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逐漸升高,雙方軍隊嚴陣以待,卻都沒有起進攻。
一名軍官騎馬匆匆回到迎風寨內,向皇帝報告一個意外的消息,「敵軍押出西方七王,聲稱將在陣前祭軍,以此要挾百家軍反戈。」
望樓之上眾人大驚,崔騰第一個跳起來,「我就知道異族人不可信,反覆無常,又要陣前倒戈。」
楚人看向樓上僅有的兩名百家軍將領,兩人惶惑,聽通譯說完,立刻跪下,激動地解釋了一通。
幾名通譯互相對了一下,其中一人上前道:「陛下,這兩人說事已至此,百家軍絕不會再度投降神鬼大單于,請陛下允許他們去往前線,督促諸軍起進攻。」
「陛下別信他們,這兩人分明是想與百家軍匯合,一同倒戈。」崔騰大聲提醒。
韓孺子擺下手,示意崔騰閉嘴,然後道:「問問他們,七王是怎麼回事?」
通譯詢問,兩將回答,說得頗多,通譯再向皇帝傳達時卻比較簡單:「極西方國家眾多,但是各家王族皆有親緣關係,所謂七王,是他們共認的嫡系王族,類似於咱們大楚的長房,備受尊崇,自從戰敗之後,就被神鬼大單于留在身邊。其中一王,就是這位拉赫斯將軍的父親。」
拉赫斯大概聽懂了自己的名字,再次向皇帝磕頭,急促地說了幾句。
通譯道:「他說自己了解神鬼大單于,就算全軍投降,七王也未必能得到寬赦,一鼓作氣將神鬼大單于擊敗,反而可能救下七王,就算不能,也無遺憾,他願意去前線勸說諸軍。」
崔騰一個勁兒向皇帝搖頭,其他人也都覺得不可放人,但是沒有開口,他們已經習慣了在這種時刻由皇帝拿主意。
韓孺子思忖片刻,「讓他們去。」
不等通譯開口,崔騰急道:「陛下……派一個人去,留一個也好,就留這個拉什麼斯。」
「不必。崔騰,你不是想參戰為父報仇嗎?今日許你參戰。」
崔騰渴望參戰,卻不是這個時候,聞令不由得一愣,「陛下……」
韓孺子指著望樓邊上一字排開的十餘顆頭顱,「讓百家軍明白,敗給神鬼大單于,只有這樣的下場。」
崔騰終於醒悟,緊緊束帶,「遵旨,陛下。」
通譯也已說給兩名百家軍將領,兩人又磕數頭,起身下樓。
崔騰也要下去,忽然止步,對皇帝說:「我能帶著父親嗎?我要他親眼看到我打一場勝仗。」
韓孺子點頭,對王赫說:「帶全部衛兵跟去。」
皇帝的衛兵一半跟隨樊撞山,剩下的一半臨時賜給崔騰。
王赫躬身領命,崔騰親手將父親的頭顱裝入木匣內,雙手捧起,與衛兵一塊下樓。
望樓上的人一下子少了許多,韓孺子在椅子上微微斜坐,似乎在思考什麼,不久之後他向兵部官員下令:「全軍戒備。」
「遵旨,陛下。」兵部官員早已驚慌失措,就等著皇帝傳旨,立刻下樓,很快,迎風寨內外響起了稀疏的鑼鼓聲。
韓孺子看向小將謝存,問道:「你以為如何?」
「百家軍不會倒戈,敵軍今日不會起進攻。」
「為何?」韓孺子問,其實是替諸人說出疑惑。
謝存上前躬身行禮,「神鬼大單于晚了一步,他若是昨日招降,餘威尚在,百家軍驚恐之餘,或許有人願意屈服,可是經過一戰之後,百家軍懼心已去,願意倒戈的人不會很多。」
「可他們卻在猶豫,沒有按計劃進攻。」
「百家軍群龍無,各王族雖有血親,彼此間的猜疑卻是只多不少,猶豫乃是因為無人肯出頭,拉赫斯將軍出面,能說服他們。」
韓孺子點頭,又道:「你剛才還說敵軍今日不會進攻。」
「敵軍拿七王當作人質,已露怯意,神鬼大單于今日必無戰意。」
韓孺子又點點頭,向眾人笑道:「軍心即人心,猜軍不如猜人,朕也以為百家軍必不至倒戈,但是朕猜測神鬼大單于必會進攻,此人知難而進,今日越是不宜開戰,他越要逆勢而行。」稍頓一下,他又道:「待會開戰之後,命楚軍列隊前移,是否參戰,要等朕的命令。」
另一名兵部官吏領旨,帶人走到望樓一角,這裡放著一面蚩尤大旗,豎起來就是楚軍前行的意思,再豎則意味著參戰,遠方有專人盯著,看到旗幟就會傳令下去。
楚軍大部分士兵都將是第一次參戰,許多人甚至沒學會騎馬,只能充當步兵。
時間一點點過去,太陽越升越高,這仍然是一個好天,眾人心中急躁,比昨日戰事正酣時更覺煎熬。
每當有人覺得再也忍受不下去的時候,就扭頭悄悄看一眼皇帝,心裡又能踏實一會。
皇帝坐在椅子上,雙眼微閉,心事似乎根本就不在戰場上。
遠方鼓聲驟急,立刻有觀戰將領轉身道:「前方似乎開戰了,應該是樊、崔兩位將軍衝鋒。」
