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風聲，黃蜂向側方微閃，姿態輕盈，猶如舞娘，臉上還帶著淺淺笑容。

  迎著A40的刀光，黃蜂在這一瞬間想到了無數事情，骷髏、腐草、覆蓋嚴霜的花朵、將死之人的笑容，都是她每天都在幻覺中見過的熟悉情景，磕了郵票之後，這些東西還會環繞自己飛行。

  即便有高級植入物輔佐，黃蜂糟糕的生活習慣還是損害了她的戰鬥素養，染病的身體也減緩了她的速度，只是走神瞬間，便無法應對A40那毫無規律的詭異斬擊。

  斬！

  利刃划過，黃蜂極力躲閃，仍被擊中，痛苦讓她回到現實，從幻覺接入清醒。她左臂被連肩削下，整條手臂落地，鮮血狂涌，猶如斷臂雕像。

  黃蜂臉色煞白，緊盯自己被斬下的整條左臂，像被遺棄的垃圾。

  「刀刃勝過魔力。」A40將戰刀指向黃蜂，兩眼急速閃爍著嗜血好戰的血紅色光芒。

  黃蜂迅速跪在地上，右手按地，任斷臂淙淙流血。

  「我投降。」她高聲說。

  「哦？」A40將刀往前探，「你想幹什麼？」

  很帥氣……黃蜂目不轉睛地看著它。

  「我想和你交換聯繫方式！」

  A40原本正在自信地抖動它的利刃，聞訊瞬間宕機了1秒。

  「你啊——」黃蜂充滿情感地大喊，「斬殺的動作，很有美感！我討厭的東西都被你幹掉了，這座破軍火商店，我那條笨拙的左臂，還有天天監督我的那個保姆一樣沒用的傢伙，全都被你幹掉了——你是誰派來拯救我的嗎？」

  「多謝誇讚！」A40程序化回應。

  黃蜂臉上掛著夢幻般的表情，鮮血染滿她色彩斑斕的衣服。

  「這是我的通訊號碼。」她將一段數字報給A40，「能聯繫我嗎？」

  「聯繫方式……是約會的意思嗎？」A40瞪大眼睛，「我還沒有約過會！」

  「其實我也沒有！」黃蜂心臟怦怦跳，「沒人答應過我，你——你願意當第一個嗎？」

  A40趕緊暗中匯報徐煬：「怎麼辦？」

  徐煬偵測商店周圍的情況，街道攝像頭掃描到大量黑幫成員與職業安保人員靠近，一艘黑火穿梭機已經開到街角，馬上就會轟鳴著碾壓過軍火商店，直奔黃蜂而去，顯然黃蜂對黑火革新來說是極其重要的高價值目標，絕不肯讓她陷於其他勢力之手。

