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出城市邊緣，土蜘蛛將最後一座人造建築留在身後。

  進入郊野，她回望安久市，整座城市的側影由上百座巨構商業建築組成，它們仿佛盡皆籠蓋在一種更高級的意志之下，再不像原先那麼風平浪靜。

  她的手腳發軟，維持活動的力氣都不夠了。

  土蜘蛛跌跌撞撞地走進森林當中，她看到一個合成人看守著進入密林的道路，阻止市民深入超自然力量蔓延的林地。

  「不用走下去了。」它看了土蜘蛛一眼然後又低下頭。

  不但城內危險，森林裡也有大恐怖。

  土蜘蛛遙望林地，格外茂密的森林替代了童年印象中的荒山野嶺，說不出哪個更喜歡。

  她感到自己像是把手深入暗盒，結果被蠍子蟄了一下，土蜘蛛喜歡和昆蟲為伴，知道這有多恐怖。她倍感後悔，為什麼要刺探尼斯托公司的情報？現在她有性命之虞。

  土蜘蛛不明白剛才發生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唯有一件事她能確認。

  ——北部列島的網路系統中生存著……「鬼」。

  它已經吞噬了一切，同化了一切。

  無論做什麼都好，她想從這無解的力量當中脫身。

  對了，就算把這個情報傳遞迴去也行……必須要讓社長知道，北部列島已經不是仁王安保能回得去的，這裡不是家。

  土蜘蛛轉過身，只見10台銳卒合成人已經出現在視野邊緣。

  它們是加固過裝甲的鎮暴專用版本，手裡端著尼斯托公司造產蚺」式重型突擊步槍。

  「你被捕了。」為首的合成人說。

  土蜘蛛自忖反抗的話能夠幹掉它們，但毫無意義，大公司的生產能力是她的億萬倍，倒下去一個，百個站起來。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眼下，土蜘蛛更希望老朋友吉岡水色能手眼通天，發揮她身為魔女部次長的人脈，把自己從局子裡弄出來……

  土蜘蛛放棄抵抗，戴上手銬，被合成人押上一輛黑色穿梭機。

  30分鐘後，吉岡水色得到消息，匆匆動身，去安久市南城區十丁目安防局贖人。

  「這一定是誤會。」吉岡水色在窗口登記信息，錄入土蜘蛛的真實名字三島直美，希望她能免除牢獄之災。

  「她因可疑的企業間諜活動而被捕。」窗口後面的夜半值班人員解釋。

  「情節嚴重嗎？我能跟她說話嗎？」吉岡水色忙說。

  「去吧，我們還在收集一些作案證據。」值班人員打開側面走廊的門禁，方便她去後面的拘留室。

  土蜘蛛被捕後一直留在這裡，她的手銬還沒被打開，坐在長長的金屬鋼凳上神情憂慮。

  吉岡水色進來之後，土蜘蛛的面色尤為沮喪。

  「非常抱歉——剛回來就引發這樣的事。」土蜘蛛先道歉。

  「我真不知道你居然會這樣對我，你知道這樣讓我多難做嗎？我還把伱當成我的朋友，你明明知道我為尼斯托公司服務，你還……算了，畢竟道不同不相為謀嗎？你的忠誠已經賣給了仁王安保公司。」吉岡水色責怪。

  「……」土蜘蛛神情憂慮。

  憑土蜘蛛的本事當然可以從這裡逃跑，但那詭異的網路存在已經警告過她，逃跑是沒有用的。

  事實也是如此，這是個四面臨海的大島，除非能弄到長途航行載具，否則不可能逃出北部列島。

  眼下土蜘蛛也只能聆聽吉岡水色的抱怨，咽下吉岡水色嘗試在自己心中植入的愧疚感。

  更恐怖的是，土蜘蛛不知尼斯托公司會怎麼審判自己，雖然她還沒有得到任何實質性的情報，但光是這種窺探和嘗試就已經是涉密重罪。她可能面臨3~5年的牢獄之災，而仁王安保肯定不會為了土蜘蛛而大動干戈。

