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利斯之海】

  「嘿，菜鳥，別把這寶貝用壞了。我是托德留在這裡的一段錄音，播放是因為你一口氣開機超過12小時。是的，我知道大夥對新技術很激動，但別把你自己的神經元細胞燒得一乾二淨，人生還有比網上衝浪更有意思的事，想想未來。」

  「這裡是西門鐵克信息安全公司，我們還從沒見過像你這麼難纏的對手，跟我們干吧，每個月付伱20.4萬，別在這浪費青春了，尼斯托公司會給你這麼多錢嗎？」

  「嗨，尊敬的『電子鬼魂』，

  我們很榮幸地通知您，您已經從世界上絕大多數公司轄區、中立地區和自由市鎮的服務客戶名單中除名。由於您堅持不懈的對抗工作，我們已將把您列入我們合作夥伴的共同黑名單當中，您無論在任何地方接入公網，我們都會找到您，摧毀您，弄死您所有親戚，以彌補您給我們造成的巨大麻煩。

  ——數字方舟高級技術支持專員，約翰·多恩。」

  「別裝神弄鬼了，我知道你從哪裡得到的希利斯之海，我也在現場，我和你一樣都知道托德給了我們什麼。但我轉手把技術賣給公司，賺了1.2億，你呢？你在給誰賣命？白痴，你居然還在這裡，駕駛著這個已經瀕臨崩潰的原型系統，你會死的，你的意識會在這裡湮滅。」

  「喂，大傻瓜，你在這裡堅持的越久，吸引的注意反而越多，我們已把攻破希利斯之海的項目做成懸賞，世界頂級黑客都競相報價。」

  「機器原理找到了，這是個原型，只要找到足夠的肉雞進行自毀式攻擊，它就沒有立足之地，被迫要犧牲一部分自己的意識才能進行對等作戰。」

  「世界各地的同事們，已經過去15個小時，我們對希利斯之海發動了37萬億次攻擊，削弱了它65%的防禦，按進度來說，明天這個時候我們就已經把尼斯托公司拿在手心裡了。」

  「你得為我們失去的120名同伴付出代價，賽博妖鬼，我們不會停下的。」

  世界各地的黑客們一開始試圖與其溝通，但他們漸漸發現鎮守希利斯之海的精神已經變成了一頭狂獸。

  在他們大量數據病毒的攻擊下，賽博妖鬼的外在體徵被迫由表層數據信息轉化為更具有「實體」的深層數據生命，意味著操縱者與希利斯之海的融合愈發深入，這才能造成更加強大的防禦效果，將現階段的敵手們統統隔絕在外。

  「你為什麼還不退縮？」

  「關掉希利斯之海！」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但黑客們並未放棄，繼續襲擊。

  新希盛開出天價，僱傭他們攻克尼斯托公司的網路服務，每小時幾十萬酬勞的項目不是每天都有的。

  他們掛上自己的伺服器和自動攻擊程式，上百個團隊數千人在各自的技術艙、冰櫃和黑客椅上發起攻擊，勢必要攻克希利斯之海。

  太近了！

  他們差一點就做到了——隨著無數黑客的瘋狂進攻，希利斯之海的保存範圍越來越狹窄，能給那頭狂獸活動的區域也越來越小。

  就在它背後！

  連接了20，000台作戰單元的通訊頻道和網路模塊就在那——

  「敵人在哪裡！」，名喚銳卒的合成人，它們的信息處理陣列就在咫尺之遙！只要黑客們越過希利斯之海就能輕易扭轉其敵我識別，把它們變成瘋狂殘殺同伴、屠戮市民的暴走機器，將戰友與平民視作仇寇。

  那些勇敢前進的尼斯托士兵，他們連在軍事網路上的通信植入物也都清晰可辨，一旦受到網路攻擊，瞬間就會遭到關閉，令他們在進軍途中一個接一個倒下、自毀、崩潰！

  大量的穿梭機、工廠、生產機器、作戰指揮營、計算中心，本是公司戰爭中最先遭到鎖定摧毀的網路目標，如今卻安然無恙，至今仍在正常運轉，絕無絲毫破綻。

  還有這些通信鏈路的目標核心，莉拉·尼斯托！端坐於一切信息終端背後，用她那縝密而冷酷的心智處理和安排一切，計劃著尼斯托公司一次次完美無瑕的攻勢，將尼斯托公司有限的人力物力安排到最合適的地方。