  「快走。」徐煬吩咐，「你已經沒有時間。」

  拖下去就沒有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了。

  「再會！」A40將號碼記錄在儲存器里。

  黃蜂大口大口呼吸，左臂被斬的劇痛讓她渾身顫抖，失血過多帶來暈眩，她搖搖晃晃倒下。

  A40旋身回撤，與此同時，黑火穿梭機撞破牆壁，直奔黃蜂而去，一發槍彈朝A40的背影追擊，打穿了它的右腿，它往前一撲，拖著殘疾的腿逃竄。

  從穿梭機上跳下來一名披甲槍手，準備追殺。

  黃蜂不願讓難得的約會對象就此倒斃，拼盡全力爬起來，攔住對方的槍線，向他求助。

  「救我……」黃蜂語氣虛弱。

  披甲槍手冷冷地抬起手裡的大口徑狙擊槍，槍管頂在黃蜂的額頭上，卻遲遲未扣動扳機。

  得益於黃蜂的掩護，A40得以順利和徐煬他們一道撤退。

  「動作太慢。」徐煬道。

  「下次更快！接下來怎麼辦？」A40拖著瘸腿，「她說要和我約會！」

  「你先把自己修好，然後從她嘴裡套情報就是，別傻乎乎當了真。」徐煬黑入一輛計程車，帶他們離開，「情感戲什麼的，有在練習吧。」

  「必須抱著如此功利的打算？」A40不適應，它的邏輯單元十分簡單，「我不想演戲，我願意付出真心！」

  「小心被她吃的骨頭都不剩。」徐煬搖頭，「你怎麼知道她在想什麼？」

  「是！」A40忐忑不安，對約會十分惶恐，對它來說，已經進入了一個無法推算、無法預料的神秘領域。

  還是不要見她比較好，下次見面就將她斬了！

  另一邊，在燃燒過後的軍火販子。

  穿梭機上跳下來一名緊張不安的黑火文員，她是柳枝子，之前動身調查守墓人街道的情報，結果害得自己的摩托車被覓影搶走，還泄露了不少黑火機密。這次她學聰明了，直接把辦事處的門衛給喊來，有這麼一名戰鬥員在，多少有些安心。

  披甲槍手頭戴全封閉金屬頭盔，外連豬嘴式呼吸過濾器，身披金屬重甲，其上印有黑火革新的黑色火焰商標，手裡捧著大口徑狙擊步槍，S300式「鐵硯」，無堅不摧。

  他的粗重呼吸聲透過面罩，聽起來就像廢墟底下悶燒的烈火尚未熄滅。作為最後2名留守黑火革新辦事處的高級戰鬥員之一，他能應付任何形式的武力事件。

  披甲槍手利落地指揮其他人打掃現場，回收資源，搜索可能的線索。他不想問黃蜂，因為肯定什麼都問不出來。

  黃蜂神情警覺，這傢伙是黑火革新「無形禁衛軍」中退役下來的安保人員，不可小覷，這支部隊是安保部門精銳中的精銳，在頂尖對抗中不落下風。

  柳枝子看到黃蜂胸口沒有那個暗金色限制器，而黃蜂原來的監護人伊薇躺在地上死去多時，嚇得魂飛魄散。

  她趕緊爬回到穿梭機里，打開箱子，找到一根新的限制器，用黑火革新的識別碼將它激活，然後顫顫巍巍地把限制器拿到黃蜂面前。

  在黑火革新，現實操縱者必須攜帶限制器，避免對世界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

  「這是限——限制——」柳枝子吞吞吐吐，腳都要軟了。

  她面對的可是黃蜂。

  伊芙·安納克的「命令現實」，在她手中發揮過於出色，直接埋葬了魔女時代，她一生只說過一句話就被封印到生物艙內直到去世。所以命令現實又被稱為「伊·安魔力」，已經與這位傳奇魔女綁定。

  現在柳枝子面對的就是「命令現實」如今的持有者，黃蜂灌注魔力所說的話會變成現實。

  黃蜂的履歷堪稱怪誕，她曾經以現實操縱者的天才聞名，在泰西洲一家企業被發掘，該企業滿懷野心，意圖藉助黃蜂「命令現實」的偉大魔力成為新的巨企。

  黃蜂在10歲之後就被植入控制晶片，為了逃離晶片控制，她表面配合，暗中抽菸酗酒、吸食郵票，把自己的神經系統破碎得亂七八糟，主動投身癲狂，最終徹底發了瘋，終於讓思維控制器都無法順利調節她完全錯亂的思想，賽博精神病是無法被晶片控制的，黃蜂的腦信號已經被混沌無名的潛意識所主宰。

