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大錯特錯
「頭兒,這次二處的消息準確嗎?」
重甲回頭看了眼跟在身後的小旗,沉聲問道:「紅眼,你想說什麼?」
「也沒什麼,只是鴻鵠的人已經在倭區銷聲匿跡很長一段時間,現在莫名其妙的突然冒出來,我總覺得有些奇怪。」
紅眼雖然是重甲麾下負責對外作戰的小旗,但卻長了一張人畜無害的娃娃臉。此刻就算全副武裝,渾身上下卻依舊沒有半點彪悍攝人的氣勢。
可整個姬路城的錦衣衛都知道,這位遇人總是笑眯眯的小旗,對待錦衣衛的敵人下手卻極為狠辣,類似抽筋拔骨的嚴刑逼供更是家常便飯。
經他之手的任務經常不會留下任何活口,對其他錦衣衛慣用的詔獄更是嗤之以鼻,所以時常讓負責提供情報和追蹤線索的二處怨聲載道,屢次在百戶虬龍的面前告狀。
他這種行事作風,若不是有重甲護著,恐怕他早就被摘了小旗的位置。
紅眼迎著重甲凝視的目光,笑道:「按理來說,現在的倭區已經沒了讓鴻鵠捲土重來的條件,平安王菅原平真在這時候跳出來,實在是有些沒道理。」
「就算根據二處提供的情報來看,整個事情的起因是因為宣慰司同知伍筆山的功績被奪,所以一怒之下選擇狗急跳牆,和菅原平真勾結在了一起,準備鬧出點動靜讓周鶴羽下不來台。」
紅眼舔了舔嘴唇,冷笑道:「可伍筆山這個人我們都熟悉,沒什麼太多的腦子。可就算再不堪,他到底也是儒序門閥出身的人,做出這樣的舉動是不是有些太幼稚了?」
重甲臉色略顯凝重,紅眼說的這些疑點,身為總旗的他自然也知道。而且他了解的信息遠比紅眼更多。
這一次的情報就是如今的姬路城宣慰司使周鶴羽提供的。
周鶴羽來自汝南周氏,是新東林黨內部最為拔尖一等門閥之一,顯貴的出身讓他在抵達姬路城的第一天開始,就表現的十分強勢。
他先是根本不給同知伍筆山任何跟自己博弈的機會,不分青紅皂白便將對方手下的心腹全部剔除出宣威司的官員體系,在一系列重要的位置上全部換上了他從帝國本土帶來的心腹人馬,徹底架空了伍筆山的權利。
這種不按規矩的出招,不止讓同知伍筆山所有的準備全部打了水漂,也知道了周鶴羽沒有分潤他半點功績的想法,擺明了要將他推行新政做出的成績直接吃干抹淨。
如此不留情面的霸道做派,自然讓伍筆山懷恨在心,兩人之間的關係因此勢同水火。
這種儒序之間狗咬狗的內鬥,姬路城錦衣衛自然不會參與。
但周鶴羽在雷厲風行取得姬路城宣慰司衙門的大權之後,並沒有選擇消停一段時間,而是轉頭便直接找上了姬路城百戶所,開口便要求虬龍帶著全體錦衣衛歸順。
許諾在新政結束之後,虬龍可以帶著麾下的錦衣衛加入汝南周家,但前提是必須要接受他周鶴羽的儒序印信。
本就對儒家門閥看不順眼的虬龍自然不可能答應,更何況對方的態度還如此倨傲,話里話外都是一副大開善心,賞姬路城錦衣衛一口飯吃的桀驁語氣。
因此雙方的第一次會面便以不歡而散告終。
而這一次周鶴羽要求錦衣衛調查伍筆山,是以宣慰司衙門的名義發出的協辦公文。
因為案情涉及鴻鵠,就算明知對方很可能是在借自己的手剷除政敵,虬龍也只能捏著鼻子照辦。
本來虬龍只打算隨意派遣兩名錦衣衛敷衍了事,但二處總旗雲從卻提出了不同的意見。
「伍筆山勾結鴻鵠的可能性很小,但周鶴羽的可能性卻很大!平安王菅原平真是儒序中人,這些年千戶所一直懷疑他背後有儒序門閥的身影,所以才能在屢次遭到倭區錦衣衛的圍剿之後,以極快的速度恢復元氣。」
「如果這一次真的是周鶴羽想借用鴻鵠的名義徹底堵住伍筆山身後家族的嘴巴,徹底將他趕盡殺絕,那必然會坐實所有證據。只要我們能夠抓到活口,從對方的嘴巴里撬出周閥的名字,那對於我們來說可是好事。」
