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8章 賭夢搏命

  亂雨如箭,迎面飄打。

  一輛鐵騎輪轉如飛,破風奔馳。

  巫祠夏竭力壓低自己的身體,似與胯下的車身融為一體,深埋的帽檐只露出一線眼眸,盯著暗沉沉的前路。

  雨聲轟鳴,震耳欲聾,可巫祠夏依舊能夠清楚聽到身後傳來的引擎轟鳴和兇惡呼喊。

  如影隨形,死死咬在身後,始終無法擺脫。

  巫祠夏眼中泛起凶光,左手從鐵騎側面抽出一把彈夾狹長的朵顏衛,頭也不回,槍口甩向身後,扳機一口到底。

  噴濺火光的槍口灑出一片熾熱的彈流,鑿進身後追擊的車駕中。

  肆虐的彈片輕而易舉撕碎車內敵人的身體,猩紅的鮮血塗滿龜裂的車窗。

  失控的車身在濕滑的道路中左右擺動,最後一頭撞進路邊的建築中,爆成一團熾烈的火球。

  轟!

  猛然擴散的火光將長路照的一亮。

  趁著這轉瞬即逝的光明,巫祠夏眼角餘光瞥向身後,掃了一眼追兵的數量。

  銜尾追擊的車駕將寬敞的道路塞的滿滿當當,如同一群趴伏追擊的猛獸,令人絕望。

  這是第幾波追兵了?

  巫祠夏已經記不清楚了。

  自從她昨日刺殺在新安城內隻手遮天的黑幫『天闕』的幫主鄒四九失敗之後,便陷入了一場似乎沒有終點的追捕之中。

  這種感覺就像是整座城市都對她充滿了敵意,碰見的任何人,無論男女老幼,都可能是天闕的殺手。

  上一刻還在言笑晏晏,下一刻就能掏出刀槍對準自己。

  陷入其中的巫祠夏,感覺如同是被殺意形成的海洋所包圍,整個人行將溺水,身心俱疲。

  「可惡,如果不是那個紅髮女人突然出現,鄒四九現在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巫祠夏心頭恨意翻湧,一場精心籌謀的刺殺計劃,卻在最後即將得手之時功虧一簣,屬實令人不甘。

  不過,自己為什麼一定要刺殺鄒四九的原因,巫祠夏已經想不起來了。

  似乎冥冥之中自己註定要這麼做。

  只要能殺死對方,自己就能獲得巨大的好處。

  轟!

  突如其來的劇烈爆炸,打斷了巫祠夏的回憶。

  一道『火龍出水』就炸在不遠處,滾燙的氣浪朝著四面席捲衝擊。

  在即將被氣浪咬上的瞬間,巫祠夏右手果斷旋擰到底,胯下鐵騎頓時爆發出一聲沉悶的咆哮,飆射而出。

  在躲開爆炸的同時,又和身後的追兵成功拉開距離。

  對於一個逃跑之人而言,這本是一件好事。

  可巫祠夏的眼中,卻莫名看不到半點喜色。

  原因就在於前路出現的一團團怪異的黑影,尖銳的撞角在車燈的照射下閃動著瘮人的寒光。

  是拒馬!

  巫祠夏瞳孔狠狠一緊。

  在這個距離,自己想要減速已經於事無補。

  平坦的道路又沒有給她駕車飛躍障礙的機會。

  千鈞一髮之際,巫祠夏將心一橫,果斷橫打車頭。

  鐵騎車身猛然翻倒,在地面摩擦出一片刺目的火花,朝著攔路的拒馬滑撞而去。

  錚!

  在拋入半空的巫祠夏拔出身後背負的利刃,在摔落地面的瞬間一刀刺下,鋒利刃口硬生生貫入地面,拽出一條丈長的裂隙。

  等到裹挾自己的慣性稍稍減弱,巫祠夏立馬絞身躍起,不顧早已經被磨得血肉模糊的側身,持刀冷冷盯著前方。

  噔!噔!噔!

  一道道車燈光柱突然亮起,打得巫祠夏視線白茫茫一片。

  恍惚中,人影綽綽,如潮水般湧來。

  錚!