「嗯。」皇帝仍不肯多看一眼。
「百家軍未有動作。」將領加上一句。
謝存再度開口,「陛下,臣請去向百家軍傳令。」
「無需你去,按規矩傳令。」
兵部官員下樓傳令,立刻有士兵一聲聲傳出去,「前軍參戰!」
前軍共有四支軍隊,兩支昨日參加過戰鬥,另位兩支則是第一次進入戰場。
樓邊的幾名官吏與將領望眼欲穿,一人突然道:「百家軍未動,敵軍先出動了。」
眾人都是一驚,唯有謝存向皇帝道:「陛下言中,微臣自嘆不如,百家軍看來很快也會參戰了。」
韓孺子笑了一下,沒有開口。
樓上的觀戰者可沒有這麼鎮定,無不踮腳翹,好一會之後,終於有人喊道:「百家軍參戰了!」
一直顯得很悠閒的皇帝突然挺身道:「豎旗。」
沒人再對皇帝的命令產生疑問,早已準備多時的兵部官員與幾名士兵一同豎起蚩尤旗,這意味著第一批後備楚軍開始接近戰場,進入待戰區域之後停下,等候第二次豎旗。
韓孺子隨即下達一連串命令,百家軍的各支軍隊無一例都接到了命令,或進攻、或輔戰、或防守、或繞行……誰都不能閒著,接下來是楚軍,將近一半接到前移命令,剩下的一半也都進入備戰狀態。
幾名兵部官員忙得手忙腳亂,有人記錄,有人下樓傳令、上樓回復,累得氣喘吁吁。
皇帝終於部署完畢,又斜靠在椅子閉目養神。
他的命令其實都很簡單,對正在進行的戰鬥沒有直接影響,但無論是傳令的官員,還是領旨的各支軍隊,都以為皇帝胸有成竹,對戰場形勢瞭若指掌,前方許多將士甚至以為皇帝本人已親臨戰場。
又是一場大戰,負責記錄賭約的官吏忙碌起來,輸者越來越多,好在銀子都不多,大家更在乎最後的結果。
觀戰的將領不停轉身報告情況,今天這一戰開始得比較晚,規模卻更大,一多半百家軍參戰,楚軍也是步步緊逼,只等皇帝最後一聲令下。
韓孺子遲遲沒有下令,事實上,他心裡很清楚,以新兵為主的後備楚軍無論如何不能投入戰場,那會暴露楚軍的最大軟肋,不僅會令敵軍士氣大增,還會讓百家軍失去鬥志。
他的心裡遠沒有外表那麼鎮定,他比誰都急,急於聽到戰事進展有利於楚軍,再這樣僵持下去,後備軍遲遲不戰就會顯得很奇怪。
眾人當中,只有年輕的謝存大致明白皇帝的心事,趁別人都在觀戰,他走過來,小聲道:「請陛下給我一支軍隊,前去救急。」
韓孺子想了一會,「左軍第九營兩千人當中多為老兵,你帶他們參戰,馳騁往返,儘量避免纏鬥、混戰。」
「是,陛下,微臣明白。」
韓孺子叫來兵部官員,傳旨、令牌,謝存下樓去接管軍隊。
觀戰將領習慣報喜不報憂,只說楚軍、百家軍進展如何,很少提及敵軍狀況,韓孺子眼雖不看,心裡卻明白得很,像這種戰鬥,一旦開始很快就會變成混戰,必須持續不斷地投入軍隊,後參戰軍隊看得更清楚一些,他們的士氣直接影響那些參戰已久的人。
謝存帶一支楚軍參戰,最大的作用不是擊敗敵人,而是給百家軍一個印象:楚軍果然能打硬仗。
戰場比較遠,等了小半個時辰,才有將領回報說左軍一部分將士參戰。
通報聲越來越少,因為戰場上的形勢實在太亂,站在望樓之上,根本分不清敵我,更無從判斷勝負。
雙方都知道今天這一戰有多麼重要,如果說昨天是試探,今天就是真正的交手,敵軍再打不贏,士氣將更加受挫,百家軍若是明顯戰敗,好不容易激起的鬥志很可能消失殆盡。
一名兵部官員實在看不下去了,轉身來到皇帝面前,「陛下,讓楚軍參戰吧,雖然新兵居多,總比沒有強。」
「再等等。」韓孺子仍不想走出這一步。
斜陽西傾,又有幾名將領提議派出後備軍,皇帝終於起身,來到樓邊向戰場的方向望了一眼,說:「隨朕去前線。」
眾人一驚,可是沒人相勸,此時此刻,皇帝只要開口,他們就會執行,哪怕是下令從樓上跳下去,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照做。
韓孺子扭頭看了一眼楚將頭顱,目光停在南直勁臉上,低聲道:「你為大楚而亡,朕亦為大楚而戰。」
韓孺子下樓上馬,命人舉起皇帝大纛,前方開道,一路吆喝著穿過備戰的楚軍,宣布皇帝來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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