這是雲從當著虬龍和重甲的面,說出的原話。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重甲這次才會帶著手下最精銳的十名錦衣衛,包括小旗紅眼在內,直撲情報中提到的鴻鵠藏匿的地點。
一間位於姬路城外圍,曾隸屬於三川重工,現在是宣慰司衙門名下資產的製造工廠。
「我們的職責是執行,而不是懷疑。」
重甲沒有做過多的解釋,只是瓮聲說了一句,隨後推彈上膛,衝著身後的下屬沉聲道:「開始幹活!」
「你們幾個都把眼睛放亮點,如果要是出現什麼意外第一時間保護總旗大人撤離,知道了嗎?」
「是!」
紅眼面帶憂慮的看著重甲一馬當先的背影,『鏘』地拔出腰間的繡春刀,左臂護腕彈一面足以遮蔽半身的『武穆』盾牌,快步跟上。
夜幕之下的製造工廠格外寂靜。
這間工廠主要經營的是基建設備的製造,規模並不算小。
三川重工在換了東主之後,全面收縮旗下的產業,將江戶城之外的所有工廠全部低價轉賣給了本地的宣慰司衙門。可當時主政姬路城的還是伍筆山將所有心思全部撲在了如何推行新政上,對這些產業並不上心,導致這處工廠因為效益下滑而日漸破敗,偌大的廠區之中雜草叢生,各種廢棄機械堆積如山。
唳!
廠區上空,一頭偵查夜梟在雲層下振翅盤旋,猩紅的視界同步共享到地面推行的錦衣衛眼中。
沒有任何異常,甚至連一個像樣的明暗哨都沒有,完完全全就是一座破敗的無人工廠。
「頭兒,有鬼。」
紅眼的語氣十分篤定。
「這種場面我們經歷的少嗎?有鬼那就抓鬼!」
重甲不為所動,左手豎掌朝前一切,身後眾人立刻擺開鋒箭矢陣型,以他為箭頭,快速推進。
砰!
一枚『耀夜』彈扔進廠房之中,刺目的白光一閃即逝。兩面『武穆』盾牌率先挺進,掩護緊跟而入的錦衣衛。
有血腥味!
所有錦衣衛幾乎同時聞到了空氣中那股濃重的腥味,眼前的畫面更是讓他們心頭猛然一沉。
在夜梟視界中沒有任何熱度反應,本該空無一人的廠房內,此刻竟是橫屍遍野,血流成河。
從這些屍體的衣著和樣貌來看,分明都是姬路城同知伍筆山的親信手下!
是中了地上佛國那樣的幻境,還是有人屏蔽了廠房內的情況?
為什麼自己身上的偵查裝備沒有任何預警?
重甲來不及思考這一連串的問題,因為在屍堆之中,此刻赫然站著一道身影!
「來了?」
一把帶著斑駁血跡的匕首掉落在地上,發出噹啷的聲響。
漆黑的環境根本形成不了阻礙,重甲將對方的面容五官看得清清楚楚,赫然正是千戶所通緝在案,鴻鵠平安王麾下的頭目之一!
「他媽的!」
眼前詭異的情景讓重甲心頭怒火陡然翻湧,上前將已經放棄抵抗的鴻鵠踹倒在地,左手快速拂過對方的面部骨骼。
是原生面孔,沒有任何手術改造的痕跡!
於此同時,周圍的錦衣衛也完成了對屍體的身份辨認,貨真價實,全都是伍筆山的人!
可平安王的手下的鴻鵠為什麼要殺伍筆山的人?難道是內鬥?
「說,伍筆山現在人在哪裡?」
冰冷的槍口頂在這名鴻鵠的後腦上,充能的嗡鳴漸漸躁耳,上膛的爆矢彈有足夠的威力將眼前這具軀體炸成漫天飛灑的血雨。
「別著急啊,現在可不是審問的時候。而且,重甲總旗,你是在找本官嗎?」
在重甲驚駭的目光中,槍口前的頭顱擰頸回望,落入重甲眼中的面容竟如水面一般盪起漣漪,轉瞬間變為了伍筆山的模樣!
但更讓重甲心驚的,是對方額角露出的一個篆體『周』字。
儒序印信,門閥死士!
「拿槍對著本官,你是想勾結鴻鵠造反嗎?」
伍筆山話音剛落,廠房門外突然射入一道刺目的光柱,暴雨般的槍聲緊隨而起!
