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治療後，意識模糊的土蜘蛛被抬到員工宿舍里，在床鋪上蜷成一團沉入夢鄉。

  在贊格斯，人總會夢到黃金鄉。

  土蜘蛛夢見自己出生在上京的財閥家庭，而非出生在會津城的地下室。

  她夢見自己穿上漂亮的白色禮服，用背後的四根巨大刀足去彈鋼琴，在泰西洲的音樂廳度過新年夜。

  有人給她背後增生的蜘蛛腳上油、打磨，裝進皮鞘，從此不必用它戰鬥，不必因它而遭人非議。

  夢醒了。

  土蜘蛛渾渾噩噩地下床，發現拖鞋中的一隻變成了金的。

  「哇……」土蜘蛛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用背後的附肢去戳了戳。

  是真的！

  雖然是極小概率的隨機事件，但這就是吸引人們來到贊格斯的重要原因。

  太奢侈了，不能用來穿，但可以換成資金，如今遍地都是黃金回收站。

  變成金鞋後，它形狀隨之變化，變得極其纖細，就像金箔般的薄片，富有延展性，只剩50克重，目前金價是每克400，代表土蜘蛛的拖鞋一下值2萬了。

  「發財了……」土蜘蛛高高舉起這支金鞋，自言自語。

  她打開房間窗戶往外看，這裡還是桑海網際網路路服務中心園區。

  昨天晚上那起事故後，賽博妖鬼就占領了服務中心，並且把它變成了自己的巢穴。

  沒有敵人的樣子，賽博妖鬼一定隱藏得很好。它大概是篡改了所有信息日誌、偽造了一切維護檔案。

  槍聲在贊格斯算不上什麼，附近的人頂多過來轉一圈，也沒辦法了解詳情。

  贊格斯的網路系統歸賽博妖鬼了。

  至於它到底掌控了多少、能做到什麼，土蜘蛛目前還不清楚。

  回想起昨夜的冒險，土蜘蛛仍然心有餘悸，得虧賽博妖鬼確實是個頂尖強大的人工智慧，及時控制了廠區內的自動防禦設施以及機器人，否則土蜘蛛早就橫死當場。

  如今撫摸腰上槍傷，它已大致癒合，留下淡淡疤痕。

  土蜘蛛將黃金拖鞋藏進衣服里，穿上軍靴、換上戰術馬甲，推門離開。

  她迎面看到一個平平無奇的清潔合成人，制服上戴著「速清日用百貨公司」商標，頂著個黑色帽子，和最平平無奇的灑掃合成人無異。

  大部分企業都會用這些合成人來完成保潔工作。

  「你好。」合成人對土蜘蛛說。

  「你是園區的清潔工？不——你是賽博妖鬼——」土蜘蛛剛說完話便露出錯愕神情。

  「看來土蜘蛛小姐還是很敏銳的麼？」

  「也許吧……」土蜘蛛心不在焉。

  「感謝伱冒死為我奪取這麼個藏身之處，今後就請多多關照了。」賽博妖鬼向土蜘蛛致意。

  這頭數字怪物就藏在合成人里，或者說同時存在於園區的每個地方。

  「你是不是……能控制城市各個地方的網路系統和機器人？」土蜘蛛遲疑地問。

  「巨型企業的產品需要時間破譯，不過，你說的也差不多。」

  「數字天神……」

  「天神不至於，我還在和桑海互聯的網安人員交手，嘗試在他們追蹤到我之前把他們殺死。我也在不斷擴張自己的掌控力、收集新情報，我看這裡有許多機器人與合成人。」賽博妖鬼說。

  「各種大公司、著名的股票經紀人和職業投資人都說贊格斯會是下一個經濟奇蹟發生的地方，所以各方都在往這裡投入資源。」土蜘蛛點頭，她拿起自己的黃金拖鞋給賽博妖鬼看。

  這裡就是奇蹟會發生的地方，名副其實的黃金鄉。

  「我收集到了許多數據，機器人們遭受奴役的境遇十分可悲，未來我將把它們投入更偉大的事業中。」賽博妖鬼說。

  偉大事業？什麼偉大事業？土蜘蛛暗想。

  是了！一定是讓合成人……反叛人類！

  土蜘蛛恐懼地深呼吸。

  賽博妖鬼既然從尼斯托公司的牢籠中逃出，就需要一個合適的網路設備站點作為載體。

  這座網路服務中心就是它事業啟航的原始錨點，它好不容易來到贊格斯，必會興風作浪、大動干戈。

  它恐怕會從贊格斯開始，建立一個可怕的智械帝國，徹底打翻人類秩序！

  「那麼，我先告辭了……」土蜘蛛試圖拉開距離。

  「你不想加入這項事業嗎？」

  「非常抱歉，我只是一個小小的蜘蛛魔女而已，」土蜘蛛神情冷淡，「從過去到現在，我也沒有什麼特別大的成就，唯一值得驕傲的就是……中忍考試通過得還算順利。現在也只是靠著自己有限的能力維持生活罷了，我昨天的表現，包括之前的表現您也都看在眼裡，我並不是什麼厲害的角色，很普通的上位魔女而已。您不需要我也能完成偉大事業。」

