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1章 夢破見真武(一)

  鄒四九最討厭的就是陰陽序這些人神神叨叨的行事作風。

  自己親手殺的呂籌,很確定對方連半分意識都沒有逃掉,板上釘釘的死透了,哪兒還有什麼下一世的說法?

  現在公孫爻這麼說,擺明了是在暗示自己只要好好合作,那東皇宮不打算繼續追究呂籌的事情。

  連自己人的仇都不打算報,又跑來跟自己玩起了這種利益交換的無聊戲碼,當真是令人膩歪。

  鄒四九心中不勝其煩,面上卻露出了一抹笑意。

  「只要不是來找我報仇的,那一切好說。」

  鄒四九態度峰迴路轉,語氣感嘆道:「其實呂籌這個人還是挺不錯的,要不是當時的形勢逼人,我也不想殺她。既然現在她去其他地方過上了好日子,那我也就踏實了。」

  說話間,鄒四九不著痕跡的挪著腳步,站到船尾洞天海獸的旁邊。

  「其實老先生你完全用不著這麼費勁親自到幽海來走一趟,這風高浪急的,萬一不小心出點事可怎麼辦?這個責任我可承擔不起。」

  鄒四九笑呵呵道:「真要說什麼事兒,通過東皇宮知會我一聲就行,我記得東皇宮裡面應該存的有我的聯繫方式吧?」

  鄒子排位五十七,表明眼前這人起碼是一名巔峰陰陽序四的高手,這種人物可比龍虎山的張清禮要難對付的多。

  雖然陰陽序沒有道序那麼多的權限,在幽海之中不占據先天優勢,但鄒四九很清楚,這些人手中掌握的各種『後門』比起權限要更加難以防範。

  當年『黃粱』建立之初,陰陽序被各方聯手掃地出門,明明一分權限都沒撈著,卻還是能讓各條序列心懷忌憚,足可見陰陽序在『黃粱』之中的強悍。

  雖然鄒四九自身也是陰陽序四,並不見得會怕對方。但他如今有洞天海獸這麼一個擺在明面上的巨大弱點,真要動起手來,他也沒有太多的把握能夠護住陳乞生的周全。

  所以眼下鄒四九的想法就是能動嘴皮子,那就最好是別動手。

  就算最後還是難免一戰,至少也得拖延一些時間。

  「你不用擔心,如果老夫想要出手,那這座洞天早就崩解了,不會安然留在現在。」

  公孫爻將鄒四九的提防看在眼裡,緩緩道:「不過,最後的結果如何,還要看壹零八你的態度。」

  「東皇宮那是高不見頂的參天大樹,我就是一隻微不足道的蚍蜉。東皇宮有事吩咐,我的態度肯定是端正的。」

  鄒四九眯著眼問道:「就是不知道老先生你要跟我說什麼大事?」

  「老夫奉覡君之命,前來問你三個問題。」

  覡君,陰陽序內聲名顯赫的九君之一。

  這個名頭,鄒四九當然聽過。

  「沒想到覡君他老人家居然有時間關注我這麼一個小角色,我當真是受寵若驚啊。」

  鄒四九露出一口白牙,抬手示意:「您問,我洗耳恭聽。」

  「覡君一問,壹零八你是否還將自己當成是陰陽序的人?」

  公孫爻蒼老肅穆的聲音迴蕩在海面上。

  「這話可從何說起啊?」

  鄒四九兩手攤開,一臉無辜道:「我可從沒有過要改換門庭的想法。而且咱們這群人應該也沒有其他路可以走吧?」

  「覡君二問,壹零八你是否願意回歸東皇宮?」

  「這話怎麼聽著我像是當了叛徒一樣?明明是東皇宮瞧不上我呀。」

  公孫爻眼神一冷,「覡君問什麼,你就答什麼,其他的話不用說。」

  一直沒開口的守御捏著手指,突然向前邁出一步。

  鄒四九緊隨而動,橫移過來擋在她的面前,背在身後的右手悄然指向那頭泡在海里的洞天海獸。

  「願意。」

  鄒四九朗聲道:「要是有機會能加入東皇宮,我當然願意了。」

  「既然壹零八伱承認自己是陰陽序中人,也願意回歸東皇宮」

  公孫爻沉聲道:「那覡君最後一問,便是問你是否還記得陰陽序所經歷的種種不公和恥辱?」

  鄒四九聞言垂頭沉思良久,半晌後抬頭露出一臉的疑惑。

  「咱們這些年經歷的屈辱有點太多了,我一時間有些想不起來了,要不您提醒提醒,覡君想問的到底是哪個方面?」

  話音落地,兩人四目相對。

  一股尷尬的氣氛瀰漫在鄒四九和公孫爻之間。

  看著鄒四九那雙滿是虛心求教的真誠的眼睛,公孫爻心頭升起一股羞惱,有心呵斥,卻發現自己竟找不到合適的言辭。

  因為鄒四九說的都是大實話。

  這幾十年來,陰陽序天天過得都是苦日子,你現在突然要問哪天具體吃了什麼苦頭,這誰記得清楚?