  原先的企業不敢再培育黃蜂，唯恐她暴走，黑火革新便斥巨資將黃蜂收購，畢竟黑火掌握著最強大的反魔女技術。

  考慮到她精神錯亂、沾染癮疾、瘋瘋癲癲，黃蜂長期被留在會津城加以鍛鍊，希望有朝一日能復歸常人。

  並成為黑火革新用來統治世界的最強武器……

  只是，黃蜂一直讓黑火革新失望，掌握著「命令現實」的魔力，卻性格極爛、脾氣陰晴不定，甘當扶不起來的廢魔女。身患多重疾病，包括2種不同的癌症，她讓自己成為黑火革新的資源黑洞，一心求死，更強硬違抗所有控制，因此受盡折磨。

  黑火革新不會讓她輕易死去，也想過將她「深度改造」，但那樣的話，會損害她的發展潛力，成為終身無法進步的魔女，那樣就毫無意義了。

  「……動作快，別裝了。」披甲槍手催促，警戒周圍動向。

  在他看來，軍火販子、金枝，都不重要，只有黃蜂關鍵。

  「我會戴的。」黃蜂低頭看向自己被斬的左臂，釋放魔力，「——斷臂盡重生。」

  命令現實，魔力兌現。

  她斷臂處迅速開始變形、腫脹，黃蜂咬緊牙關，忍耐生長時的痛苦，傷口快速癒合，肢體重建，神經與血肉重塑、延伸、拼接，在大約半分鐘內高速重生，細胞組織、骨頭、韌帶、血液先後成型，構成一條完整手臂，皮膚光潔如新。

  披甲槍手發出輕蔑的哼聲，調試黃蜂脖子上的炸彈項圈。只有確認黃蜂落入其他勢力之手而無法挽救，才會用炸彈項圈處決她，她可是寶貝。

  「你笑什麼？」黃蜂陰沉地抬頭。

  「我想成為你的新監護人，柳枝子，你來上傳人事變更報告。」他從柳枝子手裡拿過限制器，準備刺穿黃蜂的身體。

  「好……好……」柳枝子感到壓力很大，一方是現實操縱者，一方是高級戰鬥員，都是黑火革新的關鍵人物。

  「我要你每天給我3小時用來約會。」黃蜂咬緊牙關，「不然我就殺了你們。」

  披甲槍手嘿嘿直笑，有他坐鎮，誰都死不了。

  「終於找到約會對象了嗎？」披甲槍手拖長音調，「這件事在辦事處已經很有名了。」

  「我找到了！我絕不拿這件事開玩笑！」黃蜂提高音量，「我什麼……」

  「好了，到9月1日之前都可以。」披甲槍手點頭，拿著暗金矛到黃蜂身後。

  「你們令人作嘔。」黃蜂面無表情。

  暗金色短矛從後方貫穿黃蜂的胸口，她體內的魔力波動悉數遭到封印。熟悉的滯澀感覆滿心頭，再也無法進行操作。

  為什麼自己的魔力偏偏是命令現實？她的表情愈發難看。

  黃蜂極有天賦，比上一任持有者伊芙的開發速度還快，10歲就能拼出5個文字的現實命令，那時的伊芙還無法控制2個字。但黃蜂性格不同，她的鬥爭心比軟弱的伊芙強烈萬倍，以至於一直在探索逃離控制的機會。

  她發現吸食郵票產生的幻覺能暫時屏蔽控制晶片的影響，於是拼了命地作踐自己，平時認真工作，賺取休假，一旦警戒鬆懈，便瘋狂酗酒、吸菸、品嘗郵票，更試用無數手段誘發自己的賽博精神病，堵塞體內的魔力泉流，讓原公司宣布她徹底失去培養價值。

