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被當成囚犯,欒凱也改不了搶飯的習慣,而且搶的是看守者。
數名海盜裝成漁民混入碼頭附近,不敢登岸,吃住都在船上,被搶的看守罵了一句髒話,「餓死鬼投胎嗎?非得搶別人手裡的飯碗?我吃的和你一樣,都是豬食,看到沒?都一樣!」
的確一樣,一碗糙飯,配兩條鹹魚。
海盜的生活近來比較悽慘,他們的「衣食父母」是那些來往的商船、漁船,行情好的時候,還能上岸劫掠,搶來的東西多,日子就好過,喝不完的酒往海里倒,吃不完的肉隨手拋擲,搶來的東西少,就只能勒緊腰帶,有什麼吃什麼了。
近兩年來,海盜根本不敢大規模上岸,只能派幾個人偷偷摸摸地進城,不敢明搶,花錢買點必需之物,然後去遠海遊逛,看到什麼搶什麼,實在不行,只好捕魚自保。
這可不是他們想要的生活,但他們仍然聚集在一起,為的是能做一筆大買賣。
他們這次前來,就是為了查看風向,確認買賣能否做成。
「不好吃,什麼玩意兒?」欒凱一邊指責一邊大口吃飯,很快吃光兩碗,伸手道:「再來一碗。」
另外三名看守立刻加快動作,將剩下的飯吃光。
被搶者大怒,起身走過去,揮手就是一拳,「難吃還要?老子還餓著呢,哪來的飯?」
欒凱臉上挨了一拳,事實上,他早已鼻青臉腫,顯然經常挨打,但他不躲避,也不還手,除了搶飯,平時特別老實,所以還沒有受到捆綁。
他嘿嘿一笑,「沒有油水,不經餓,所以要多吃,真沒了?」
另外三人將手中的碗倒過來,給欒凱看,齊聲道:「沒了。」
欒凱不情願地坐下,揉揉肚子,「還是皇帝那裡比較好,肉比飯多,一碗不餓,兩碗能吃飽。」
一名看守不太相信地問:「你真是侍衛?」
「跟你們說過多少遍了,我現在是小兵兒,等我將黃普公帶回去,就能升職當侍衛了,皇帝手下第四把交椅的大官兒,是我的上司。」
海盜們也分不清「第四把交椅」是多大的官兒,聽上去不小,誰也沒好意思提出疑問。
欒凱一通吹噓,說宿衛軍吃的有多好,平時有多閒。
若在從前,這些事情吸引不了海盜,可現在不同,一人沒吃飯,三人沒吃好,聽不得別人描述大魚大肉,不停地咽口水,最後一人感慨道:「還是皇糧好一些,吃得好,還穩當……」
有人推門彎腰進艙,厲聲道:「想吃皇糧,等下輩子投胎吧,這輩子沒機會了。」
欒凱呵呵地笑,「我不用等下輩子。」
四名看守訕訕地離開。
來者四五十歲,乾瘦精悍,目光偶爾一閃,儘是戾氣。
「武游,給我帶飯來了?」欒凱問道。
武游原是雲夢澤的匪首之一,與欒半雄結拜為兄弟,對欒凱很熟,也極為憎恨,斥道:「賣父求榮的逆子,還想從我這裡討食?」
欒凱不服氣,梗著脖子道:「王八蛋才賣父,狗雜種欒半雄不是我父親,就是他殺死我全家,我這是替父報仇。」
「可他將你一手養大……」
「你爹娘也將你一手養大,還是親爹親娘,你孝順他們了?我可知道,你娘是氣死的,你爹是病死的,你都不在身邊,在外面吃喝玩樂呢。」
武游張口結舌,竟然被駁得沒話說,半晌才道:「誰教你的這些話?」
欒凱自己絕計想不出這樣的反駁,嘿嘿笑道:「楊奉那個死太監,他活著的時候,教我不少東西,說我早晚用得上,還真讓他說准了。」
欒凱背叛雲夢澤,違背江湖道義,會受到諸多指責,楊奉提前替他想好應對之辭,也是為了說服欒凱本人。
欒凱記性差,唯獨對這些話背得極熟,脫口而出,「不只是你武游,這些當強盜的,有幾個真孝順父母了?不都圖自己快樂,哪管家人死活……」
「算了,我不和你爭。」武游口才一般,說不過死太監與活欒凱,只能高掛免戰牌,「我來找你有事。」
「禮物呢?」
「嗯?」
「找我有事不帶禮物嗎?你當年對狗雜種欒半雄可不是這樣的。」
武遊了解欒凱的脾氣,在身上了摸了幾下,掏出一塊碎銀子扔過去,「拿去。」
欒凱一把抓住,笑道:「謝了,說吧,啥事?」
「真是侍衛頭目王赫讓你來找我的?」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當然是他,在宿衛軍里,我只聽他的命令,別人管不著我。」欒凱得意洋洋,以為這是優待。
「那這封信呢,究竟是誰寫的?連落款都沒有。」武游拿出一封信,正是欒凱帶來的。
欒凱瞧了一眼,「我不知道,信里寫什麼了,讓你這麼在意?」