  土蜘蛛……埋在土裡的蜘蛛。

  心灰意冷，她更不敢抬頭看吉岡水色。

  吉岡水色望著眼前低頭失落的兒時同伴，想到的卻是她們流落街頭背靠背的光景，回憶迭加眼前的現實，加上雙方身份的差異，酸苦的念頭自是在心頭紮根。

  「你還是沒明白北部列島現在的情況。」吉岡水色搖頭。

  「這裡存在著『鬼』，在網路世界裡存在著一頭怪物。」土蜘蛛喃喃道。

  「招惹上那樣的東西，我也不能幫上忙了。」吉岡水色心頭一跳。

  「我該怎麼辦？」

  「贖罪。」吉岡水色皺眉，「如果你願意，它會和你達成交易。」

  「什麼樣的交易都行，我只希望它跟我說清楚，無論要我做什麼都行。」土蜘蛛嘆氣。

  只有逃過這一網路鬼魂的制裁，土蜘蛛的日子才能恢復正常。

  過不多時，工作人員穿過走廊，拿鑰匙打開土蜘蛛手上的鐐銬。

  「失禮了，三島小姐。我們剛剛檢查過，赫氏俱樂部底下什麼都沒有。」工作人員說。

  「什麼？」土蜘蛛錯愕。

  「就是你在供詞裡說要進行秘密情報交易什麼的……赫氏俱樂部，底下確實有個房間，但那只是一個庫房，裡面堆滿了雜物，根本不像你說的那樣有三個被殺的黑客，什麼有一個會說話的聲音。」工作人員解釋。

  「所以間諜也是搞錯了？」吉岡水色面色一喜。

  「是的，應該是搞錯了，不過，三島小姐自己的供詞也很奇怪，還需要後續偵察，但已經可以走了。」工作人員說。

  「我……」土蜘蛛已經不知該說什麼，她看著手銬從自己的腕部脫落，感到提心弔膽，「我……」

  「赫氏俱樂部是個不錯的空酒吧，說到這，我還想把它盤下來當做一個生意呢。」吉岡水色轉移話題，試圖緩解土蜘蛛臉上的驚恐神情。

  在吉岡水色看來，所謂企業間諜的指控完全是弄錯了。

  「不……你們去過了嗎？你們真的是從老闆辦公室底下進去的嗎？你們肯定去的不是……」土蜘蛛結結巴巴地說。

  「我們檢查過了，把那裡翻了個底朝天，什麼都沒有，空空蕩蕩。吉岡小姐，您最好帶您的朋友也『檢查』一下。那麼……我先告退了。」工作人員聳聳肩，隨後轉身離開。

  土蜘蛛失魂落魄地走到外面。

  已是黑夜，外面又是淒風冷雪的異常天氣，完全不像一個正常的五月。

  她低頭檢查自己的手機，並未找到那條「逃也無用」的信息條目。

  小傻瓜站在安防局前廳里，手拿著白色冰淇淋，煞有介事地走來走去，對這裡的地毯、牆飾、智能熒幕以及月度優秀員工指指點點。

  她對著從遠處走來的土蜘蛛和吉岡水色揮手。

  「吃晚飯嗎？」小傻瓜期待地問。

  「我們……我得再去檢查一下那個地方，赫氏俱樂部。」土蜘蛛轉頭對吉岡水色強調。

  「你別……」吉岡水色有點受夠了。

  「聽我說，就在那，赫氏俱樂部的地下室，三個網路接入艙，三具屍體，三個以前在道上很有名氣的黑客死在了裡頭，這裡的工作人員檢查得不仔細。拜託了，『水色』，不，巴克斯！拜託了，再陪我去檢查一下。」土蜘蛛近乎哀求。

  「……帶路吧。」吉岡水色雙手撈起小傻瓜，「看來我們得稍微順從一下你的忍術老師，徐澄。」

  等到了赫氏俱樂部，土蜘蛛按照最開始的路線進入，完美復刻她第一次潛入時的情境，這裡明顯被尼斯托公司的人檢查過了，到處都是零亂的腳印，連土蜘蛛之前遺漏的許多地方都被檢查了個遍。