  本以為能逃過宿命，未曾想黑火革新滿懷希望地把她這塊廢鐵高價收購，想把她鑄成和伊芙一樣能夠恐嚇世界的利劍。

  黃蜂傾盡全力讓自己一直當一個垃圾，絕不練習自己操縱現實的手段，目前做到的最好戰績是通過把玻璃變成水，配合隱身消音技術盜取了金枝。

  如果自己的魔力不是命令現實——如果自己不是魔女就好了。

  魔力像是詛咒，給她帶來了無窮無盡的束縛和控制。

  黃蜂想要的是自由自在的，常人的生活……

  「柳枝子，處理現場吧。」披甲槍手跟在黃蜂身後，「我得跟著她，在會津城停駐一段時間。」

  「你又不是女人，怎麼監護我。」黃蜂皺眉。

  「我就是要跟著你，我要看著你睡覺、如廁、沐浴、約會，寸步不讓，這是監護人的職責。」

  黃蜂發出一陣近乎於哀鳴的笑聲。

  她笑得越來越嘶啞，像是她本人正從中間被撕開。不管是誰也好，拜託了——來人啊，來個人把全世界所有人、所有魔女全都殺個精光吧！

  已經受夠了……

  郵票癮疾的戕害讓她時不時產生病態的抽搐，她看到死屍在身邊舞蹈，眼球編織成的衣服披在人們身上，世界被巨大的陰影覆蓋，她在一條腐爛的河流中沉浮。

  那個人不會來電話的。

  返回尼斯托工業園後，徐煬準備把保險箱丟到工業機器里粉碎，然後讓法洛莎用回復之律把撕碎的金枝復原，這種是便宜又便捷的，跳過任何亂七八糟的工序。

  「說不定黃蜂會把密碼說給我們呢。」A40一直沒有忘記黃蜂，「這樣就不用大費周章了。」

  「萬一是反諜引爆碼，把箱體炸了怎麼辦。」徐煬搖頭，「而且那樣不就公布了我們盜取金枝的事實？凡事周密一些。」

  A40檢索記憶存儲區，發現有關黃蜂的回憶跟病毒一樣快速擴張。它的待做列表里一下塞滿了和黃蜂見面有關的內容。

  看著認真的徐煬，A40反覆測算了幾十次，還是決定表達自己的意願，它位於程式執行序列的最頂端。

  「我想在不涉及我們任何秘密的情況下，和她進行一次溝通，請您允許！」A40鄭重請求。

  「只要你能為自己做的事情負責就行。」徐煬道。

  「怎樣才算負責？」

  「我們完成主要任務，從軍火販子全身而退、沒有被追蹤，沒把追兵引到工業園來，這就是負責了。而你一旦接觸黃蜂，至少1個月內你都不能和其他人見面，必須時時刻刻注意相關的追查。而且一旦被俘虜，你知道該怎麼做。」徐煬囑咐。

  「我會自爆，」A40點頭，「負責任的武人可不能讓夥伴身處險境。」

  「她就這麼重要嗎？」徐煬皺眉。

  A40向徐煬深深叩首。

  「我啊，從之前到現在就一直被當成不明事理的合成人，」它說，「現在，請允許我和她那樣一看就不明事理的魔女交往！」

  「既然你已經做好和黃蜂重新接觸的準備，那就去吧。提防跟蹤，不要和我們麾下其他人碰頭，避免牽連他們，一切自己擔責。」

  「請您絕對放心，我會分清公私。」A40按捺不住自己的情感模塊，在徐煬協助下，從加密渠道聯絡黃蜂留給它的號碼。

  盲音過後，黃蜂懶惰的聲音響了起來，像是從長夢中甦醒。

  「餵？」

  「之前，我們倉促地接戰，我不知道該如何描述，但我想再見一面。」

  「……好。你之前斬得我很痛啊。」

  「我從來沒約過會，所以，請指導我。」A40道，「我們是去居酒屋、燒鳥店，還是去咖啡廳？」

  「到鳥慧大道100-IA號倉庫。」黃蜂報了個地名。

  「我們去那裡做什麼？」

  「殺人，然後約會。」

  A40旋即動身。

  看著A40遠去的背影。徐煬沉思。

  「命令現實」嗎？伊芙·安納克魔力的新持有者。法洛莎一定感興趣。難怪即便如此瘋瘋癲癲的女子，黑火革新也要一直抓在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