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松本城武士町

  第391章 松本城武士町

  午夜時分,松本城東區。

  一輛黑輿越野停靠在街邊,李鈞靠在駕駛位上,左手搭出窗外,指間夾著一顆火點,升騰出裊裊白煙。

  「整個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我們在提前得到消息之後,設伏殺了孔雀。隨後陳乞生就馬不停蹄離開了犬山城,直接往姬路城的方向去追明智長野了。」

  李鈞戴在右手中指上的無常簿指環射出一片迷濛的光線,在副駕駛位置上交織出一道略顯虛幻的曼妙身影。

  「號稱倭區錦衣衛最強的一處總旗,就這麼輕描淡寫的死了?」

  袁明妃淡淡一笑,「你也說了是號稱罷了,如果她真那麼厲害,也就不會只是一個總旗了。」

  「而且」

  袁明妃眨了眨眼:「你是不是有些太小瞧我了?」

  「那倒是沒有。」

  李鈞面上不動聲色,眼角餘光不著痕跡的在那條嵌著金線的長腿上掃了一眼。

  「如果你還是在重慶府時候的老樣子,恐怕也逃不出桑煙寺的追殺。對了,關於孔雀潛入犬山城要殺伱的消息,真是從江戶城那邊傳出來的?」

  「這一點我也很驚訝,但事實確實是如此。」

  袁明妃搖了搖頭:「原本我只是猜測,但直到謝必安編撰了一條『孔雀死於流寇武士』虛假消息傳回江戶城百戶所,對方只是很平靜的請犬山城幫忙將屍體送回,我才確認,明王就是故意讓她來送死的!」

  袁明妃一雙鳳眼微闔,臉上浮現出淡淡的悸色。

  在倭區各地大城,錦衣衛戶所只設置百戶和兩名總旗,總旗之下設最多不超過三名小旗。

  足可見,一名地方戶所的總旗的含金量有多高。

  可就是這樣一個為自己出生入死這麼多年,同為心腹和左膀右臂的總旗,明王竟如此毫不猶豫的出賣了對方。

  明王的冷漠和狠辣不得不讓人震驚。

  李鈞將伸出窗外的左臂收了回來,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誰知道呢。」

  袁明妃抿嘴笑道:「或許是為了向你示好?要知道現在整個倭區錦衣衛內部,誰不知道千戶蘇策對你另眼相待?」

  「明王可不像那種卑躬屈膝,會輕易認慫的人。」

  李鈞咧了咧嘴角,明王在新旦評議會議上的強硬態度,他可是記憶猶新。

  一個敢在蘇策眼皮子底下搞小山頭,試探對方底線的人物,怎麼可能因為一個『另眼相待』,就選擇斷臂投誠?

  「但除了這一點之外,我也實在想不通他為什麼要出賣自己手下的總旗。」

  袁明妃強調:「而且這還是在冒著可能得罪桑煙寺的情況下。畢竟他江戶城的百戶位置,可是寒山和桑煙這兩家用真金白銀從蘇策手中換來的。如果桑煙寺其中真相,那群尼姑可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 '~*-.,_,.-*~ ~*-.,_,.-*~' ^ '*-,」

  李鈞聞言眉頭一挑,「那」

  他話未說,袁明妃便猜到了他的心思,搖頭道:「傳消息的『肉信』自毀了,什麼都沒留下。就算是把髒水潑過去,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效果。」