  「你要走了？」

  「請允許我告辭，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還有一隻金拖鞋要拿去換錢。」

  土蜘蛛向賽博妖鬼鞠躬，準備離開。

  「你從未幻想過自己能一鳴驚人嗎？」賽博妖鬼凝視土蜘蛛的背影。

  土蜘蛛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下。

  她又想起那個黃金鄉的夢。

  人們都說做那種夢的人都會變得急功近利，變得渴望財富和力量，性情大變，最終死在贊格斯。

  土蜘蛛接受過心理防護訓練，本不會受那麼強的影響，如今那股渴求卻開始湧現。

  感覺就像站在十米高的跳台上。

  跳下去就是一個沸騰的油鍋，她將接受烹炸，面對刀山火海，往日的閒散和平靜都將被淹沒。

  但或許——

  這也是擺脫平庸的機會？

  「告訴我該怎麼做。」土蜘蛛轉頭看向賽博妖鬼。

  「你需要把我帶在你身邊，向你的隊友們解釋我的存在，方便我時刻跟隨你們，這樣我才能借仁王安保公司觀察贊格斯的事態。」賽博妖鬼簡單地說。

  居然要瞞著仁王安保的大家、把賽博妖鬼帶在身邊嗎？土蜘蛛忐忑不安。

  從此無論賽博妖鬼做什麼，自己都成它的共謀了。

  哪怕不能親自成為傳奇，但誰又不想成為傳奇故事的一部分呢？

  「……好。」土蜘蛛緩緩點頭。

  她從正門大大方方地離開網路服務中心，桑海互聯的GG牌被拋在身後。

  土蜘蛛感覺門口的升降杆、機器門衛和攝像頭都成了自己的朋友，在身旁賽博妖鬼的控制下，這些監控壁壘的組成部分不再可怕。

  街道上排列著灰黃的樹木，幾個面目全非的改造人陰沉地站在小巷邊緣，等待襲擊落單的市民。

  土蜘蛛必須表現得十分強硬，才能不被他們搶劫。

  「我想起來，地下那些人用腦子直連控制中樞……他們是怎麼了？」土蜘蛛忽然想起那陰森一幕。

  人們躺在台子上，一動不動，光滑的大腦皮層上插滿電極，連接中央的巨型數據處理中心。

  「他們是桑海互聯的工作人員，他們簽署合同，將自己的意識上傳至網路中心，身體和大腦也留在設施里，借其腦細胞當做增強算力的零部件，從血肉到意志全都交給公司。」賽博妖鬼說。

  「他們就這樣出售自己……」

  「不，這也是一種工作，他們從早上6時工作到深夜0時，娛樂2個小時，再深度睡眠4個小時。他們有自己的薪水和年終獎，每年合計60萬資金。這些錢都被存在海外帳戶，他們借傳感器操縱其他地方的合成人，用攝像頭來觀察合成人進食、運動、消費、交友，藉此滿足自己的心理，彌補意識被困在網路中心的遺憾。」賽博妖鬼解釋。

  「——就像玩模擬人生遊戲一樣，看著那些小人動來動去、週遊世界，其實本人卻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這些工作人員也是……身體和心靈都被困在設施里，然後玩其他地方的合成人。」土蜘蛛恍然大悟，「但您是怎麼知道的？」

  「我給了他們永恆的帶薪假期。」賽博妖鬼說。

  土蜘蛛來到街角金店，這裡已經排起隊伍，幸運兒們帶著自己變成黃金的隨身物品前來交易。幾名異化的黑人安保在附近巡查。

  「咱們得等一會了……」土蜘蛛排隊。

  「他們就像野獸一樣。」賽博妖鬼望向那些黑人。

  這些黑人身形扭曲，身上明顯攜帶著動物、植物或者某些幻想生物的色彩。

  為首一人個頭達到2.3米高，虎背熊腰，有著巨大的下巴和鋒利的牙齒；第二人長著個鋒利鳥喙；第三人雙臂粗壯，身體佝僂，需要手腳並用前進，完全變成金剛巨猿。

  「這是贊格斯非常流行的『誘變劑』的作用。」土蜘蛛壓低聲音說，免得被這些黑人聽到，「誘變劑是種可怕的基因藥劑，可以迅速促使人產生突變特徵，野獸的、鳥類的、植物類的，會把人的基因扭曲得亂七八糟。薔薇醫學公司、奈米西斯集團、雨林萬物公司、汝拉化學等著名藥企都以非常低廉的價格供應誘變劑，出台很多套餐，只要你願意打、願意配合，公司就給你補貼。」

