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轟鳴,暴雨如注。雨滴以極快的速度由稀轉密,帶著一股兇狠的氣勢轟砸在酒肆的玻璃窗上。
「那你給我解釋解釋,什麼叫驚喜?」
榮麓笑道:「驚喜就是我原本只想抓一條蝦米,結果釣上一條大魚。」
「你說錯了。」
「那你覺得什麼才是驚喜?」
「如果你今天本體坐在這裡,那才叫驚喜。」
「想試試?」
李鈞笑道:「想。」
「我也想知道,讓佛道兩序到現在還沒能拔除的眼中釘,到底能有多鋒利。」
榮麓輕聲道:「如果你想繼續以卵擊石,妄圖跟中院斗到底,遲早會有這個機會。」
「你好大個卵,要跟我鈞哥碰?」
一旁的沈笠最煩這種城府陰沉的人,罵罵咧咧道:「不服你現在就調人過來,老子但凡要是挪一下屁股,我跟你姓。」
「沈笠,伱這是要代表天闕跟中院宣戰?」
榮麓視線橫掃過來:「這個責任你擔的起嗎?」
「嘿」
沈笠冷笑一聲,不屑道:「收拾你們這群投靠了儒序的軟骨頭還用著拉上整個天闕?我一個人就夠!」
「等你能夠武三雄主的時候,再來跟我撂這種狠話吧,現在的你還不夠格。」
榮麓不再理會額角青筋暴起的沈笠,看向李鈞問道:「冤有頭債有主,殺死蚩主的是孟席,現在他人已經死了,按理來說你和中院之間的仇怨已經一筆勾銷。如果你現在離開金陵,還有活路。不過你得交一個人出來。」
榮麓眸光泛冷,一字一頓道:「兼愛所的人,不能白死。把鄒四九交出來,我給你一個棄車保帥的機會。」
「孟席還不配殺了蚩主,你也不配讓我交人。」
「那你是打定主意要繼續跟中院過不去了?」
「天黑路滑,我勸你別落單。」
「來日方長,你最好也別露頭。」
兩人四目相對,針尖對麥芒。
「其實剛才你跟我都說錯了。你選擇死拼,那對我而言才是真正的驚喜。」
榮麓生硬的扯著嘴角,露出一個怪異的微笑。
「那倒不如我現在就送你一個看到的小驚喜,幫你熱熱身。」
王旗其實不太聽得懂眼前這兩個劇情人物的對話,只是大致知道他們之間應該是有什麼恩怨糾葛。
以他過往的經驗來看,夢境世界之中的每一次對話和遭遇,背後必然都有深意。
就在王旗低著頭絞盡腦汁,努力分析眼前這一幕的意義所在之時,卻突然聽見李鈞喊了自己一聲。
「王旗。」
「啊?」
王旗聞聲抬頭,就看見李鈞面帶微笑,對著自己挑了挑下巴。
來了!終究還是讓我觸發任務了!
王旗瞬間精神一振,躊躇滿志等著後續的內容,卻始終沒見李鈞繼續開口。
這是什麼意思?
王旗眼中的視線由興奮轉為茫然,接連掃過李鈞和沈笠的臉,最終定格在對面的榮麓身上,若有所思。
榮麓並不知道李鈞這番動作是什麼意思,也對什麼『小驚喜』不在意。
反倒是沈笠這個意外,讓他覺得有些麻煩。
「沈笠,我也勸你一句。這場渾水,你們天闕最好別趟進來.」
話音飄蕩空中,王旗卻突然拔身而起,三人的目光瞬間凝聚在他身上。
只見王旗擰動肩膀,身體壓低前傾,右手掄圓,手起掌落,一巴掌狠狠抽在榮麓的臉上。
啪!
一記清脆且響亮的耳光,並沒有抽動榮麓的身體,倒是反震的力道讓王旗的手腕發出『咔吧』一聲斷裂脆響。
「嘶」
王旗抽吸著冷氣,捂著斷掉的手腕,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榮麓。
無獨有偶,榮麓也是用同樣錯愕的目光看著他。
一個是驚對方的臉竟然如此之硬,一個是驚對方的膽子竟如此之大。
「上道,相當的上道!原來這就是他媽的驚喜啊!」
沈笠拍著巴掌,笑的前仰後合。
「你在找死。」
榮祿臉色陰沉,森冷的殺意席捲而出。
可他口中剛剛發出一聲低喝,一道刺耳的音爆聲就在面門前響起。
砰!
