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銅樓之上
洪崖山銅樓,蜚流閣。
緊閉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一個渾身浴血的身影跌跌撞撞闖了進來。
突然湧入的寒風吹起床邊的帷幔,四周的牆壁也在此刻一陣光影紊亂,隱藏其下的口舌若隱若現。
哐當。
一條染血的手臂砸在地板上。斷口層參差不齊,糜爛的血肉中混著鋒利的骨碴,看得出來應該是被鈍器砸斷。
渾身是血的曹倉依靠在牆邊,沒有像往常一樣繃著臉,而是擠出一個難看至極的笑容。
「龔青鴻那孫子的警惕心太高,隨身跟著一群坑蒙拐騙來的護衛,加上他已經半隻腳踏進了縱橫七,群戰裡面實在不好殺。」
他抬起眼睛,看向那道在帷幔深處若隱若現的身影,苦笑自語:「我陰了他一下,卻也只能帶回一條手臂。」
「曹倉,你是不是不要命了?我不是告訴你龔青鴻已經加入了鴻鵠了嗎?你為什麼還要去追殺他?!」
一個冷若寒霜的聲音驀然響起。
身著紅衣的袁明妃如鬼魅般浮現在曹倉身前。
一隻雪白素手探出紅袖,攥向曹倉衣領,竟硬生生將他提了起來。
「械體受損嚴重,好在械心沒有大礙腦子呢?腦子受傷了沒?」
自己堂堂七尺男兒,鐵骨錚錚的漢子,現在居然像個玩具一樣被女人提在手中來回翻看。
曹倉一時間臉色漲紅,忍不住怒道:「喂,老娘們伱看夠了沒,快把我放開!」
「你叫我什麼?!」
袁明妃鳳眼之上柳葉眉高高挑起,話語中瀰漫的殺機令人不寒而慄。
「你這顆械心都是老娘親手裝上去的,還有什麼地方沒看過?現在都還穿著衣服,你喊什麼喊。」
曹倉嘴角緊繃,雖然不敢再說,卻也絕不服軟。
不過經過這一鬧,袁明妃眼底的擔憂還是散了不少。
她鬆開曹倉的衣領,掃了眼對方臉上凝結的血痂,沒好氣道:「就你這腦子,居然還去追殺鴻鵠的人,能活著回來真是算你命大!」
袁明妃轉身走到一張圈椅之中坐下,坐姿竟如同男兒一般的豪放。
「說吧,你的消息是從什麼地方得來的?」
曹倉悶聲道:「什麼消息?」
女人怒道:「還跟老娘在這兒裝瘋賣傻是吧?龔青鴻的下落連我和風將都不知道,你怎麼知道的?」
「你和金生火那個胖子是不敢知道吧?」曹倉又恢復了以往那副冷漠的樣子。
「你明白就好!鴻鵠是什麼人?是反賊!」
袁明妃的聲音尖銳如刀,「這些人就是一塊潰爛流膿的疥瘡,沾上了就要剔骨剜肉才能脫身。他不回來找我的麻煩我就謝天謝地了!」
女人氣急敗壞道:「別人避之不及,你倒好,居然還有膽子追殺別人,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曹倉沉默了片刻,這才吐出硬邦邦的四個字,「他是叛徒。」
袁明妃紅袖一甩,「別跟老娘扯什麼叛徒,我自己不也是叛徒?」
「他要是投入其他『八將』的手底下,那我絕對饒不了他。可別人現在是加入了鴻鵠,這就不是叛逃,是高升!
