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以南的連綿青山,一團火光在黑夜中格外醒目。
那座古色古香的鍛劍草廬在大火中被燒得噼啪作響,最終在發出一聲巨大的吱呀裂響後,轟然坍塌。
「耀哥,除了這裡之外,我們查到劉仙州在金陵城內還有八處隱秘產業,規模總量不小,要不要一起給他端了?」
聽到下屬的請示,面朝火場,負手而立的雷耀輕輕搖了搖頭。
「這座草廬是劉仙州在中部分院內的臉面,少爺的意思是讓我們做場戲,所以把這裡拆了就足夠了,要不著再畫蛇添足。」
「是。」
漢子恭聲應道,雙腳卻肅立原地並沒有退開,臉上表情慾言又止。
雷耀收回凝望著草廬殘骸的目光,平靜問道:「還有什麼消息?」
「少爺派人傳信,說姚俊被抓了。」
漢子沉聲道:「而且從現場留下的戰鬥痕跡來看,不出意外應該是門派武序動的手。」
雷耀眼神晦暗,默然不語,片刻後突然自嘲笑道:「門派武序,那就是天闕的人了?哈哈,這些人真是沒完沒了啊。」
「明明自己已經是一艘快要傾覆的沉船,不去想著如何自救,反而一門心思想要是將我們這些跳船求生的人抓回去,跟著他們一起等死,真就這麼情深義重?」
自語的雷耀仰天長嘆一聲,低頭看向漢子問道:「少爺沒說其他的了?」
「有。少爺說事到萬難需放膽,您跟天闕之間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啊。」
雷耀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吩咐道:「派人去盯住周欽他們,現在姚俊出了事,接下來就該輪到他們了。我要知道這次天闕到底來了多少人,都藏在什麼地方!」
「明白。」
雷耀正要繼續安排,心頭突然莫名生出一股悸動,猛然轉頭看向西方,只見燈火璀璨的城市上空突然炸開一片足足數畝大小的壯觀火海,即使相隔甚遠,也清晰可見。
可令人震驚的是火海僅僅維持了一瞬,緊接著又十分突兀的消失無蹤。
片刻之後,一道乾燥暖和的夜風吹拂而來,輕輕撞在雷耀的臉上。
「這是.三昧真火?」
作為天闕年輕一輩曾經的代表人物之一,雷耀見多識廣,眼界遠非平常人能夠媲美。
在加入劉閥,成為劉家二少爺劉典手下的頭號心腹之後,更是接觸了大量關於其他序列的機密情報。
其中自然就包括如今在整個兵序內一家獨大的六韜集團。
兵序是在帝國第一次技術浪潮之後,憑藉靈竅法門和義體技術迅速崛起。雖然這條序列從決定變革之初便飽受詬病,一直被視為武序的替代品,但這並不妨礙它成為繼儒釋道三教之後,現如今九流之中最為鼎盛的序列。
甚至如果將所有接受了機械改造的人全部算上,兵序可以說是整個大明帝國內人數最多的一條序列。
如果不是新東林黨在隆武帝末年力主改革軍伍制度,導致兵序遭到巨大打擊,整體實力一落千丈,否則如今的三教很可能改稱為四教。
可這也間接促使曾經以『軍鎮』進行劃分勢力範圍的兵序內部誕生出了一個龐然大物,六韜集團。
換句話說,現在的兵序就是六韜集團,六韜集團就是整個兵序的代表。
而剛才那片火海的主人,正是六韜中最頂尖的兵四之一,處刑人朱燼,械心聖嬰大王。
至於所謂的處刑人,不過就是六韜中可以對外承接任務的殺手。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人死火消,難道說朱燼死了?那殺人的又是誰?
火海出現的地方是城西朝天宮附近,難道跟天闕有關.