  「當然是道序從我們手中巧取豪奪黃粱權限的恥辱!」公孫爻喝道。

  「噢,這事兒啊。」

  鄒四九故作恍然,激動道:「當然記得了。那群牛鼻子是真他娘的缺德,我們拿他們當道友,他們拿我們當傻子,居然干出卸磨殺驢的事情。這筆帳我們遲早要跟他們清算!」

  「記得就好。」

  公孫爻皺著眉頭,顯然對鄒四九誇張的表演不太滿意,抬手指向船尾那頭海獸。

  「那就把趙衍龍的洞天交出來吧,這是覡君的命令。」

  人聲消散,無人回答。

  兩條船間只有海浪沖刷的嘩啦聲響。

  鄒四九舔了舔嘴唇:「剛才咱們不聊得好好的嗎?您這是什麼意思?」

  「有什麼問題?」公孫爻語氣淡漠。

  「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就是之前我因為東皇宮的懸賞進入倭區調查,可是給你們提供了不少有價值的情報啊,但最後什麼說法都沒有,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這是不是有些.」

  鄒四九欲言又止,有些不好意思的搓著手掌,十足一副市儈小人的嘴臉。

  「明智晴秀的事情真相如何,難道你不知道?」公孫爻蹙眉反問。

  「後面知道了。大人們布局深遠,用一頭黃粱鬼就坑死了那麼多人,在下實在是佩服。」

  鄒四九話鋒一轉:「不過我也確實是幹了活啊。而且這被坑的人裡面,我應該也算是一個吧?」

  「呂籌的死,難道還不足以抵消這一切?」

  「原來呂籌是真死了啊?」

  鄒四九表情誇張,語氣揶揄。

  公孫爻的臉色陡然陰沉下去,正要發作,卻見鄒四九擺了擺手。

  「要是這麼說的話,那這點小事我確實不該去計較。我這人的性格就是有些小氣,註定這輩子成不了什麼大事,您別見怪。」

  鄒四九笑了笑:「原本覡君大人都親自開口了,我理所應當該把這個洞天雙手奉上,但是現在我有個朋友正巧在裡面輪迴啊」

  「要不這樣.」

  鄒四九沉思片刻:「您老先給覡君大人回個話,告訴他洞天我現在暫時有用,不過也耽擱不了太久的時間,等這邊結束輪迴之後,我第一時間把洞天交出來,如何?」

  「壹零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公孫爻眸光森冷。

  除開那股深入骨髓的冷漠不談,這是陰陽序從序者貫有的通病。

  在鄒四九回答完覡君的三個問題之後,公孫爻表現出的態度便越發的冷淡強硬,似乎已經把他當成了東皇宮裡的下屬。

  鄒四九留意著守御遞來的目光,嘴裡打著哈哈:「您老別生氣啊,咱們這不是在商量嘛。」

  「壹零八,你根本不明白這座洞天的重要性。趙衍龍是武當覆滅留下的『活墳墓』,諸多武當遺徒的靈魂埋葬在他的洞天內,其中蘊藏著諸多武當食養丹道和滋養體魄道基等一眾法門。」