  「行吧。」

  李鈞撓頭訕笑,車內一時陷入沉默。

  「我之前說的事情,你考慮的怎麼樣?」

  袁明妃沉吟片刻,突然正色道:「現在孔雀死在犬山城,桑煙寺方面肯定還會繼續出手。如果你不願意,我也好趁早跑路。」

  李鈞沉默片刻,側頭似笑非笑道:「你真想加入錦衣衛?」

  「女人嘛,總要給自己找一片屋檐遮頭。」

  「倭區風雨大,我這片屋檐可不寬敞,保證不了你不會濕身啊。」

  「風吹雨打的日子,我過得多了。添磚加瓦的事情,我也擅長。」

  袁明妃語調輕柔,但李鈞卻還是從那雙顫動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絲暗藏的緊張。

  李鈞咧嘴笑道:「犬山城錦衣衛二處小旗袁明妃,這名頭可比特聘客卿要難聽啊。」

  「難聽嗎?」

  袁明妃莞爾一笑:「我覺得很好聽。」

  咔噠。

  車門拉動的聲音突然響起。

  無常簿指環散發出的光芒猛然淡去,袁明妃的身影也在一瞬間消失。

  副駕駛的車門被人拉開,一名五官冷硬的中年男人裹著冷風坐了進來。

  松本城百戶,豹尾。

  李鈞今天在這裡等的人,正是他。

  遠處的燈光打進昏暗的車內,在擋風玻璃上映出兩張同樣冷峻的面容。

  「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閻君你。」

  豹尾兩眼盯著前方,笑道:「既然來了松本城,為什麼不到戶所里坐坐,反而跑到這種地方來?」

  「我也想啊,可惜千戶大人給我的時間不多了,只能先得把眼前的事情辦了,豹尾百戶你不會介意?」

  「那當然不會。」

  豹尾哈哈一笑,「閻君你現在可是千戶大人眼前的紅人,他老人家安排的事情自然最重要,能理解。」

  「哪裡什麼紅不紅人,罪人還差不多。這件事的禍源在我,當然得由我來善後。」

  李鈞面露苦笑,右手抬起一盒白色的錦衣衛特供遞到豹尾面前。

  手腕一抖,一根煙從盒中彈起。

  「所以這一次,還希望豹尾百戶你能多多幫忙。」

  「呵,這可是帝國工部特供給千戶所的稀罕玩意,沒想到閻君你居然都抽上了。」

  豹尾酸溜溜的抽出那根支煙,並沒有叼著嘴角,而是捻在指間。

  「大家都是同僚,幫忙是理所應當的。不過有件事我還是得先問問,閻君你到底是從什麼地方得來的消息,是不是有點太離譜了?」

  「錦衣衛有規矩,消息來源我不能告訴你。這一點,豹尾你多擔待。」

  呲!