雷耀心頭的不安越發明顯,臉色也越來越陰沉難看。
「走!」
他抬手一揮,轉身朝著山下走去。
「所以,今天召開的這場院務會,主要的目的就是為了責問我辦事不力了?」
劉仙州冰冷的目光掃過身前。
一張圓桌的四周,環坐著三名和劉仙州同樣身穿刺繡黑袍的老人,從袖口處用金線勾勒的紋路能夠看出,出席這場會議的都是中部分院內長老級別的大人物。
至於桌邊一把空著的椅子,則是屬於曾經的第一副院長,孟席。
「責問談不上,只是榮麓的突然死亡,讓整個兼愛所的運轉陷入停擺,對整個中院造成了十分不好的影響。我們想知道劉長老你的解決辦法是什麼?」
一名留著山羊鬍的老人笑著開口。
劉仙州冷聲回道:「榮麓不是什麼突然死亡,而是被人暗殺!」
「不管他是自殺也好,暗殺也罷,這都已經不重要了。」山羊鬍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現在的關鍵是讓誰來接手兼愛所的工作,這才是當務之急。」
「這我自會處理。」
山羊鬍追問道:「怎麼處理?」
「怎麼處理,我有必要向你匯報嗎?兼愛所是中院內部的調查機構,只對分管的副院長以及院長負責,其他人一概無權過問。」
劉仙州語氣十分強硬,根本不屑去看山羊鬍一眼,而是定定看向自己正對面那道坐在首位上的身影。
墨序中部分院院長,墨孤煌。
「你」
山羊鬍臉色漲紅,一陣氣結。
他壓著心頭的怒火等了片刻,見墨孤煌並沒有開口的打算,頓時心頭一喜。
「既然劉長老你認為我們無權過問兼愛所的事情,行,那我們就不管了。反正有你劉長老在,不管鬧出什麼天大的麻煩,你肯定也有辦法解決。」
山羊鬍突然一巴掌拍在桌上,拔高音量質問道:「我現在問你另外一件事,劉家為什麼會說是我們的人殺了鄭繼之?」
「這是污衊。」劉仙州神色平靜。
「好一個污衊。」山羊鬍冷笑道:「劉長老,你知不知道鄭繼之是什麼人?知不知道他在金陵城的儒序中是什麼份量.」
「鄭繼之,儒序四地官司徒,官居帝國南直隸戶部左侍郎,金陵城一等門閥劉家的姻親,劉家二少爺劉典的親舅舅,同時也是劉典爭奪繼承之位的主要依仗之一。」
劉仙州轉頭看向對方,眸光如刀,寒意直冒。
「我還知道更詳細的,伱想不想聽?」
「劉仙州,你這是什麼意思?!」
山羊鬍勃然大怒,厲聲喝道。
「我的意思很簡單,鄭繼之是什麼人我比你們都清楚,如果他沒有損害中院的利益,我怎麼可能會動他?沒錯,兼愛所的人確實在鄭繼之被殺的現場出現過,但那是韓驤掉進了別人的構築陷阱,兼愛所內部從沒有任何針對鄭繼之的行動。」
「你的意思是劉家故意將屎盆子扣在你的頭上了?劉家的人為什麼要這麼做?」
山羊鬍嗤笑一聲:「退一萬步說,就算人真不是你兼愛所所殺,為什麼韓驤會掉進這樣一個一眼就能看穿的陷阱?你這個副院長難道沒有半點失責的地方?你現在又怎麼去跟劉家解釋這件事跟我們中院無關?」
「彭澤,你這麼想知道為什麼,要不要我親自送你下去當面問問鄭繼之?」
劉仙州虎目含煞,語氣不善。
「不愧是咱們中院私下裡謠傳最能打的長老啊,做人做事果然霸道。」
名叫『彭澤』的山羊鬍老人陰陽怪氣道:「你這麼厲害,當初怎麼不代替孟席去倭區回收蚩主?難道他比你還能打,還是說你只有膽子窩裡橫?我可是聽說有人拿來裝世外高人的鍛劍草廬剛剛被劉家給燒了,怎麼不見你去跟劉家說,送他們下去見鄭繼之,還你一個清白?」
「我是不是窩裡橫,打過之後你就知道了。」
劉仙州輕蔑道:「夢境還是現實,熱武還是冷兵,著甲還是徒手,隨便你選。」
「來啊,誰怕誰?你當老夫手下的課題組這些年都是吃乾飯的?隨便拿出一個成果都能要了你這條老命。」
彭澤扯著嗓子喊道,可在場眾人都能看出他的色厲內荏。
「行了行了,你們是中部分院的長老,不是天志會那群狂徒,動不動就打打殺殺,成何體統?」
開口勸架的人,是中部分院內唯一的一名女性長老。
「老劉,老彭這人說話一向不中聽,但他也沒什麼惡意,你用不著跟他置氣。我們這次開會也不是想追究你的什麼責任,而是為了齊心協力度過這個難關罷了。」
風韻猶存的婦人柔聲勸道:「我們中院雖然不怵他們劉閥,但大家畢竟同在一個屋檐下,總不好直接翻臉吧?如果鄭繼之的死跟我們沒有關係,最好還是想辦法澄清,還我們一個清白。」