  「你現在強行鑿出一條通道送人入夢的做法,完全是涸澤而漁,暴殄天物。唯有將此物交給東皇宮,由覡君大人出手穩定夢境結構,才能盡數挖掘其中的寶藏,明白了嗎?」

  公孫爻冷聲道:「看在你態度還算不錯的份上,老夫可以給你時間,現在就中斷夢境輪迴,立刻把陳乞生的意識抽取出來!」

  原來這群孫子打的是這個主意啊

  鄒四九心中冷笑,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強行脫夢,這弄不好可是要死人的啊。」

  「那又如何?一個道序罷了。」

  公孫爻不屑道:「壹零八你是不是忘了當年這些道序是如何對待我們的?陰陽序與道序天生註定要去爭搶天意,和他們為伍,你遲早也要落得一個被人出賣的下場!」

  「如果你是忌憚李鈞事後會因此尋你的麻煩,也大可放心。」

  公孫爻語氣輕鬆說道:「只要你願意交出洞天,便是大功一件,覡君大人自會出手庇護你。」

  「庇護我啊.」

  鄒四九突然問道:「我記得覡君大人應該也是序三夢主吧?」

  公孫爻並未回答,只是用怪異的目光盯著鄒四九。

  「護不護得住問題,咱們就先不說了。」

  鄒四九抬起雙手抹過鬢角,「既然明智晴秀是東皇宮派出的傀儡,那我也有個疑惑想問問,要不然一直在心裡堵得慌。那失心瘋的娘們抓了很多陰陽序的人去建高天原,這事兒東皇宮知道吧?」

  公孫爻依舊沒出聲,眼中的冷意越來越重。

  「默認了啊?」

  鄒四九點了點頭,解開衣領的紐扣,「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你們這麼做也正常。這麼說來,那調查失蹤陰陽序的懸賞,也是東皇宮放出的障眼法了?」

  「老話說成大事不拘小節,從結果來看,能坑死那麼多高手,還激化了各家的矛盾,這筆生意確實是一本萬利。」

  鄒四九解開袖口,挽起袖子。

  「但咱們陰陽序里的人大部分過得都是苦哈哈的窮日子,手裡明明都沒有多少權限,就這樣還要被你們拿出去釣魚,是不是太慘了一點?」

  「不要廢話,壹零八,給我你的答案。」

  鄒四九對公孫爻的喝問置若罔聞,自顧自說道。

  「那些枉死的陰陽序,你們不管。給你們賣命的呂籌,你們也不管。現在居然有臉跟我說能護得住我?」

  錚!

  鄒四九右手舉至齊肩,一柄長槍浮現於扣緊的五指中。

  冷光流動,刺膽生寒。

  「李鈞是進不來幽海,奈何不了你們這些王八蛋。但鄒爺我在這裡也是獨行武序!」

  驟起狂風,卷浪拍船。

  公孫爻漠然盯著鄒四九,身後的船帆在風中獵獵作響。

  「還有,你給鄒爺我記住了」

  鄒四九猙獰一笑,抬腳踩著船緣。

  「我叫鄒四九,不叫他媽的壹零八!」

  砰!

  鄒四九身影如箭衝出,徑直撞穿一道炸起的海幕,提槍旋身,寒芒奔著公孫爻的眼窩扎了過去!

  噗呲!

  槍尖透顱貫出,將公孫衍的屍體釘在桅杆之上。

  一擊便殺敵。

  可鄒四九的臉上卻不見半點輕鬆,眉頭反倒是越發緊鎖。

  這裡是黃粱幽海,一個陰陽序四可沒這麼容易死。

  果不其然,只見槍頭釘著的屍體碎成一片大小不一的透明氣泡,被鼓譟的狂風吹上天空。

  遠處的天幕下黑雲盤踞,如同一座倒掛的巍峨雲樓,幾乎沒入海面。

  一個巨大的漩渦橫呈海中,無以計量的海水翻湧不休,一道龐大的陰影在其中若隱若現。

  吼!

  一頭外形似蛇的龐然惡獸掀浪而起,背生四翼,怒張的血口之中滿是森冷的獠牙。

  東皇宮山海惡獸·鳴蛇!

  與此同時,守御腳下的小舟迎風見長,轉眼成為一艘五丈高的巨大樓船,將牽引在穿尾的洞天海獸『吞入』船艙之中。

  「他媽的,果然又是一副大凶之卦。」

  噗通。

  鄒四九從袖中摸出幾枚銅錢,低頭瞥了一眼,便隨手丟入海中。

  舉槍直指惡獸,一具猩紅甲冑覆蓋全身。

  「那就看看今天是你凶,還是我凶了!」

  轟!

  崩塌的南昌道宮掀起滾滾煙塵,頂盔摜甲的武夫沖天而起,拽著一道醒目的焰尾,割開沉沉夜色,朝著西南方向呼嘯而去。

  「出手!先殺閣皂山,再殺李鈞!」

  眼看局勢當真如同那人所說,李鈞會從閣皂山方向突圍,張清羽再也壓不住心頭的躁動,果斷拂袖下令!