重拳錘砸在榮麓的臉上,包覆械骨的皮肉泛起道道漣漪,沉悶爆音中混雜著金屬扭曲的尖銳聲線,濺起的鮮血在空中炸成粉末的霧狀。
噗通。
失去頭顱的軀體剛剛摔落在地,酒肆的大門也在此刻突然炸成漫天木屑。
「沈」
沖入之人放聲爆喝,憤怒的視線卻撞上李鈞冰冷的眼眸。
瞬間的接觸,驀然翻湧而起的刺骨寒意便硬生生拽住了他的喉舌,將緊跟其後的『笠』字拉成了顫抖的驚叫。
「今天是什麼日子,總有人一個接著一個上門找死?」
李鈞甩了甩粘掛著鮮血的左手,凶戾的目光掃向門前。
劍眉星目,青袍道冠。
這個釘在門口一動不敢動的身影,赫然是一副道序中人的打扮。
「鈞哥別生氣,這次是來找我。」
沈笠連忙開口,身體倒坐在椅子上,兩條手臂搭著椅背,笑眯眯的看著對方。
「郭丘,真不是我說你啊,做人他就不能太小氣。我這次不就是搶了你一個人嘛,又沒亂殺你的那些徒子徒孫。本來就沒多大點事兒,你說你非要窮追不捨幹什麼?現在傻了吧?沒想到會碰上兩個武四吧?」
這個被沈笠叫做郭丘的道序,正是獅子山觀雲觀觀主,同時也是茅山在金陵城內的代表。
同時也是剛才被沈笠帶人衝進道觀打砸搶掠的苦主。
在道觀被襲的時候,郭丘並不在觀中,而在在外籌措煉製黃巾力士的材料,因此他沒有和沈笠正面撞上。
一個主動投誠的天闕成員,對於茅山意義重大。
對於郭丘自己而言,這更是他提升自己白玉京地仙席位的重要籌碼,因此在得知人被搶走之後,郭丘整個人如遭雷擊。
沒有片刻耽擱,郭丘盡起觀中人手,下山追殺沈笠。
原本在追蹤到沈笠的蹤跡之時,郭丘還滿心歡喜。
但現在.
郭丘慌亂的眼神掃過地上那具還在冒著火花的屍體,右腳悄悄抬起,腳尖貼著地面滑動。
「哎哎哎,你那腳站穩了,對,就是那隻,千萬別亂動啊。衝撞了我大哥,連句道歉的沒有,你就想跑?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沈笠語氣輕快道:「既然來都來了,不如坐過來聊聊?別怕,只要你態度誠懇,今天我保你站著走進來,站著走出去。」
「我」
「我什麼我?讓你外面那些徒子徒孫們滾遠點,我大哥喜歡清淨。」
「你」
「你什麼你?是不是聽不懂話,讓你過來就過來。」
形勢比人強,郭丘在盤算了一番逃跑的成功率後,果斷放棄了掙扎,老老實實走到桌邊,硬是沒敢拂袖去掃椅面上散落的穢物和零件,硬著頭皮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說你早點這麼懂事,痛痛快快答應我們天闕的條件,把那個叛徒還給我們,不就用不著鬧的這麼難看嗎?你說你這事兒辦的,我真不知道該說你些什麼好。」
沈笠拉著椅子坐到郭丘旁邊,伸手搭著對方肩膀,笑的那叫一個快意舒坦。
「鈞哥我跟你介紹一下,郭丘,茅山道四。之前我跟他有點小矛盾,鬧了點不愉快,不過現在應該算是冰釋前嫌了,對吧?丘。」
「啊,對。我跟沈笠的事情過去了,過去了。」
郭丘面上連連點頭,滿腔的憋屈卻幾乎快要將那顆太上忘情的道心淹沒。
「矛盾都說開了就好。大家有緣見面,那都是哥們。」
李鈞端起桌上的酒瓶,將郭丘面前的酒杯倒滿。
粘掛在杯壁上的星點碎肉在冒著氣泡的酒液中上下浮沉,看的郭丘不禁一陣毛骨悚然。
「不過,你這踹門而入,是不是有點太.」
「丘,這就是你的不是了。」
沈笠的暴喝在郭丘耳邊炸開,「怎麼能當著咱們鈞哥的面踹門,這多難看?不知道還以為你是因為武、道兩家過去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兒,想跟我們兄弟翻臉呢!」
今天要是換成你被兩個道四夾在中間,你看我翻不翻這個臉!