劉仙州見彭澤順坡下驢,避開自己的目光,也就不再理會對方,沉吟片刻後說道:「現如今跟這件事有關的人證都被殺了,想拿他們腦子裡面的記憶當證據都沒可能了。如果拿不出有力的證據的話,想要澄清,有一些難度。」
「劉閥說到底還是新東林黨的主要成員,如果我們撇不清干係,萬一劉謹勛那個老頭突然發瘋,到首輔大人面前告我們一狀,那可就麻煩了。」
婦人用掌心揉了揉緊蹙的眉頭,「看來事到如今,只有找出真正的殺人兇手了才能給劉家一個交代了。」
「舒葉你的想法跟我一致。」
劉仙州沉聲道:「而且真正的殺人兇手是誰,除了某些故意裝傻充愣,別有用心的人之外,大家想必都已經心知肚明。除此之外,我還有一個消息要通報各位。」
劉仙州抬眼環視四周,一字一頓道:「李鈞已經跟潛伏在中院內部的明鬼叛徒搭上了線。」
此話一出,不止是彭澤和舒葉的臉色驟變,就連始終未曾開口的中院院長墨孤煌也是眉頭一皺,終於開口問道:「仙州,你這個消息可靠嗎?」
「榮麓就是因此而喪命。」
劉仙州神情肅穆道:「李鈞在倭區受了蚩主很大的恩惠,甚至可以說是被蚩主救了一命。以他的行事作風,必定會讓中院血債血償。有這個動機在,那些明鬼叛徒找上他,只是遲早的事情。」
彭澤瓮聲瓮氣說道:「追繳回首蚩主是孟席擅自決定的,根本就沒有通報我們其他的長老。而且現在他已經葬身大海,一命抵一命,李鈞還有什麼理由找我們的麻煩?」
「你活了這麼多年,什麼時候見過武序的人跟你講道理?幫親不幫理是刻進了他們里的骨子惡習,要不是因為這一點,他們也不會把其他序列得罪的那麼慘,導致在天下分武的時候他們死了那麼多人。」
舒葉柳眉緊蹙,一臉擔憂道:「我現在擔心的是天闕的人也會摻和進來,那些老東西雖然對獨行武序有很深的門戶成見,但有幾個可是出了名的護犢子,萬一」
「不用萬一,天闕已經摻和進來了。」劉仙州平靜的接過話茬,說道:「天闕三傑之一的沈笠已經進了金陵,和李鈞,還有那些叛徒的試驗體一起出現在了獅子山下。」
「劉仙州,你到底還有多少消息瞞著我們?」彭澤不滿的嚷嚷著。
「這些消息根本不是什麼秘密,如果你把心思從課題中抽出一點放到院務上,早就已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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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仙州不屑的瞥了對方一眼。
「仙州,說說你的看法吧。」
主位上,墨孤煌投來目光。
從對方的視線中,劉仙州清楚看到了一絲夾雜的妥協和示弱。
在孟席死後,這個靠著給張峰岳當牛做馬上位的所謂『院長』,終於在糜爛的局勢面前露出了自己無力的一面。
「我的看法很簡單,第一步先安撫好劉家。這次劉家也並不是全然看不出這件事中的貓膩,要不然就不會只是派人來索要賠償了,他們這麼做只是為了讓面子上過得去。我的意見是從兼愛所掌握的名單中挑選幾個不安分的墨序交給他們.」
「交幾個人出去當替死鬼沒問題,可劉家索賠的金額那麼大,這筆錢怎麼出?」
沒等劉仙州說完,彭澤便迫不及待的開口反駁。
「彭長老!」
墨孤煌低聲喝止,「仙州你繼續說。」
「等安撫好劉家之後,我們接下來自然就是騰出手來,全力解決李鈞和那些意圖造反的明鬼!」
劉仙州並指如刀,抬手橫斬身前。坐在他對面的墨孤煌下意識躲開眼神。
這一幕被彭澤和舒葉看的一清二楚,不由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無奈。
孟席雖然因為自己的自大而作繭自縛,但卻是制衡劉仙州的關鍵一環。
現在他一死,劉仙州在中院內再無掣肘之人,霸氣初現。
「那我們該怎麼解決?」
墨孤煌繼續問道,可劉仙州卻莫名的沉默不語,只是臉色肉眼可見的變得陰沉。
「出了什麼事了?」婦人一臉不安。
「我剛剛收到消息,朝天宮附近爆發了一場廝殺。」
「跟我們今天討論的事情有關係?」
劉仙州點了點頭:「動手的是天闕的沈笠,還有六韜的朱燼。」
「那個兵四處刑人?」
舒葉顯然也聽過朱燼的名字,連忙追問:「結果呢?」
「沈笠瀕死,朱燼被趕來的李鈞瞬殺。」
「兵序的人還是這麼喜歡找武序來證明自己,真快成執念了。他們也不想想自己的械心是以什麼為基礎,都不把原理搞清楚,就.」