  刀鋒裹挾著刺耳的尖嘯迎頭斬下。

  視線雖然還未恢復,但巫祠夏的反應卻快如閃電,反手一刀剖開密不透風的雨幕,盪開的雨點勾勒出一道圓潤的弧形,劈開斬下的刀鋒的同時,舉刀上撩。

  來襲的刀手驀然定在原地,一條紅痕從他的下巴蔓延至額頭,整張臉從中裂開,滾燙的鮮血噴射而起,仰面栽倒在雨地中。

  跟在其後的另一名刀手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一道身影便已經撞入懷中,利器破肉的『噗呲』連成一片。

  兩名出自『天闕』的精銳打手,武序種子,轉瞬間便殞命當場。

  不過這僅僅只是這場『圍殺』的開端,更多的人影已經如潮水般涌了上來。

  腳步重重踏下,濺起寸高水花。

  巫祠夏兇悍異常,不退反進,朝著這群天闕的幫眾沖了上去。

  瓢潑的雨點,粗重的喘息,擁擠的人群中寒光與血光並起,刀刃碰撞炸出的鏗鏘銳音此起彼伏。

  片刻之後,交錯凌亂的腳步聲終于歸於平靜。

  最後僅存的一名天闕幫眾被人踹斷了腿骨,跪在雨中,兩眼眸光迷離,頭顱不自覺往下垂去。

  一隻滴著血水的手掌探了過來,狠狠抓起他的頭髮,將他的臉對向射出燈光的地方。

  巫祠夏虛著一雙眼眸,舔了舔沾染血腥的嘴唇,手中刀貼向那名天闕幫眾凸起的喉結,手腕極穩,緩慢拖刀割過。

  陷入昏厥的刀手在劇痛的刺激下猛然驚醒,雙臂奮力掙扎擺動,卻依舊攔不住那一截橫割的刀刃。

  噗通.

  屍體向前撲倒,在雨水中無意識的抽動,一圈殷紅的漣漪快速擴散,空氣中血腥味濃烈到如有實質。

  巫祠夏站在一片殘肢斷臂之中,舉刀直指前方。

  「怪不得敢單槍匹馬來行刺我,確實有點本事。」

  隨著一個稱讚的話音響起,那片耀目的車燈熄滅大半。

  巫祠夏的視線終於恢復正常,看清了正在開口說話之人。

  一件厚重的貂袍罩著西裝革履的挺拔身軀,油亮的背頭下是一張飛揚跋扈的面孔。男人右手掌心杵著一根鎏金權杖,左手摟著紅髮如火的俏麗女郎。

  眉眼冷峻的漢子站在後方,撐開一把黑傘擋在他的頭頂。

  「可惜,這裡是老子的地盤,容得了你在此撒野?」

  這張帶著傲然笑意的可惡面容,就算是燒成了灰,巫祠夏也能將其認出來。

  正是天闕之主,鄒四九!

  「鄒爺,這娘們手底下有點功夫,看起來應該是入了武序。普通的幫眾不是她的對手,要不還是交給我來處理吧。」

  站在鄒四九身後撐傘的漢子恭敬開口。

  「別著急,老李。她這種貨色還用不著你出手。」

  鄒四九微微一笑,目光看向站在右手邊一名手持長劍的年輕男人。

  「乞生,她就交給你了,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啊。」

  「放心,鄒爺。」

  男人沉聲應道,隨即從拒馬後飛身搶出,動作快如閃電,眨眼間已至巫祠夏身前,手腕挑動,一道匹煉般的劍光削向巫祠夏的頭顱。

  寒意撲面,巫祠夏低吼一聲,上半身猛然向後一折,在躲過陳乞生橫掃劍鋒的瞬間再次彈起,雙手持刀狠狠劈下。

  鏘!

  刀劍交擊處炸出一片轉瞬即逝的火點。

  巫祠夏強忍著虎口撕裂的劇痛,全身氣力壓上刀身,摩擦著劍刃快速下墜,在撞到刀鍔的瞬間推刀內切,想把陳乞生持劍右手直接斬斷。

  危急之時,陳乞生的嘴角卻勾起一抹輕蔑的冷笑。

  只見他果斷鬆開劍柄,讓開斬手的刀鋒,旋身一腳重重踹在巫祠夏的胸口。

  下墜的長劍被陳乞生探手抄起,轉腕再次劃出一道寒光,奔著巫祠夏的脖子斬落。

  一股寒意直冒頭頂,還在踉蹌後退的巫祠夏再避無可避,只能勉強舉刀架擋。

  可就在這時,就聽陳乞生一聲冷哼,前襲的劍光突然加快,力如千鈞,盪開阻擋的刀身,貼上了巫祠夏的右手。

  噗呲!