  一簇火光在昏暗的車廂里亮起,橘黃色的火苗在豹尾的臉上灑下一片斑駁的光影。

  李鈞的這番動作落在豹尾眼中,讓他心頭不禁一番舒坦。

  眼前這位閻君如今在倭區錦衣衛內超然的地位,但看來還是明白強龍不壓地頭蛇的規矩。

  不過受用歸受用,豹尾卻沒有半分將菸頭叼上嘴角的意思。

  只見他橫手擋住遞過來的火柴,臉上的神情重新隱進黑影之中。

  「你要保證線人的安全,這一點我當然理解。」

  豹尾為難道:「可如果你的消息不准,鎌倉王麾下三名首領之一的楚客沒有藏在我的地盤上。你我兄弟如此興師動眾,豈不是要淪為錦衣衛內部的笑柄?」

  「那你的意思.」

  豹尾笑道:「我的意思,能不能讓我先派人進去查查,等確認了消息,我們再動手?」

  李鈞眉頭微皺:「鴻鵠的人向來謹慎,特別是在『江戶之亂』後,更是徹底潛伏了下去。如果繼續耽擱下去,我擔心會橫生變數,要是讓楚客聞著味道跑了,這個責任誰來承擔?」

  「這就不用閻君你擔心了,這裡是松本城,如果楚客真的不知死活敢潛伏在這裡,那他肯定跑不了。」

  豹尾語氣冷硬:「可如果不能確定消息是否準確,我絕對不會讓手下的兄弟們貿然參與其中。這一點,也請閻君你多擔待擔待。」

  →

  對於豹尾心頭暗藏的心思,李鈞一目了然。

  一名參與和江戶之亂的鴻鵠頭領,如果真藏在松本城中,而作為松本城百戶的豹尾卻渾然不知。

  這要是讓千戶所知道了,足以定他一個失職無能的罪名。以蘇策的脾氣,就算不當場擼了他的官職,以後恐怕也再無更上一步的可能。

  所以豹尾寧願冒著打草驚蛇的風險,也要親自再確認一遍消息是否準確。

  屆時,李鈞消息的真假,楚客在不在松本城,都是由他說了算。

  火光晃動,從豹尾的面前挪開。

  李鈞低著頭,一手護在火苗邊緣,橘紅的火舌在眼前燎燃一個火點,隨即緩緩熄滅。

  「我說過了,消息的準確性你不用懷疑,楚客就藏在前面這片街區。」

  豹尾聞言,臉色頓時陰沉了下去,冷冷道:「閻君,新旦評議會議上我支持明王,那是就事論事。你如果想像對付角木蛟一樣,借著清剿鴻鵠的名義找我的麻煩,那我勸你最好熄了這個心思。」

  「如果你拿不出證據,那就不要在這裡狐假虎威!」

  呲!

  「熱臉貼上冷屁股,這種事情做起來還真是讓人心煩啊。」

  李鈞自嘲一笑,屈指一彈,指間的菸蒂劃出一道弧線撞在路沿,炸開一蓬細密的星火。

  他慢慢伸了個懶腰,側頭看向豹尾:「我今天就狐假虎威了,你有意見?」

  面露匪氣,飛揚跋扈。

  狹小的車廂陡然掀起一陣無形的刺骨寒意,縈繞在豹尾的心頭。

  一瞬間,豹尾渾身汗毛直立。驚駭之中,他竟然從李鈞身上感覺到一股沉重的壓迫感。

  一如在千戶所中面對蘇策。

  他在大阪城中,殺了百戶真君.

  豹尾後知後覺,猛然想起了在『江戶之亂』後,一個流傳在錦衣衛內部的謠言。

  但那又如何?

  那個真君是自己找死,先勾結鴻鵠在前,所以千戶大人才會讓閻君去殺了他。

  自己行得正坐得端,難道他還敢真的跟我動手?!

  豹尾心間念頭極轉,猛的一咬牙,伸直了脖子:「我」

  一個字剛剛出口,便被呼嘯的拳風直接打斷。

  豹尾的胸骨以誇張的幅度凹陷下去,骨骼碎裂的聲線在狹窄的空間內格外清晰,身下的座椅也在刺耳的撕裂聲中隨之撕裂塌陷。

  砰!

  黑輿車身劇烈搖晃,四條輪胎同時爆開,癱臥在道邊。

  「噗!」

  豹尾嘔出大口鮮血,整個人仰面躺在一片冰冷的機械殘骸之中,雙眼空洞,陷入短暫恍惚。

  等他回過神來,只感覺有一絲冰冷貼著耳邊。

  來不及去分辨耳邊是什麼東西,豹尾怒張雙眸,盯著頭頂上那張看不清表情的面孔。

  「閻君你竟敢向同僚出手,你知不知道這是錦衣衛中的大罪」

  豹尾臉色血紅中泛著鐵青,口中血水隨著話音不斷往外噴濺。

  而回應他的,卻只是槍械擊簧拉開的一聲『咔噠』脆聲。

  「你要幹什麼?!」

  豹尾瞳仁顫抖,此刻他終於知道耳邊的冷意是源於何物。

  他雙臂青筋暴起,不顧一切的掙扎。可惜以他農序六的實力,根本無法無法掙脫那隻踩在自己胸口的腳。

  「如今的錦衣衛之中,怎麼還有你這麼單純的百戶?嗯?」

  李鈞手中的魏武卒槍身,貼在豹尾耳旁,毫不猶豫的扣響。

  砰!砰!砰!