  她進入酒吧老闆的辦公室，地面上那個活板門還完好如初。

  「他們沒檢查這裡，看，就在這。」土蜘蛛伸長她背後巨大的刀刃附肢，用力從底下撬開它。

  她的刀足又迅速地縮後。

  因為她看到那底下空空蕩蕩。

  那個防爆密碼門呢？那個輸入密鑰後會開啟的金屬門呢？

  土蜘蛛抱著一種近乎癲狂的情緒迅速從活板門鑽了下去。

  她滿心恐懼，看到一片水泥地走廊，竟是灰濛濛的水泥！而非之前所看的那樣鋪滿黑色管線。整片地面的水泥早已硬化，絕不是這區區幾個小時內能澆好的。

  難道她看錯了一切東西嗎……

  唯一給她些許慰藉的，是這走廊長度至少沒變，說明這空間的大體結構還是一樣。土蜘蛛顫巍巍地穿過走廊，進入內室。

  她看到一個空酒窖。

  到處都是巨大的金屬貨架，它們的尺寸相當宏偉，必須先把各部件拆開才能從那個活板門運下來，又還需至少1個月的功夫才能組裝完成，本該承載的酒桶都消失了，符合這座酒吧倒閉的背景。

  我網路接入倉呢？我黑客工作室呢？土蜘蛛徒勞地在空中摸索，她用力踢飛一個鋁罐，它在空蕩蕩的房間內彈來彈去。

  土蜘蛛面如死灰地往回走。

  「你感覺好些了嗎？」吉岡水色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土蜘蛛看起來反而更差了。

  「不……」土蜘蛛嘆氣。

  隨他去吧。

  「剛才真是……我也說不清楚，為什麼你會被指控犯有間諜罪？而現在又一點證據都沒有？你連案底都沒留下，真是……這幾個小時內到底發生了什麼？」吉岡水色追問。

  「我說不清楚，我永遠都說不清楚。」土蜘蛛心蒙蒙的。

  前去吃夜宵的路上，土蜘蛛手機振動，她拿起來一看。

  黑色的屏幕上唯有一個醒目的符號。

  基底是邪惡的七角星，金屬鑄造的交叉十字烙在其上，中央閃爍著一個咆哮的邪惡幽魂幻象。

  「我看到了一個有天資的忍者。」那嘶啞的聲音說。

  土蜘蛛駐足，心頭是某種病態的滿足。

  「您終於來了……怎樣都行，放過我。」土蜘蛛低聲祈求。

  「你願意付出代價？」

  「我願意付出代價，因為逃也無用。」土蜘蛛已經徹底明白了面前所視之物的威力。

  「你已經得到了使命——傳播我。」

  「你就是賽博妖鬼？如果把你傳播到世界各地……那豈不是……」

  「是的，我將污染整個世界的網路。」

  「侵入其他區域的希利斯之海。」土蜘蛛感到恐怖。

  如果讓這樣失控的人工智慧「賽博妖鬼」傳播到其他地方，事情就危險多了。世界各地早已遭到分裂，各區域都有不同的希利斯之海系統，形成網路世界相互隔絕的狀態。

  要是把賽博妖鬼「移植」到其他地方……

  土蜘蛛現在明白吉岡水色所說的贖罪是什麼了。

  好吧，為了一勞永逸地擺脫賽博妖鬼的糾纏，土蜘蛛只能犧牲世界其他區域的網路了。

  「熱樹洲非常脆弱，那裡的網路安防力量近乎於無，沒有像樣的黑客，但那裡有數之不盡的黃金和財富，這也是我們在那裡活動的原因。我們仁王安保公司在那裡有業務，可以將把您移植到贊格斯的網路設施中心，您可以從那裡開始您的征服。」土蜘蛛謹慎地說。

  交易達成，手機熒幕上的賽博妖鬼圖景漸漸淡去。

  土蜘蛛鬆了一口氣。

  她想到還有許多公司試圖派遣特工潛入北部列島，許多黑客誇口要入侵尼斯托公司的希利斯之海，她現在只覺得好笑又諷刺。試試吧——被這無形而貪婪的失控人工智慧吞吃下肚，真實和虛幻再無界限。

  土蜘蛛慶幸它還饒了自己一命，實際上以剛才那情形，換了更加暴戾的失控AI，土蜘蛛早已命喪黃泉。

  這令人畏懼的……北部列島新秩序。

  在前面，小傻瓜趴在吉岡水色的肩頭。

  「忍術老師一個人在後面叨叨咕咕呢。」小傻瓜伸出手指。

  「不要看，不要想。」吉岡水色嘆了口氣，拍拍小傻瓜的小後部，「我們走，吃東西去。」

  「吃什麼？」小傻瓜好奇。

  「牛奶火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