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德悠閒地伸展它巨大的身軀,它已經跨過了登神之道上的一個重要里程碑,那就是永生。自那之後它便習慣於把自己的憂慮放置一旁,轉而開始尋求更多微妙與複雜的享受。
「好吧,我可以等。」它說。
「多謝。」徐煬沉吟,「我還有一件事不太明白。」
「我可以解答你的一切疑惑。」蒙德開口,巨龍的聲音聽上去猶如地質活動產生的低鳴,它的體態也龐大厚重,像一座月白色火山,蘊藏著令人敬畏的無窮力量。
「巨塔計劃……」徐煬目前收集到的信息甚少,「……還有『守塔人』,您對此有所了解嗎?」
「啊,巨大的『塔』們。」蒙德悠悠低吟,「誰能錯過它們。Wee guiii huihun, Paigis ge hexgag。『走到巨塔之上,你將被星空凝視』。」
「……巨大?如果它們『巨大』,那它們到底在哪?」徐煬追問,「據說神明允許人們建立這些塔,統一了語言,方便人們能夠去覲見神。」
「當然,你可以自己去看。」蒙德發出一陣沙啞的笑聲,「用伱自己的雙眼去見證禁忌的知識,有兩套巨塔,在過去被人類、教會和魔女們使用的6座古塔。還有現在被你們所使用的7座新塔。」
「……我不明白。」
「在列島洲,最高的建築是哪一座?」
「636米高的希盛神宮。」徐煬下意識回答。
「然後你已經發現了離你最近的塔,」蒙德輕蔑地說,「如此之近,不是嗎?七座塔,七個封印。稍有腦筋的人都會猜到企業、遠古神秘者與魔女之間不止競爭,也有合作。像希盛資本、富銀全球投資、萬嘉德聯合集團這樣的龐然大物把人類文明的利益當籌碼拿去交換,輕而易舉掏空公司聯盟的基產,像觸鬚一樣控制各個巨型企業,以及所有人類的命運。好在我早已洞見一切,人類的蠅營狗苟只會引發失望,於是我做了最明智的決定:移居月球。」
「而我不能……袖手旁觀。」徐煬面色凝重,蒙德的話語中蘊含著太大信息量。
「但你沒有簡單制勝的辦法,不是麼?」蒙德輕笑,「反抗是虛弱的。何不從現在停下,和那些公司人分享一張沙發,交換技術、見聞和資金,你將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這個時代還沒有準備好真正燃燒,貿然行事只會粉身碎骨。」
向公司投降?
徐煬打心裡感到憤怒,猶如一股無名惡火自心頭竄起。若無數字心智的壓制,這股憤怒會讓他失控。
「我不會和公司同流合污。」徐煬語氣憎恨。
「抱歉,」蒙德能清晰感受到徐煬的怒意,「作為長生種,我們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我不是要特意諷刺什麼。」
「我明白。」徐煬深呼吸,「如果我去了希盛神宮,會找到有用的東西嗎?」
「你會獲得超凡的見識,」蒙德說,「無論中古人們修築的巨塔,還是現如今人們陸陸續續新建的新塔,都蘊藏著連接世界命脈的無上偉力。而且你還可能弄明白魔女的起源。」
「她們……」
「魔女就像寄生在人類文明當中一樣,不是嗎?」蒙德這回是真的語帶譏諷,「為什麼這片大地的原生人類,忽然能孕育出能夠與星辰溝通力量的魔女?」
「……魔女在人類的繁育過程中誕生,這幾乎是自然而然的事。但這樣一說,又顯得特別詭異。」
「我和公司聯盟的創始者吉倫探討過這個話題,他就像你一樣感到緊張。」蒙德說,「所以,吉倫在打敗魔女之後幾乎殺掉所有魔女,代價是沉重的,結果是絕望的——魔女們還是在戰後的嬰兒潮中大量出現,他曾經殺掉的每一個魔女幾乎都在孕育中重生,仍然繼承著一模一樣的魔力,連脾性都相仿。意味著魔女們是殺不死、殺不完的。」
「……」徐煬沉思。魔女為整個世界帶來無盡變數。
「於我看來,魔女就像諸星辰的代理人,每當我在月面上仰望群星的時候,我都能感受到來自星空的殺機。所以我不喜歡魔女。」
「如果巨塔中藏著答案,我就會去探索。」徐煬堅決地說,「但是,這之中也存在代價吧。」
「代價就是,你得把你獲取的見識分享給我。」蒙德摩擦它的爪子,「……你也明白,我很少親自造訪地面,也從未調查這些新時代的東西。」