彭澤不屑的冷笑一聲,臉色卻突然一變,驚呼道:「你說什麼,瞬殺?!那個出身南院,叫什麼馬王爺的近戰輔助型墨甲晉升三品了?」
「報告裡說的很清楚,他沒有著甲,是徒手。」
劉仙州橫眸看過去,「你能不能做到?」
他這句話倒不是在諷刺彭澤,而是作為墨序內專精武器開發的大師之一,彭澤在這方面有足夠的發言權。
「我有一個課題組,專門是以各家序列出名的高手為假想敵,其中就有這個名叫朱燼的兵序。他的械心『聖嬰大王』開發程度相當高,械心反哺的組織強度已經逼近四品墨甲極限,超頻之後催生的火焰溫度更是足以融化鋼鐵,戰鬥素養、精神意志、機械配置各方面都是接近完美,堪稱人形兵器。」
彭澤沉聲道:「在我們的推演中,朱燼已經是各家的序四中排名十分靠前的高手。如果連他都被徒手瞬殺,那我們在座各位對上這個李鈞,恐怕稍有不慎恐怕都會陰溝翻船。」
「跨序而戰,曾經是門派武序和老派道序的拿手戲碼,沒想到這兩條序列衰敗消亡之後,竟又有人頂替了上來。」
婦人左右看了一樣,「那現在怎麼辦,這個人是殺,還是不殺?」
「如果情報沒有什麼太大的偏差,那李鈞的實力已經足以比肩序三初期,而且是專精戰鬥的序列。對於這種人,要擊殺對方需要付出的代價是難以估量的。」
彭澤轉頭看向劉仙州,肅聲道:「所以我的建議是,和。」
「我同意彭長老的看法,我也建議以和為貴。」舒葉緊跟著說道。
墨孤煌似乎也有所意動,「我」
「和不了!」
一聲厲喝打斷了墨孤煌的話語,只見劉仙州長身而起,雙手按在圓桌之上,微微前傾的身軀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他來金陵就是為了報仇,想求和就只能拿人命去送。」
劉仙州犀利的目光依次掃過眾人:「我們四個人,誰去給蚩主償命?是彭澤你去,還是舒葉你?沒有以和為貴,只有他死我們活!」
無人應聲,一片死寂。
就連一直和劉仙州不對付的彭澤都閉嘴不語。
他知道劉仙州說的對,李鈞基本不可能和他們和解。
可除了求和之外,他竟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對付這個堪比序三的武夫。
在中部分院靠向儒序之後,如何防範和捕殺武序一直都是他研究的主要方向。
可越是深入研究,彭澤越發現這條序列的人難以對付,除非是清楚掌握對方的『淬武』方向,有針對性的進行圍殺。
目前彭澤沒有看到戰鬥現場的畫面,只能從『瞬殺』二字,推斷出李鈞應該具備十分恐怖的攻擊能力,要不然他無法如此輕易的斬殺朱燼。
可除此之外,李鈞的武學還有其他什麼特性,一無所知。
如此不嚴謹的貿然出手,只會讓中院遭受巨大損失。
「就算不能和,我也建議先」
彭澤正要表達自己的看法,就被劉仙州擺手直接打斷。
「我們之前制訂的計劃已經失敗了,王旗現在已經消失在了我們的控制範圍內。而且以李鈞目前展現出的實力,會讓那些叛徒明鬼看到另一種造反的希望,如果再繼續等下去,我們只會越來越被動。」
劉仙州冷聲道:「我的建議是立刻動手,馬上召回中院分布在南直隸各地的所有墨甲明鬼,包括不具備戰鬥能力的研發、醫療、後勤各領域的明鬼,集中控制起來。」
「這麼做不妥吧?畢竟有反心的明鬼只是少數。如果因此把所有明鬼都控制住,這豈不是順了那些造反明鬼的心愿,會那些原本不打算的造反也跟著起二心?而且我們把他們控制起來幹什麼?」
墨孤煌猶猶豫豫,一副舉棋不定的怯懦表現。
劉仙州已經懶得再看他一眼,徑直看向婦人問道:「舒長老,你手下的課題組不是已經研究出了如何清除明鬼自主意識的技術法門了嗎?」
舒葉緩緩道:「有是有可是清除自主意識之後,會讓明鬼失去繼續提升品級的能力啊。」
「兩相其害取其輕,現在已經沒有給我們猶豫的時間了。只要中院能夠肅清叛逆,維持安穩,即便是廢掉一批明鬼也值得。」
劉仙州神情冷冽,「人怕死,這些活了兩世的明鬼更怕死。挑幾頭明鬼殺給他們看,那些不敢造反的明鬼自然就會消停下去了。」
墨孤煌問道:「劉長老,你準備拿哪頭明鬼殺雞儆猴?」
「兼愛所前期已經確定身份的叛徒,彭長老你手下的明鬼之一」
劉仙州看向面色難看無比的彭澤,冷冷吐出兩個字:「鰲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