  巫祠夏雖然盡力躲閃,可右臂依舊被劍光齊肘切斷。

  陰冷的濕氣沿著傷口浸入血脈,讓巫祠夏感到陣陣透骨的冰寒,劇烈的痛苦在瘋狂的吞噬著她的意志。

  就當巫祠夏眼前的視線即將熄滅的瞬間,一腔極其強烈的怒意突然從心底翻湧而起,如同一針強心劑,讓她瞬間忘卻滿身的疼痛。

  不僅如此,一股強橫且熟悉的力量快速充盈她的身體。

  巫祠夏此刻竟生出一種掙脫束縛的暢快感覺,噴出一口帶血的熱氣,幾近凍結的鮮血再次沸騰起來,腳下一點,身影瞬間消失原地。

  「沈笠,你不是想要一雪前恥嗎?現在機會就在眼前,你還在等什麼?」

  幾乎在話音響起的同時,巫祠夏陡然現身在陳乞生面前,僅存的左手握拳轟出。

  陳乞生似乎早有預料,提前一步側身閃躲。

  在他閃開的身形之後,一條張牙舞爪的『火龍』飛出,撲到巫祠夏的面前。

  更遠處,沈笠滿臉獰笑,扛在肩頭的炮口還在冒著滾滾硝煙。

  轟!

  巨大的衝擊力將巫祠夏像爛布口袋般掀飛出去。

  不過此刻的她確實強悍非人,儘管身體幾乎被『火龍出水』炸爛,但依舊還有一口氣息,一雙眼眸不甘瞪大,頹然望著落雨的夜空。

  「你這個賤人居然敢當著我的面刺殺鄒爺,害得我在鄒爺面前丟盡了臉面,我恨不得把你千刀萬剮!」

  一張憤怒至極的面容擠進視線。

  彌留之際的巫祠夏依稀認出,在自己之前刺殺鄒四九的時候,負責護衛的正是對方。

  「下輩子做人記得擦亮眼睛,看清楚誰能惹,誰不能惹!懂了嗎?」

  砰!

  隨著一聲暴烈槍聲響起。

  站在遠處的鄒四九看著被轟成碎肉的巫祠夏,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小沈這個人,還是不錯的。」