  莉拉那張冷酷的面龐，那千萬台等待捕獲的機器……全都被一道障壁保護。

  這是絕不陷落的網安服務，集成了上億個防禦單元的希利斯之海，被賽博妖鬼鎮守！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那噩夢般的精神體愈發凶狂，化為游離於希利斯之海中的巨大惡魂，殘暴而酷虐地侵蝕、吞噬一切潛得太深的公司黑客，將他們敢於注入系統的神經意識消失殆盡，在數據系統中靠得越近就越容易被殺。

  無數黑客慘死在它的掠食當中！

  而黑客隊伍中亦突發變故。

  「這裡是希盛神宮，我們好像被攻擊了。」

  「小林從技術艙里被拖出來了！他們好像要抓到我了！」

  「希盛神宮被攻擊了！『川坂』小組全部撤退！」

  「停止下潛！」

  上千個攻擊單元從希利斯之海的一側消失，失去新希盛的專業黑客後，其他黑客團隊們不得不暫緩攻擊，分流信息數據壓力。

  而橫亘天幕的妖鬼魔景仍然在希利斯之海中屹立不倒！

  攻擊方深諳自己襲擊之效，多少次只差一點就能徹底癱瘓尼斯托公司的網路服務，終結他們的進攻，但都被頑強地打回。

  死在系統里的黑客，其意識湮滅無形，化作空白數據的一部分，一如人溺亡海中，須臾消逝。

  緊接著，希利斯之海防禦端的數據中心又被點亮一個，而且規模還在不斷擴大。

  「從那識別碼看……是希盛神宮的資料庫！」

  「尼斯托公司占領了希盛神宮？」

  「我們既要攻擊有賽博妖鬼的希利斯之海，還要應對神宮的網路防禦系統？」

  黑客們痛苦不堪，但又在重賞之下煥發戰力。

  ——資訊、精神鏈路和信息充斥希利斯之海，像海水中的無盡浪珠一樣難以窮盡。

  與此同時，賽博妖鬼的信息體正在潰退和消散！

  它留下的空白陣地頓時被黑客們奪走，距離尼斯托公司的數據核心越來越近。

  只要他們想辦法克服希盛神宮的防禦端，他們便可魚貫而入。

  「賽博妖鬼倒下了！」黑客們慶祝不已。

  新到的黑客剛剛下潛進入希利斯之海，頓時看到無數被摧毀湮滅的意識殘骸文件，每個文件都代表一個被吞噬的意識。

  這裡是希利斯之海？不，這裡是黑客墓地！賽博妖鬼將無數黑客吞噬殆盡的殘暴現場。

  「賽博妖鬼死了！」前輩召喚他前進，「打進尼斯托公司，酬勞就到手！」

  ……

  小傻瓜坐在牆角睡了一天，直到被技術艙開啟的聲音吵醒。

  她跌跌撞撞走到白色艙體邊上，雙手扒住機器邊緣，用小鞋子抵住外殼，用力往上爬，坐在艙頭，看到徐煬身上的血跡，頓時嚇了一跳。

  徐煬滿身是血地躺在其中。

  技術艙注入混合了示丸腈的喚醒劑，沸騰的蒸汽從內部滋滋湧出，但他動彈不得，意識無法正確地回到軀幹當中，目盲且聾。

  他只差一點點就會徹底無法返回，幸好部隊攻占了希盛神宮，他方能借用神宮的數據防禦系統來保護尼斯托公司，給自己爭取一點喘息機會。

  但那防禦系統是他們自家的貨，攻擊方很容易就能向黑川加奈弄到密鑰，所以徐煬必須調整狀態，然後立刻回到希利斯之海當中。

  很痛……很……虛無。

  戰爭沒有結束。徐煬還要繼續回到他的網路戰場，但他動彈不得，真實世界變成了一個狹窄得多的黑洞，他從希利斯之海中全視全能的掌控者變成住在軀體牢籠里的囚徒，連呼吸都很為難。

  戰事剛開始，新希盛就幾乎雇來了全部技術強大的黑客，日以繼夜對希利斯之海進行暴力破解。也對徐煬造成身心上的深刻摧殘，以至於一回到現實世界便什麼都不剩下，千瘡百孔，身體與精神狀況都來到了出生以來最差的階段。