  豹尾的身軀停下掙扎,迸濺的碎石將他的側臉割得血肉翻卷,一條猩紅的血線從左耳中泊泊流出,將半邊肩膀染得血紅。

  「叫上你的人把這片街區給我圍好了,要是走丟了一個鴻鵠,那我可就要懷疑你是不是通敵了。到時候,你跟大阪城的真君,可就沒什麼區別了。」

  李鈞丟開手中打空的魏武卒,神色從容的拍了拍兩側袖口,抬眼看向遠處那片燈火通明的熱鬧街區。

  目光所至,是燈光掩照下,無數拼湊在一起,歪歪扭扭的棚戶和矮樓。

  帝國風格的招牌幌子擠著倭區特有的鯉魚旗,木質的排屋挨著青磚藍瓦硬山頂。

  街區的入口處,是一個由鋼管焊接而成的門樓,纏繞著密密麻麻的發光燈管,膩人的色彩浪潮不斷往復涌動。兩條帶著鏽跡的鐵鏈吊著一塊牌子,上面用明語寫著三個大字:武士町。

  簡陋,破落,擁堵,卻透著一股讓李鈞熟悉的鮮活煙火氣。

  這個叫武士町的街區,和成都縣的雞鵝區何其相似。

  李鈞跟著熙攘的人流穿過數不清的賭場、勾欄以及黃粱夢境館,腳下一偏,轉入主幹道旁邊的一處小巷內。

  和雞鵝區如出一轍,不過兩丈寬度的巷道內人頭攢動,攤販雲集。

  機械義肢、腦機靈竅,出自農序企業的人造器官。不知道從哪兒淘換來,有很重使用痕跡的人造道基和慧根。甚至還有黑漆漆一團,血肉和機械融合共存的械心.

  這些東西堂而皇之的擺在地上,任由過路的行人挑選。

  不過只有售賣義肢、械心和人造器官的攤位有人駐足,反倒是那些道基和慧根根本無人問津。

  這倒也不難理解,畢竟這裡是倭區,帝國的黃梁夢境根本不對這裡開放。

  就算是植入了道基和慧根,跨入了道、佛這兩條序列,那也沒有什麼晉升的可能性。

  李鈞漫步其中,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回味著往昔在成都府九龍街的日子。

  穿過這條巷弄,轉進的巷道更加狹窄,兩側都是些鐵皮搭成的臨時棚屋,黑壓壓的連接成一片,屋隙堆滿雜物垃圾。

  李鈞在一間毫無特徵的棚屋前站定,抬頭看向屋檐上站著的一頭紅眼烏鴉,挑了挑下巴。

  過了片刻,棚屋大門打開,一根三指粗細的巨大槍管伸了出來,直接頂在李鈞的眉心前。

  「你誰啊,停在我房子面前幹什麼?」

  端槍的是一個剃著平頭的青年,赤膊的上半身全是蹩腳的改造痕跡,右臂肩頭上還刺著一個頭戴沖天冠的男人頭像。

  李鈞眉頭一挑,這個刺青他倒是認識,正是崇禎帝朱由檢。

  「我找你。」

  「找我?那就是找死了?」

  青年面露冷笑,扣在扳機上的食指就要壓下去。

  小白的這個線人,有點虎啊

  李鈞猛然探手,在青年震驚的目光中,抓住槍管向上一折,將這把看不出型號的槍械擰成了一團廢鐵。

  「我從犬山過來,是你的表哥讓我來找你。」

  「我不知道你說的什麼表哥,但你有這份實力,要當我親爹都可以。」

  青年表情古怪,明明眸光平靜,臉上卻將懼怕和驚訝的情緒演繹的惟妙惟肖。

  「你要是不相信,可以看看這個。」

  李鈞將自己的錦衣衛腰牌扔了過去,「上面有連結帝國『刑境』和北鎮撫司的動態秘鑰。不過我勸你最好不要在這裡試。」

  其實李鈞根本不必說後續的話,因為這個平頭青年早就在接過錦衣衛腰牌的瞬間,就愣在了原地,兩眼發直盯著手中的腰牌,口中不斷喃喃自語。

  「操,還真來了個親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