郭丘心頭怒罵連連,嘴上卻連聲道:「都是誤會,我絕對沒有那個意思!」
「其實以我對丘兒你的了解,我當然相信你是無心的。不過今天要是你一句誤會就把事情揭過去了,那以後傳出去,我鈞哥的面往哪兒擱?」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這道理懂嗎?哥們。」
李鈞盯著郭丘,笑容中帶著陰冷。
「哥,你別急。丘兒不是那種不懂道理的人。」
沈笠抬手一揮,摟著郭丘肩膀的手臂緊了緊,「對吧?」
「對。」
郭丘緩緩點頭,語氣中泛著說不出的淒涼。
「所以你得幫咱們鈞哥把面子找回來。」
「要找。」
「那你打算怎麼找呢?」
「今天算我欠兩位一個人情,以後有用得著我的地方」
「不對不對。」
沈笠甩著腦袋打斷了郭丘的話,「是找,不是說,你得有實際行動啊。」
「沈笠,算了,別為難別人。」
李鈞冷哼一聲,身體往後一靠,擺開大馬金刀的坐姿,眼神睥睨道:「我丟的面子,我自己來找。」
「鈞哥,鈞哥,你先別生氣。丘兒以前在山上當慣了神仙,第一次下凡當人,自然有點不習慣。咱們得多包容!」
沈笠壓著聲音說道:「丘兒,你可要想清楚了,機會可不是隨時都有,你要是抓不住,它『嗖』的一聲,可就找不著了。之前的事情,確實是我做的不地道,所以我現在好心提醒你一句,知道我哥上一次丟面子在什麼地方嗎?倭區!現在人找面子都找到金陵來了,看這乾的滿地都是血,你說人得多硬?你要是還不懂事,那哥們我可真沒辦法了。」
郭丘如喪考妣,黯然道:「懂我懂事。」
「唉,這就對了。」
沈笠抽回手臂,對著郭邱抬了抬手,笑道:「找吧。」
哐。
郭丘從道袍下掏出一件道械放在桌上。
「嗯,五品.」
沈笠抬眼看向李鈞,對方闔著眼睛,一言不發。
「丘兒,這屬實有點寒磣了。」
哐。
又是一件道械擺上桌。
這時候,被剛才榮麓爆頭一幕嚇愣原地的王旗終於回過神來,直愣愣的看著不斷往外掏東西的郭丘。
怎麼的,還有人來送禮?
片刻之後,桌上已經堆滿了各種雕版符篆和茅山道械。要不是沈笠張著手臂護在桌沿,恐怕已經擠的已經掉出了桌外。
「沒了,真沒了。」
郭丘泫然欲泣,抖著兩條空空如也的衣袖。
沈笠仔細打量了一番,確定對方身上除了那件道袍之外,再無任何東西後,這才轉頭看向李鈞。
「哥。」
李鈞緩緩睜眼:「嗯?」
「面子找回來了嗎?」沈笠擠了擠眉毛。
「你覺得呢?」
「我覺得是差不多了。」
「那就差不多吧。」
沈笠用腳碰了碰眼神呆滯的郭丘,「沒聽到嗎?我哥說面子找回來了,還不快道謝?」
「多謝..」
心頭羞憤交雜的郭丘緩緩拱手抱拳。
沈笠吊著嗓子:「多謝誰啊?」
「謝鈞哥。」
「誰的鈞哥?」
「我鈞哥。」
「這才對咯。」
沈笠對著李鈞笑道:「我就說丘兒是個懂事的人,對吧哥?」
李鈞繃著臉點頭:「是個不錯的哥們,值得多走動走動。」
「得了,改天我們再來獅子山看望丘兒你。」
「不用這麼麻煩,我下山就行。」郭丘身體猛然一顫,忙不迭說道。
沈笠正色道:「這不行,你是山上的神仙,怎麼能天天往山下跑?」
「不是神仙,是人。」
「是人,不是神仙?」
郭丘神色頹敗:「是丘兒。」