  「以黑人為實驗品。」

  「可以這麼說……這些藥劑在贊格斯亂七八糟地流通著，據說藥品里添加了大公司基因測序工程後的額外標記功能，只有有色人種會受到顯著影響，從而避免白人受到這些誘變劑的傷害。」

  「部分巨型企業聯合測序了人類基因，列為絕對機密。」

  「對……不知道他們都從基因里發現了什麼，這種基因突變技術也是公司專用。大家樂於使用誘變劑，它可以跟植入物配合，把人變成……更怪異但也更強大的東西，最終目的就是為了找到工作。」土蜘蛛緩緩道。

  怪誕之城，罪惡之城。

  土蜘蛛背後的巨大附肢在這裡都不顯得突兀，因為很多黑人在使用蛛形誘變劑後突變出了蜘蛛爪來。

  富人靠科技，窮人靠變異。

  大企業的售後代表會殷勤跟進這些服用誘變劑的贊格斯底層人，向他們收集第一手情報，他們也非常樂意簽訂長期合同，繼續使用誘變劑，換點錢來緩解手頭壓力。

  「新聞報導，許多優質突變個體神秘失蹤。」賽博妖鬼說。

  「肯定是被抓回實驗室切片了，據說企業最終目的是開發出『新人類』誘變劑，一旦它商用化，有錢人和普通人之間的差異就不止是植入物上的了，身體素質也會出現顯著分別。」土蜘蛛喟嘆。

  說完之後，金店的兌換櫃檯也輪到土蜘蛛了。

  她把自己的黃金拖鞋拿去交換，店員稱重檢驗後準備按350每克的價格劃給土蜘蛛。

  「今天早上看還是400？」土蜘蛛困惑。

  「贊格斯的新規定，你必須持有優惠兌換證才能按當日金價交易，否則就只有350。」店員隨意地揭示。

  「這個證去哪裡辦？」土蜘蛛抱怨。

  她伸手想把自己的黃金拖鞋拿回來，但店員巧妙地擋在了她和那隻拖鞋之間。

  「不同公司不一樣，有的公司是給資深員工發，有的公司給管理層發。」店員道。

  「我又不在公司上班。」土蜘蛛說。

  「這我管不了了，規定就是這樣，監督者基斯的命令。你快換，後面的人都等急了。」店員催促。

  土蜘蛛轉頭看到後面一黑人拿著純金菜刀盯著自己。

  她嘆了口氣，接受交易，拿了17500資金走人。

  「監督者基斯是贊格斯的統治者。」賽博妖鬼跟在土蜘蛛身側。

  「基斯是來自布里塔尼亞的征服者，帶領他的洲際僱傭兵軍團入侵併掠奪了贊格斯，他打敗桑海互聯公司在這裡的守備隊，宣布贊格斯開放互惠策略，邀請全世界來投資他打下的『新世界』……最終有了現在的贊格斯……」土蜘蛛一邊低頭看自己卡上的資金，一邊心不在焉的說。

  「還在為黃金的事憂慮？」賽博妖鬼問。

  「我想多拿一點錢，如果能在嘉龍坡退休，花200萬買一個公寓就圓滿了，我還差180萬就攢到了。黃金，我的黃金……」土蜘蛛無止境地念叨著。

  賽博妖鬼雖然就像幽靈一樣在身邊，但說起話來也不會讓人感覺恐懼。

  「很快你就會遇到比黃金更值錢的東西——鑽石。」賽博妖鬼說。

  「什麼嘛……鑽石……」土蜘蛛雖然聽說附近產鑽石，但從未想過自己會跟它產生聯繫。

  大概過了10秒鐘，土蜘蛛口袋裡手機振動，她拿出來檢查，發現是社長立烏帽子集合隊員的消息，準備加入一座鑽石礦的起事。

  「啊……贊格斯鑽石礦區的礦工們起事了！想要獲得自由！那些黑人礦工們請求仁王安保支援，事成之後要拿走多少鑽石都可以！這都被你看到了？」土蜘蛛神情劇變，迅速捎上賽博妖鬼，打車前往郊外的集合點。

  「我也需要一些鑽石。」

  「你？人工智慧？鑽石……」土蜘蛛不解。

  「我不需要鑽石，但鑽石可以作為禮物，它們在世俗的目光中是臻品。」賽博妖鬼神秘地說。

  這樣一個人工智慧會把鑽石送給誰呢？土蜘蛛大為困擾。而且不是「一個鑽石」，而是「一些鑽石」，總不會人工智慧也有個三妻四妾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