個幸福的孩子，一起幸福地生活到永遠，離開了一切麻煩。

  ……

  ……

  第二天。

  徐澄模模糊糊地醒來，下意識轉頭看，卻找不到泡泡。

  借著晨光，她看到地上的字條：

  「徐澄。

  忘了我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