「保護大人!」
紅眼放聲怒吼,從側面衝出,持盾擋在重甲身前。
「雲從,重甲那邊還沒有消息傳回?」
姬路城百戶所內,虬龍坐在書案之後,看向站在面前的二處總旗雲從問道。
「暫時沒有,不過剛剛偵查夜梟已經傳回了他們開始行動的報告,相信很快就有結果了。」
「嗯。」
虬龍抬手揉了揉緊蹙的眉頭,他心頭隱隱有些不安,感覺這一次的將計就計實在是太草率,已經開始後悔自己的決定。
「吩咐一處的人員做好隨時出發準備,一旦重甲那邊出現意外,立馬支援。」
「我這就安排。」
雲從應了一聲,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輕聲勸慰道:「其實大人您根本用不著擔心,重甲做事一向十分穩重,就算遇見什麼突發情況,也能穩妥處理。而且這次有紅眼那個機敏的小子跟著他,就更不會出現什麼意外了。」
「但願吧。」
雲從看著面色依舊凝重的虬龍,腳下不著痕跡的向後退開一步,這才說道:「大人,剛才宣慰司衙門方面剛才主動聯繫了我,讓我把一些話轉達給您」
「聯繫你?」
虬龍眼中突然暴出的精光,讓雲從渾身不禁一顫,又接連向後退了幾步。
「周鶴羽讓你轉達什麼?」虬龍掩去眸中的冷意,面無表情說道。
雲從連忙道:「周鶴羽說之前是他考慮不周,一時衝動才會說出那些話,希望大人您能夠不計前嫌,大家都是為了帝國做事,不要因為一些言語衝突而影響了新政的推行。」
「還有呢?」
「他希望你能夠重新考慮一下姬路城錦衣衛的退路問題,他知道您對蘇千戶忠心耿耿,可現在千戶大人自己都已經接受了裁撤的決定,您又何必再繼續堅持?就算您不為自己的前途考慮,也應該為戶所里的弟兄們想一想.」
「這些話怕不是周鶴羽說的,是你說的吧?」
虬龍直接打斷了之雲從的話語,森然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對方。
「我知道伱心裡一直有些想法,想要投身周閥,為周鶴羽做事。」
緩慢沉重的語調中,雲從渾身汗如雨下,一張臉慘白如紙:「大人,我.」
「不用解釋,這都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
虬龍抬手制止雲從,繼續說道:「雲從,你加入姬路城錦衣衛應該快有十年的時間了吧?」
「我是嘉啟二年到的倭區,剛好十年。」
「真是白駒過隙啊」
虬龍嘆了口氣,問道:「這十年我待你如何?」
「親如兄弟,近如手足。」雲從埋著頭,輕聲回答。
「你待我也是如此。」
虬龍語氣轉柔:「這十年裡,雖然我們戶所沒做出過什麼令人矚目的成績,但也算對得起腰間這把繡春刀。在被明王他們抱團擠兌的那段時間裡,姬路城百戶所的帳目拋除對傷亡兄弟們的撫恤之外,幾乎沒有任何經費,但你負責的二處卻從沒有叫過一聲苦,也沒有讓我們的情報落後別人一點,這些我都記得。」
「我知道你當初進入倭區是被人迫害,所以這些年你一直憋著口氣,想要錦衣還鄉,好好打一打那些雜碎的臉,出一出當年的惡氣。」
雲從低著頭一聲不發,只有垂在腿側的雙拳青筋畢現,拳骨咔咔作響。
「所以你想投靠周閥,我一點都不意外,畢竟背靠大樹好乘涼,有一條退路總比無路可退好。如果你直接跟我開口,我會放你走,而且會讓你帶走足夠你在周鶴羽面前立足的人手。」
虬龍眉宇之中冷意漸盛,雙手撐著書案緩緩起身道:「但有一件事你做錯了,你不該拿自己的兄弟們的性命,去做你享受榮華富貴的投名狀!」
時至此刻,虬龍終於明白的自己心頭的那股始終縈繞不散的不安是從何而來!
正是自己視為手足的姬路城二處總旗,雲從!
「虬龍你這句話,本官可不太認同啊,他何錯之有?!」
大門猛然洞開,一身官袍的周鶴羽施施然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名氣質陰冷的黑衣僕從。
「良禽擇木而棲,懂得取捨才是做人最寶貴的品質。你說對嗎,雲從總旗?」
始終低頭不語的雲從,此刻站在周鶴羽的身後,終於有了勇氣抬眼直視虬龍,面容猙獰。
「我何錯之有?」
轟!