  生命機能一分一秒消逝。

  靜悄悄的，日色漸落，所有人都在外作戰，繼續推進，與僱傭軍廝殺，清理匪幫、黑道和罪犯，幼魔女們居住在離這裡很遠的地方，並且正在疏散，因為橫綱號正在持續推進。

  「呱、呱……」小傻瓜難過地聲聲呼喚，但無論如何都無法獲得應答，一種莫大的恐怖籠蓋在小傻瓜心頭。

  小傻瓜飛速往外跑去，試圖把自己的牛奶餵給徐煬。

  走廊上，桐野憐世背靠牆壁，穿著一件黑色背心和白色寬鬆塑料外套，配黑色長襪和露趾涼鞋，是為了見七生結緣準備的。

  「在那停下，小烏龜。」桐野憐世看到小傻瓜從密閉的技術艙室里出來，知道出了問題。

  「呱？」小傻瓜停下腳步，在她眼裡桐野憐世像一團迷霧，什麼都不是。

  「拿這個給他。」桐野憐世從外套內側拿出兩支治療針，「往脖子下面，一針不夠就兩針。」

  「呱。」小傻瓜向她敬禮，迅速抱起兩根治療針跑回去。

  等她跑到一半，又感覺自己後領子被提起，桐野憐世單手提著小傻瓜往技術艙的方向走。

  「……第一針由我來示範。」她說。

  來到辦公室夾層內，桐野憐世揭開徐煬的衣服領子，將治療針外部的消毒液小袋打開，在皮膚上抹勻，然後將針刺入他的胸膛，慢慢推動，直到藥液悉數進入。

  「第二針會減少後遺症，你來。」桐野憐世從後面把小傻瓜抱起來，小傻瓜有樣學樣，雙手抱住第二根治療針，扎入同樣的位置，用盡全身的力氣往下壓。

  「呱！」小傻瓜把藥液推到盡頭。

  桐野憐世抱著小傻瓜站在旁邊，直到徐煬稍微睜開眼睛。

  「呱。」小傻瓜從桐野憐世懷中伸手。

  徐煬有一堆事要交代，但說不出半句話來。

  「躺好了。」桐野憐世吩咐，然後轉身去找山野早苗。

  早苗安頓好幼魔女後飛速跑上樓來，斷掉所有接線，將徐煬從技術艙里抱到旁邊的沙發上，把小傻瓜放到外面，然後把徐煬所有衣物換下，用清水為他擦拭身體，清理血跡，縫合血管爆裂的傷口，為他施打了三針納米神經修復劑，用毯子為他擦乾身體，再換上新衣服。

  「數字心智已經過度使用了。」山野早苗用健康檢測儀檢查徐煬的腦部，「24%的神經元細胞處於鈍感狀態，可能會永久留下後遺症。」

  「新希盛投降了嗎？」徐煬虛弱地看向桐野憐世。

  「他們還有餘力跟你們糾纏至少半年。」桐野憐世說，「潛艇，僱傭兵，輿論戰，部署在泰西洲的飛彈基地。」

  「我得回去。」徐煬爬起來。

  「想想你自己吧！」桐野憐世大喊，「你沒聽到我說什麼嗎？」

  「希利斯之海是我的主場，」徐煬喘著粗氣，整理思路，然後一口氣說出，「——我訓練過，我訓練過一種叫網際化身的力量，把自己的意識分散到上千台不同的機器當中，希利斯之海跟它的原理是相通的，每一個防禦模塊都是一滴海水，都是一個我，它和數字心智的力量聯結著，所以我在那裡能很容易地解決問題，讓我來保護大家，很容易……」

  「公司有無數黑客，」桐野憐世咬牙切齒，「你殺死一個他們還會再培養一個，你攔住一天他們能跟你打十年……我運營過巨型企業——我比你明白！」

  小傻瓜把她寶貴的奶瓶抱過來給徐煬，他一飲而盡。

  「第二次下潛，我會比之前做更多準備。」徐煬站起來，盯著技術艙，「我會利用希盛神宮的資源配合我。」

  山野早苗正在那裡快速擦拭，清理血跡，除去霧氣，快速將它恢復到乾淨如新的狀況。

  「是因為法洛莎能復原你，所以你肆無忌憚？」桐野憐世冷冷地說。

  「設備準備好了，徐先生。」山野早苗向他致意。

  「恰恰相反……」徐煬坐回到技術艙里，「……我可不會讓她看到我遍體鱗傷的樣子，這種慘狀，別往外說啊……」

  「……」桐野憐世一言不發。

  「我也有自己的朋友。」徐煬說。

  他跟繼電器聯絡。

  「嘿，」繼電器回復，「你聽說了嗎？超酷的，上百個技術精英在攻擊尼斯托公司的時候被『賽博妖鬼』給吃掉了！」

  「我知道，」徐煬簡短回應，「給你帶來第一手資訊——所有信息安全公司，西門鐵克、金盾、普羅特拉、星環網際……全都在重點圍攻尼斯托公司，無相機關這時候可以很容易地入侵他們的本部資料庫。」