武游本不想說,想想還是開口道:「寫信的人很狂,邀請我們來看水軍演練……」
「原來昨天外面的響聲是這麼回事,那幾個混蛋,居然對我說是漁民賣魚,不讓我出去觀看。」
「寫信者還發出威脅,說數月內必將肅清東海,海上群豪要麼投降,要麼遠走它方。」
「要我說,投降算了,跟我一塊給皇帝當差,不是挺好?」
武游冷笑一聲,欒凱能當差,他可當不了,就算免去死罪,也要在牢里過一輩子。
信里的內容不只這些,武游沒再說下去,「王赫沒提過這封信是誰寫的?」
「沒有、沒有,還要我說多少遍?」
又有一名強盜進艙,是海盜的頭目之一,名叫林阿順,又矮又壯,站在船上倒是穩當,冷著臉,「問清楚了?是皇帝親筆信嗎?」
「這個傢伙什麼都不知道。」武游回道,在林阿順面前,他是客人。
林阿順臉色更加陰沉,「怎麼辦?官府水軍沒了一支還有一支,燕家也完蛋了,沒人給咱們通風報信,以後的仗沒法打。」
「大家都是英雄豪傑,怕死、怕官就別當強盜。」武游還想堅持。
欒凱插口道:「你不怕死、不怕官,怎麼從雲夢澤跑了呢?和狗雜種欒半雄一塊送死啊。」
武游狠狠瞪了欒凱一眼。
林阿順道:「信里的提議其實可以考慮。」
「投降,還是遠走它方?」
「都不是,另一個。」
武游拿起信,信里還指出一條出路,「拿黃普公換一艘大船?」
林阿順點頭,「有了官府造的大船,咱們就能遠走高飛了,據說南方有不少富庶之島,搶誰不是搶?」
「當心這是詭計。」
「那怎麼辦?燕家派人來了,說三天之內若不給回信,水軍就將出港,給黃普公報仇。」
武游沉吟片刻,罵了一句,「乾脆,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一切事情都是狗皇帝指使……」
「不准說『狗皇帝』。」欒凱怒道。
「怎麼,你現在也是朝廷忠犬了?」武游冷冷地說。
「忠個屁,欒半雄是狗雜種,豈不成了狗皇帝的雜種?歲數可配不上。」
武游忍了又忍,沒說什麼,繼續對林阿順道:「海上豪傑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回去一說換船,立刻就會四分五裂,莫不如冒把險,多派高手,一塊去刺殺皇帝,成了,從此再無後患,不成,也能名揚天下!」
林阿順猶豫不決,外面突然有人進來,一名出去探風的強盜回來了,「皇帝走了。」
「走了?」
「嗯,清晨出發,說是早就定下的日子。」
「水軍呢?」
「水軍沒動,但是開始向外派船了,我不敢靠近。」
「皇帝走了,誰在處理燕家的事?」
「一個叫右巡御史的官兒,據說是皇帝親信。城裡城外都轟動了,說燕家變兵為奴、私藏人口,這回徹底毀了。皇帝要回那些士兵,水軍是不是就更強了?」
林阿順沒法回答,看向武游。
刺駕計劃還沒實施就失敗了,武游臉色不太好看,「回去與其他首領商量一下吧。」
「官府只給三天時間。」
「燕家不是派人來了嗎?讓他回去告訴官府,多等兩天,官府要是連這都不同意,也不用談了。」
林阿順沒別的辦法,只好同意,下令開船回島。
黃普公兵敗之後,水軍有一段時間沒有出港,海盜得以重拾失地,分散躲在幾個近海的島嶼上,回來之後,林阿順立刻派人去邀請各島首領。
黃普公也在其中,他表面上是群盜的大首領,其實是囚犯,坐在主位上,腳上卻栓著鐵鏈,比欒凱還受忌憚。
一共幾十名頭目,聽說東海國的形勢之後,爭吵不休,幾方意見誰也說服不了誰。
海盜當中自有強橫之人,絕不投降,更贊同武游的刺駕計劃,人數不多,沒有得到其他海盜的支持,一怒之下,當場退出。
剩下的人還是沒法統一想法,有人想接受招安,有人想再次躲入遠海,可是對要不要拿黃普公換大船,各持己見。
黃普公聽了半天,已經明白大致形勢,開口道:「諸位聽我說一句。」
沒人搭理他,黃普公提高聲音,又喊了兩遍,終於吸引眾人的注意,「我有一個主意,能讓你們壯大勢力,不必擔心官府的剿滅,還能得到不只一條大船。」
「什麼主意?」有人問道。
黃普公目光掃過眾人,「你們劫過一些從遠方來的海上商旅,可曾聽說過極西方有一位神鬼大單于?」(未完待續。)
【如果您喜歡本小說,希望您動動小手分享到臉書Facebook,作者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