沈笠故作恍然,笑著拍了拍對方的肩頭:「行了,破財免災,是不是算到了,你心裡清楚。今天沒你的事情了,走吧。」
道人聞言如釋重負,竄起身來朝著門外走去。
「等一下。」
「真沒了。」
郭丘回過身來,跺腳抖袖,以示清白。
李鈞淡淡道:「把老闆的門賠了。」
「鈞哥,這些東西你先選。」
沈笠一臉慷慨道:「哪怕是你全要了,弟弟我也沒二話。」
李鈞並沒有去看桌上的道械,轉而問道:「為什麼不直接動手?二打一,就算他外面有人,要殺他也不難。」
「鈞哥你給小弟我面子,讓我撐了一次虎皮,順利度過這次危機,我已經知足感恩了。真要是殺了郭丘那個牛鼻子,茅山那邊絕對不會善罷甘休,肯定會找鈞哥你的麻煩。做人不能那麼不懂事的。」
李鈞笑道:「債多不壓身,道序我惹的人多了,不差茅山這一個。」
「鈞哥你找他們麻煩,我能幫就幫。如果幫不了,讓你看低我,我也認了。但我惹的麻煩,我得自己兜著,不能拉你下水。」
沈笠正色道:「我沈笠出津門,過九河,走遍帝國大江南北。被儒序關起來洗過腦,被道序抓起來煉過身,被佛序鎖起來配過種,之所以到今天還沒死,靠著就是一口骨氣和一腔血義。兄弟幫我,我幫兄弟,互相虧欠,但從來不算誰多誰寡,誰輸誰贏!」
「那我上劉家的時候,不知道還能不能聽見你喊一聲哥?」
「其實就算鈞哥你不願意忙幫,我背著天闕,也得在那天把這聲哥給喊響亮了。」
李鈞沉聲道:「到時候見血少不了,死人也少不了。」
「咱們當武序的,什麼時候怕過這個?」
沈笠滿不在乎挑了挑眉毛,站起身來,將一件刻有『天闕』二字的金屬牌子遞給李鈞,「鈞哥你決定什麼時候做事,招呼一聲就行。半個時辰內,我絕對出現。」
李鈞接過牌子,指著桌上堆積如山的戰利品,笑道:「把這些拿走,都是你敲的竹槓,全都歸你。」
「這多不好意思啊。」
沈笠嘴上推辭著,手上動作卻半點不慢,一把扯下身上髒兮兮的外袍,將桌上的東西全部打捆裝好。
「兩位大哥,等會一下。」
被晾在一邊的王旗見兩人即將分贓散場,連忙喊道:「我怎麼辦啊?」
李鈞有些無奈說道:「我已經跟你說過了,我們是武序,這條路不適合你。」
「怎麼不適合,我覺得很適合!」
殺榮祿,搶郭丘,先前的一幕幕看得王旗血脈賁張。
李鈞和沈笠之間充滿男人意氣的對話,更是讓他如嗆一口烈酒,肺腑之間火辣辣一片,
既然這這是一場夢境遊戲,那我為什麼不選一條最快意的路?
就算危機四伏,那又如何?
夕陽哪怕近黃昏,起碼也有無限好!
「摘了靈竅,還沒有機會恢復原生血肉?」
李鈞沉吟片刻,轉頭看了眼沈笠。
沈笠上下打量著王旗,一隻手摩挲著下巴:「他現在還不是從序者,應該問題不大。就算不能成,我在金陵城內也有點關係,幫他找條序不成問題。」
「那你幫他指指路,能破鎖晉序就足夠了。」
李鈞話音頓了頓,「用不著帶進天闕。」
「了解。」
沈笠眨了眨眼睛,對著面露驚喜的王旗招呼道:「走吧,王哥,先找個地兒讓我給你量量長短。」
死的死,走的走,滿地狼藉的酒肆之中,只剩李鈞安坐不動。
李鈞晃了晃還剩一截淺底的酒瓶,仰頭一飲而盡,眼角餘光掃過地上那具無首的屍體。
「這事兒有蹊蹺啊,老鄒那邊怕是要遇見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