  「真的？全體出動？我還以為只是小打小鬧。看來尼斯托公司真捅了公司窩了……不愧是希盛，連救火隊都這麼多。不過他們也真不把咱無相機關放在眼裡。好了——我跟大夥說說，非把這些網安痛宰一頓！」

  「加油吧。」徐煬迅速結束通信。

  他坐在技術艙里，意識已經急不可耐，想要脫離這具渺小的肉身，渴望回到寬廣無限的希利斯之海當中，那些越界的精神意識都是他的獵物，希利斯之海在防禦端有著無可比擬的優勢，無怪公司會全力開發它作為一切網安手段的替代物。

  他不能畏戰，只要希利斯之海被攻陷，迄今為止的所有努力全都化為烏有，工廠會自毀，合成人會叛變，還有莉拉……莉拉必會被信息病毒殺死。

  幾十年來人們像飛蛾撲火一樣在對抗公司的時候隕滅，尼斯托公司不能步他們後塵。

  徐煬恍惚間又想到逃出公司之後發生的一切。好遠好遠，法洛莎，鼠潮，金枝，米萊雅，炎多，巨蛋盛典，難宮島，馬蒂內斯號，垃圾山，婚禮，月亮公主，結晶人……

  「我希望，」他低聲說，「往後人們回顧這段歷史，他們會說——『值得，全都值得』。」

  山野早苗將接線刺入他身上的數據接口。

  離開真實生活。

  徐煬觀察著上千個侵入希利斯之海的高級意識，配合希盛神宮裡的大量數據終端和通信模塊，他迅速對其發起攻擊，多名正在不斷收割防禦單元的黑客瞬間被突兀返回的鎮守者殲滅與回收。

  「我們沒辦法攻破！」

  「它回來了！它回來了啊——」

  「不許下線，打到它崩潰為止！」

  「等會——綠地市被黑了！」

  「倫德尼姆也是！」

  「我司的VIP客戶數據正在遭到攻擊——我們得暫離！」

  徐煬以超然的數字狀態鎖定這些黑客。過來吧，放馬過來吧！除非殺掉我……否則別想贏！

  血腥混亂的虛擬戰場上，無盡的數據攻防仍在繼續！

  桐野憐世在外部看著技術艙，能猜到徐煬在以何等的強度與來自全世界的技術團隊對抗，在這場大戰中保護尼斯托公司。

  她帶山野早苗和小傻瓜離開技術室，將門關上。

  小傻瓜在門口站崗。

  「你願意用生命保護他嗎？」桐野憐世低頭看著這個愚蠢的幼魔女。

  「呱！」小傻瓜向桐野憐世敬禮，以示決心。

  「真希望看到你長大的樣子。」桐野憐世長吁一口氣，「妾身都一百七十多歲了，就算結緣回來也不能陪她多少時日。」

  「呱？」小傻瓜不解。

  「魔女的生長周期太漫長了，」桐野憐世低頭看她，「往往在她們30歲的時候才通曉事理，在60歲的時候才明白該怎么正確應用自己的魔力，在90歲的時候達到自己實力最巔峰……但你會成長得很好，很快，美貌而且性情堅定，正直而有偉大的毅力。」

  言談間，法洛莎急匆匆回來了，桐野憐世站在走廊邊緣，閉上眼睛。

  「讓開！」法洛莎盯著擋在門口的小傻瓜，「我要他停下。」

  小傻瓜平靜地向法洛莎伸出一隻手掌，示意她不可通過。

  「一個男人在盡他的使命。」桐野憐世說，「你會破壞這一切。」

  法洛莎走到門邊蹲下來。一股哀傷和恐懼浮上心頭，她能看清更多的事情，因而格外憂慮。徐煬的思維承受了太多，如果他的精神隕滅在希利斯之海，或是困在機器當中，回復之律也沒有辦法。魔力只能針對有形之物，如果徐煬的思維被撕碎了，那便覆水難收。就像死人被復活後，記憶照常，靈魂如故，因為回復之律根本無法影響虛無的存在，同樣它也對精神上的死亡無計可施。

  「我不要，我不要他死。」法洛莎頭倚門扉，「我要他出來陪我。」

  「……」小傻瓜撫摸法洛莎的頭髮。愚蠢的魔女呀，並非萬事都能稱心如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