  「張清羽,你這是什麼意思?!」

  一聲喝問緊隨而起。

  「張希蓮,我敬你是張家老人,龍虎先輩,之前對你多加忍讓,但眼前是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你是不是還要抗命不遵?!」

  張清羽驀然轉頭,目光兇狠如獸,死死盯著遠處飛馳而來的道人。

  張希蓮的身影戛然而止,身影懸停半空,臉色陰沉難看。

  「現在對閣皂山動手,便是挑起兩山戰端,張清羽你是不是瘋了?!」

  「先殺閣皂道序,再殺邪魔李鈞,這是崇源大天師親自下達的法旨,誰人不遵,立斬當場。」

  激盪的神念炸碎束髮的道冠,張清羽一頭黑髮迎風舞動,數柄飛劍組成的劍陣在身後旋轉不休,殺意直撲張希蓮。

  「你」

  看著眼前裝若瘋魔的張清羽,張希蓮竟一時間被對方的氣勢懾住。

  但他還是不相信張崇源會下達這樣的命令,急忙用神念連結龍虎洞天。

  可下一刻,張希蓮眼眸卻猛然一縮。

  整座南昌城竟已經被人屏蔽,所有和外界的聯繫全部被切斷。

  「我再問一次,張希蓮你是不是要臨陣抗命?!」

  劍柄末端的焰光吞吐不定,隨時可能襲射而出。

  周圍龍虎山眾人面面相覷,緊緊捏著手中蓄勢待發的道械,剛剛升起的氣勢又有衰落的趨勢。

  錚!

  破空的飛劍發出清脆的震吟。

  在一道道駭然的目光中,張清羽竟真的駕御飛劍向張希蓮出手。

  刺啦!

  張希蓮拂袖一揮,迎面而來的飛劍如同被一隻無形之手捏住,劍身扭曲變形,淪為一團廢鐵從空中跌落。

  蒼老道人橫眸掃過眾人臉上的表情,心頭無奈嘆了口氣。

  轉身一馬當先沖了出去。

  張希蓮心裡清楚是,如果自己再繼續鬧下去,人心必然離散,屆時這群後輩恐怕一個也不能活著離開南昌府。

  他當下能做的,只有先殺了那武夫李鈞,再想辦法阻止張清羽。

  「所有人跟緊蓮祖,殺!」

  張清羽厲聲下令,身影騰空而起。

  而此刻從閣皂山的方向看來,龍虎山顯然是跟隨李鈞而動,充滿敵意的神念占據半壁天空。

  「勾結武序,龍虎山你們這是在自毀山門!」

  易魁鬥眼光森冷,果斷下令暫時撤退。

  閣皂山另一名長老薑爵此刻就在自己的後方接應,沒必要在這裡跟龍虎山硬碰硬。

  南昌府是閣皂山的基本盤,只需要暫避眼前鋒芒,後續自己有的是辦法將這些人全部殺死在南昌府境內。

  可就在易魁鬥法旨下達的瞬間,異變陡生!

  只見原本直奔西南而來的李鈞突然劃出一道凌厲的軌跡,速度陡然暴漲,調轉方向直撞身後。

  這一驚變立即瞬間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張清羽這個蠢貨,睜開你狗眼睛給本君看清楚!」

  張希蓮口中怒罵不止,看著撲殺而來的李鈞卻沒有半分懼意,戰意昂然,祭出一件形如法印的道祖法器砸向對方。

  砰!

  兩道身影於半空相撞,激盪的餘波衝擊四面八方。

  呼嘯的長槍將膨脹如磨盤的道祖法器砸成碎片,余勢不止,徑直將張希蓮的身體從中撕開。

  碎裂的械骨洋洋灑灑落向地面,槍頭挑起一團乾癟萎縮的道基。

  【獲得精通點100點】

  【剩餘精通點232點】

  「還是不夠啊」

  李鈞手腕一抖,將道基攪成粉碎,抬眼望著不遠處宛如驚弓之鳥,倉惶散開的龍虎山眾人。

  最後落在表情猙獰,一身殺氣依舊不減半分的張清羽身上。

  「李鈞,你想幹什麼?!」

  一道氣急敗壞的憤怒聲音在耳邊響起。

  「老輩子,生氣不如爭氣,翻臉不如翻身。」

  李鈞嘴角勾起輕蔑的冷笑:「你能縱橫捭闔,我就能翻臉掀桌。」

  「老子今天就黑吃你了,你能拿我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