  在他身後負責撐傘的李鈞恭聲說道:「都是鄒爺您給他機會挽回尊嚴,我代沈笠謝謝您了。」

  「伱們都是為我賣命的兄弟,這些客氣話就不用再說了。」

  鄒四九回頭看來,眼神異常明亮。

  「還有啊,撐傘這活兒,老李你乾的真不錯。」

  話音落下,鄒四九眼前的世界如鏡面般,轟然破碎。

  視線如旋渦扭曲,等到再恢復正常之時,鄒四九發現自己深處在一個鋪滿植絨地毯的巨大廣場之中。

  身旁是一連串堆疊在一起,足有磨盤大小,形如籌碼的東西。

  他舉目眺望,在遠處立著一尊山巒大小的龐然身影,面容赫然跟巫祠夏一般無二,正惡狠狠的盯著自己。

  鄒四九挑起嘴角,朝著對方輕蔑一笑,隨後似心有所感,轉身看向自己身後。

  一個身形同樣巨大的身影坐在這裡,看著對方熟悉的面容,鄒四九封鎖的記憶開始面前恢復。

  第一場夢境博弈已經結束,是自己贏了。

  隨著記憶恢復,鄒四九心頭頓時瞭然。

  而自己現在所處的也不是什麼『廣場』,就是一張顯化在精神世界之中的賭桌。

  屬於趙夢澤和巫祠的賭桌。

  而所有的龐然和巨大,全都是因為自己此刻體型只有籌碼大小。

  顯而易見,在這場夢境博弈中,自己是趙夢澤手中最為重要的一枚籌碼。

  「老趙,你這個夢境構築的相當不錯,夠爽!」

  鄒四九仰頭望向趙夢澤,向對方豎起一個大拇指。

  「居然能想到讓李鈞和陳乞生給我牽馬墜蹬,不愧是經驗豐富的老夢主。」

  鄒四九還在回味之前夢境中的一切,一想到撐傘的李鈞和那聲聲畢恭畢敬的『鄒爺』,就他感覺渾身舒坦。

  「可惜就是構築的強度差了點意思,活脫脫就是一個黑幫頭目,格局略小。」

  鄒四九略帶遺憾道:「要是真有武四薪主的強度,這滋味可就足了。」

  「要不你小子來構築,我去入夢?」

  雷鳴般的聲音從天而降。

  「得了便宜還賣乖,知道我費了多大力氣才給你搶來這麼大的背景優勢嗎?真要是構築成你想要的那樣,巫祠夏早就清醒過來了,還能讓你贏得這麼輕鬆?」

  鄒四九當然知道這不可能。

  真要是那麼構築了,先死的可就不是巫祠的分身人格,而是趙夢澤自己了。

  「話說回來,這一場對面輸的是不是有些太簡單潦草了?」

  鄒四九斂去臉上的笑意,正色道:「就算這第一層夢境是老趙你構築的,但我占據了那麼大的背景優勢,算是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而對面除了瀕死的時候突然爆種了一下之外,根本沒有其他任何的反抗能力,這未免也不太正常吧?」

  鄒四九這麼問,並不是毫無根據。

  夢境之中什麼最重要?

  不是權限,而是規則!

  在剛才的夢境之中,鄒四九和巫祠夏都被封鎖了本身的記憶,在趙夢澤設定的故事之中扮演不同的角色。

  這一條規則沒有問題。

  雙方的實力都被限制在很低的序位,這一點也沒問題。

  因為這都是對等的規則。

  但是鄒四九在夢境中幾乎坐擁一城之力,手下強者如雲,輕而易舉便圍殺了孤身一人的巫祠夏身。

  這種幾乎等同於是白白送命的夢境,很容易讓入夢者驚醒,從而導致夢境破碎。

  巫祠雖然是農序出身,但擁有『新黃梁』這道技術法門的她,對陰陽序的了解必然不淺,幾乎不可能會掉入這樣簡單的陷阱。

  「那娘們是故意的。」

  趙夢澤冷笑道:「別人財大氣粗,所以在開局用一條命看看咱爺倆都有些什麼手段罷了。」

  鄒四九悚然一驚:「那你不會已經底牌全出了吧?」

  「那倒也不至於,不過後面也不會再有這麼輕鬆的夢境就是了。」

  鄒四九深吸一口氣:「合著剛才只是熱身了?」

  「小鄒你也不用緊張,造夢到底還是我們這群人的強項。」

  趙夢澤話語輕鬆:「只要我能搶到每一場夢境的構築權,入夢的你就不會處於劣勢。不過能不能贏,還是要看你了。」

  「放心.」

  鄒四九話未說完,腳下突然浮現出一個旋渦,將他吞噬。

  「廢話說完了嗎?該開始第二場了吧。」

  低頭凝視的趙夢澤抬頭看向桌對面,巫祠身上四色鮮明的衣裳中,有一抹紅色正在快速淡去。

  「第一場夢,算我尊老愛幼,讓你一步。可接下來誰坐莊家,趙夢澤,你拿什麼來搶?」

  巫祠冷聲開口,原來剛才趙夢澤和鄒四九的對話,她聽得一清二楚。

  「知道你是四命一體,實力遠遠強於一般的序三。硬拼精神強度,我確實是不如你。」

  趙夢澤淡然一笑,揚手灑下一堆色澤如火的籌碼。

  「那我如果用壽數來搶莊的話,你跟嗎?」

  隨著『籌碼』落桌,趙夢澤身上燃起一股煊烈的氣勢。

  暴漲的精神強度讓他此刻具現而出的身軀變得更加巨大,壓過了坐在對面的巫祠。

  「趙夢澤,你就不怕燃儘自己?」

  巫祠臉色鐵青。

  趙夢澤笑道:「反正橫豎都是死,那為什麼不去以贏家的身份安然閉眼?」

  「你可以不用死,只要你.」

  「既然你不跟,那看來這第二場莊,還是由我來坐了!」

  趙夢澤朗聲打斷了巫祠的話。

  只見他擺手一揮,桌面上陡然升起濃濃霧氣。

  頃刻間淹沒整個賭桌,還有對坐的兩人。

  第二場夢境,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