「很公平。我會去試試的。」徐煬說。
「和那位無所顧忌的法洛莎相比,你的道德感要顯著得多。」蒙德語氣沉穩,「有些秘密適合分享給你一個人。不過你們兩個生命太過年輕,因而都有著鮮明的優點與弱點,不能說哪一個比哪一個更優秀。」
「也許。」徐煬嘆氣。
它趴伏下來。就在這時,蒙德望見一艘跌落在田野當中燒焦的黑火戰鬥機,從這個角度來看,它那有稜有角的外觀勾起了它的信譽,它突然間意識到有東西比母犀牛更加強壯、鋒利又富有剛性。
「盡情去探索自己的未來吧,我發現生命中充滿了驚喜,你也應該多到處走走。一旦你有什麼新發現,你知道該怎麼聯繫我。」蒙德匆匆結束話題,作休眠狀。
徐煬遠離蒙德,通過傳送門回到實金大廈。
此時已是深夜11點半,街道上十分寂靜,徐煬駕駛革新號離開大廈。當他靠在皮革座椅上獨處的時候,各種不同的思緒湧上心頭。
他目前的心境不適合辦事,得把千頭萬緒梳理清楚才能繼續行動。「月火」蒙德是一條有趣的老龍,給了他許多寶貴的信息,觀察世界的角度也是獨一無二,這次會面無疑給了他許多教益。
自己和法洛莎明顯是兩類人,但也像互相嵌合的拼圖一樣。徐煬暗道。
法洛莎啟迪了徐煬,她有著自己的生活方式,也有著更加獨立的心態。在她看來,她並不欠這個世界什麼,所以她可以隨意地傷害和踐踏這個世界上的一切,不願遵循它設計出來的規則,有著獨斷萬物的專橫心態。
就是這種心態磨礪了法洛莎的執行力,在各種決策當中她都以鐵血態度一力貫之,貫徹自己的行事準則,不屑於套用現有邏輯去合法化她的行為,她不需要解釋自己的行事,她唯一的動機就是「她想要這樣做」。
在這一點上,徐煬必須向她學習。因為徐煬會寄希望於道德和秩序的作用,希望有一套現成的邏輯來指導自己的行動。
但他發現這是不可能的,世界到了燃燒的前夜,處在尖銳的歷史轉折點,過去的所有教條、理念和規章都在失去效力,它們無法解釋這一刻發生的事情,更不可能預測未來。
革新號穿過夜晚的街道,返回會津城,出入口的關卡由新會津安保公司的人員進行防守,避難者積壓在門口,對於遲鈍的進駐流程感到不滿。
為避免黑火革新的間諜和密探藏在其中製造麻煩,對市民的檢查、搜身跟審核尤其嚴密,特別是在世紀淨土信譽信息丟失的狀況下,甄別人口變得尤為困難,所以不能隨便令他們進入地下城。
但亦有更加廣闊的走法。
徐煬看到公路兩側有多家京都無限名下的酒店與商廈,白天的時候,黑火革新的士兵對其進行過攻擊和滋擾,但它們沒有多少戰略意義,遂被放棄。
這些建築物有著充足空間,可夠市民一夕安寢,只是門口已經入駐若干名穿粉色制服的安保人員,荷槍實彈,意圖保衛京都無限的資產。
巨型企業餘威仍在,故而無人敢於招惹。
「我們要攻擊京都無限的殘軍然後占領城市。」徐煬向葛城淺發訊。
「但京都無限……」葛城淺此時在安久市的街道上,坐著一台繳獲的黑火戰鬥機器人。
「它遠比我們想像的要脆弱,」徐煬說,「我們生活在充分競爭的世界裡,如果公司表現得不夠好,它會被市場機制淘汰。讓我們送京都無限最後一程吧。」
葛城淺輕輕點頭,布置計劃。
在會津城入口處,幫派分子轉成安保人員,人多勢眾,他們列隊出擊,威脅京都無限派來的那些制服狗,這些保安嚇了一跳,其實他們也是幾個小時前剛剛被拉來的臨時工,人數處於劣勢,只是用巨型企業的胸章和工牌來嚇唬人,此時意識到自己沒法拿命來拼,面面相覷,最終決定放棄。
「哇啊……」
「去這裡面吧。」
「總算有個地方休息了……」積塞的市民們連忙帶著行李進入四周建築當中,將它們視作自己新的落腳點。對於擔驚受怕一整天、對未來更是茫然的逃難者來說,至少今晚有了個歇息之處,不至於在暴雨後的街道上苦苦等待。
待出入口的人群散得差不多,徐煬才駕駛穿梭機進入會津城,整座地下都市如今提高戰備級別,環境天幕已經失效,取而代之的是到處燈火通明,每一盞路燈都被點亮。
經過田中智能公司,徐煬想去見見朋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