席捲開來的烈焰沖刷著重甲的身影,灼發而上,被一抹乍現的寒光切斷。
重甲此刻渾身傷痕累累,破碎的血肉下露出布滿裂痕的械骨。最為致命是心口處的一道狹長刀傷,駭人的傷口下能夠看到正在瘋狂跳動,已經進入超頻狀態的械心。
「頭兒,這次的鬼挺凶,不太好抓啊。」
拱衛的重甲周圍的錦衣衛,除了冰冷的屍體外,只剩下同樣渾身浴血的紅眼,一張娃娃臉上掛著滿不在乎的笑容。
噗呲!
重甲橫刀架在一名敵人的肩頭,拽著對方的頭髮將脖頸摸向鋒刃,將斬下的頭顱揚手拋向遠處。
滾落在地的人頭撞上腳尖。
下一刻,便被面無表情的伍筆山隨意踢開。
「重甲,周大人有令,可以給你留你一條性命,只要你殺了這個錦衣衛,姬路城百戶的位置就是你的。」
已經淪為周氏閥犬的伍筆山抬手指向紅眼。
在他的右手中握著一把短劍,劍身的長度恰好和重甲心口的傷勢一樣。
「我的命竟然能值一個百戶的位置?!頭兒,這筆生意划算啊!」
紅眼回頭望向重甲,嬉笑道:「頭兒,別猶豫了,這麼好事可不是經常能有的啊。」
「閉嘴!」
重甲泛紅的雙眼死死盯著伍筆山,口中低聲道:「我掩護你先走,衝出廠房後立馬向百戶大人匯報這裡的情況.」
「我走不了了。」
傳入耳邊的虛弱話音,帶著一股讓重甲無法接受的死寂。
他木然的挪動視線,這才看清了紅眼腹部那條幾乎將整個肚子全部剖開的恐怖傷口。
這樣的傷勢,對於只有農序六的紅眼來說,足以致命。
「這可是老子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器官,可不能掉地上了。」
紅眼喃喃自語,左手五指壓著傷口,將滑落而出的腸子重新推回體內。
他抬起頭,眼中的瞳仁已然渙散,「他媽的,怎麼看不見了?」
啪。
紅眼揚手扇了自己一個耳光,卻依舊無法驅散視線前的黑暗,只能將臉對向重甲的方向,嘴角反覆扯動,卻已經無力露出一個完整的笑容。
「頭兒,別固執,活著活著最重要」
人聲落地,械音飆起。
奔涌的鮮血從傷口中噴出,繼而便被鼓譟的勁風吹成片片的血霧。
重甲雙眼赤紅,已經瀕臨崩斷的繡春刀裹挾著最後的厲嘯,悍然沖向站在人群之中的伍筆山。
「都殺了。」
伍筆山淡然開口,根本不屑再看對方一眼,徑直轉身離開。
槍聲暴起如雷,蓋過悍不畏死的洶湧械音,淹沒孤注一擲的絕望刀光。
「看來整個姬路城百戶所,只有雲從你一個聰明人啊。」
周鶴羽嫌惡的看了眼地上支離破碎的屍體,轉頭對著身旁一身黑袍已成暗紅的年老僕從,笑道:「辛苦了,陳老。」
「小事而已,當不得公子誇讚。」
陰冷尖銳的聲音湧入耳中,呆愣原地的雲從渾身一顫,終於回神,慌忙抬眼看向已經轉身的周鶴羽,驚恐喊道:「大人.」
「嘉啟十二年六月十五日,原姬路城百戶虬龍拒絕接受裁撤命令及離任審查,於戶所內畏罪自殺。原一處總旗重甲勾結鴻鵠,襲擊姬路城宣慰司同知伍筆山,被就地正法。二處總旗雲從深明大義,積極配合姬路城宣慰使周鶴羽開展工作,特上報兵部,建議擢升雲從為姬路城錦衣衛百戶。」
周鶴羽面帶微笑,「雲從百戶,你覺得本官這份報告寫的如何,可有什麼錯誤之處?」
「大人當然無錯!」
雲從面露狂喜,撩袍屈膝,對著周鶴羽跪地叩首。
在他的膝蓋之下,猩紅的鮮血浸潤衣衫,一寸寸吞噬代表錦衣衛身份的飛魚紋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