「形勢比人強,要學會變通。你的心猿意馬是怎麼降服的,怎麼還是這麼個鑽牛角尖的性子?」
急促的話語一茬密過一茬,讓人感覺難以喘息。
沒來由的,曹倉突然有些懷念進入了超頻狀態之後的自己。
那個野性難馴的另一面,應該能跟袁明妃吵上幾句。
不過更有可能,是打上一架。
袁明妃一臉煩躁,從袖中抽出一根煙杆叼在嘴角,狠狠抽了一口。
「現在大昭寺那邊隨時可能來人,一旦情況有變,我們就只能選擇跑路。這些事情我早就跟你說過了,你為什麼還是不聽.」
女人絮叨的話語突然一頓,被煙霧遮擋的眼眸中猛然跳出一絲恍然。
「龔青鴻的蹤跡,是李鈞告訴你的?」
曹倉雙唇緊閉,不言不語。
「一個腦子還沒坨子大的莽夫,怎麼會知道.」
袁明妃狠狠一拍大腿,五根鮮紅的手指躍然膚上,「是了,他進過和平飯店,肯定是跟那個姓鄒的神棍混在一起了!」
「所以李鈞答應和我們合作的條件,就是你幫他殺了龔青鴻?拿他的人頭當投名狀?」
袁明妃臉上怒意浮現,冷聲道:「是,還是不是?!」
「鴻鵠的復仇,我一人來抗。」
曹倉雖然沒有回答袁明妃的問題,可說出的話卻已經承認了一切。
「你」
袁明妃看著曹倉臉上淡漠的神情,有心怒斥,卻又最終化為一聲無奈的嘆息。
都是她親手種下的因,無論結出的果是苦是甜,都只能自己承受。
「居然反被你拖下了水,是老娘小看你了呀,獨夫李鈞.」
與此同時,就在這間蜚流閣的上方。
一個身形清瘦的男子正站在樓邊,側頭俯瞰著身下漸漸被曙暉覆蓋的中渝區,對著一張雪白捲紙持筆揮墨。
可若是細看,卻會發現男子手中雖然握著毛筆,筆尖卻裹著一層膩人的明艷顏料。
蘸著的卻不是帝國慣用的墨水,而是從西夷舶來的油彩。
本是居高御虛,筆繪丹青的寫意畫面,驀然透出一股弔詭荒謬和離經叛道。
雖然作畫的風格詭異,但不得不說,男子的技藝十分高超。
短短時間內,一座雨過天晴,隨著旭日甦醒的繁華都市便躍然紙上。
男人一邊填補著細節,口中一邊輕聲說道:「這座重慶府,非儒、非道、非佛、非兵,沒有隻手遮天,也沒有一家獨大,雖然地勢崎嶇,卻已經是如今帝國中難得的百家爭鳴的好地方。」
「風氣好,人才會多,人多了,錢才能多。大家都在這裡和諧共處,那才能和氣生財。」
「如果是有人做了錯事,那誰錯就罰即可,就像您常說的那句話,誅首惡。」
「這動不動將別人連坐全族,滿門抄斬,是不是太過了?畢竟,咱們可是要靠著這些人賺錢啊。」
男人轉過頭,露出一張清秀至極的面容,輕聲笑道:「您說是嗎?燕百戶,燕大人。」
玄色長袍,雪白虬須,左手扣著腰間那根虎紋銅頭腰帶。
蒼老的面容上溝壑縱橫,雙眸開闔見卻難掩傾泄的精光。
「張汝貞,你這是在教我做事?」
「不敢,雜家不過是在提醒燕百戶,以後做事還是不要太過酷烈的好。若是給樓上那位爺惹來一身麻煩,咱們誰的日子都不會好過!」
燕八荒語氣生硬道:「大明律規定,謀逆者,滿門抄斬!」
男人笑容陰柔,「今時可還能像往日?」
「山河可改,法度不變。」
「好好好,咱家不過也只是小小的提醒一句罷了。燕大人既然不願意聽,那我也就不說了。」
張汝貞展顏笑道:「等您有朝一日復興到那北鎮撫司,雜家可還要請您給個機會,去瞧瞧被關在詔獄裡面的老祖宗呢。」
「您快請上樓吧,那位爺已經在等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