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二章 喜脈

  皇帝是否留下皇子,對慈寧太后來說,形勢將是天差地別:沒有皇子,她必須儘快從宗室當中選立一位好控制的傀儡,這就意味著要與大臣妥協,以獲得支持;有了皇子,繼位者毫無爭議,她未來的地位將會穩固,也就用不著過於急迫地討好大臣。

  她明白這個道理,景耀也明白這個道理,韓稠更明白這個道理。

  韓稠並不完全相信景耀,早就做好了準備,如果遭到指控,他自有辦法圓滿應對,令景耀的攻擊全部撲空,還可能落下一個誹謗大臣的罪名,可他怎麼也沒料到,景耀繞過他,在背後給予一擊。

  如果不能參與立儲,憑什麼取信於太后?憑什麼建立功勳?韓稠向申明志使個眼色,他們兩人的處境是一樣的,宰相地位更高些,這種情況下應該由他開口提出質疑。

  申明志一臉沉思之色,好像在考慮極其重大的問題,沒有看見韓稠的示意。

  慈寧太后慢慢坐下,開口道:「懷孕的是誰?」

  「暫且不知,老奴也是偶然得到消息,但是懷孕者必是嬪妃之一,太后詢問一下,或者請御醫挨個診視一番,自有答案。」

  慈寧太后冷笑一聲,「真是奇怪了,懷孕是大好事,此人何必隱瞞?消息又是怎麼傳到你耳中的?」

  景耀磕頭,「老奴冒死陳言,太后若是不信,杖殺老奴便是,若有半分相信,還請速作安排,此妃既然隱瞞消息,必有原因,再等下去,只怕會有意外。」

  慈寧太后看向韓稠,「你知道此事?」

  韓稠尷尬不已,景耀是他帶進來的,不能說不知道,也不能說知道,只好回道:「景耀聲稱有要事稟告,我以為他是宮中老人,因此帶到太后駕前……」

  慈寧太后揮下手,「有勞兩位大人進宮議事,今日所議乃宮中秘事,請兩位大人切勿外傳。」她的目光轉向景耀,「景公既然回來,就不必急著離開,先在宮中住幾天吧。」

  景耀磕頭謝恩,韓稠向申明志連使眼色,仍沒有得到回應,只得一塊告退,離走時,狠狠地看了景耀一眼。

  出了皇宮,申明志上轎,韓稠追上來,揮手攆走隨從等人,探頭進轎,笑呵呵地說:「宰相大人可把我害苦了。」

  申明志一臉嚴肅,「韓宗正差點將咱們兩人都給害了,剛才在慈寧太后面前,你為何變顏變色?」

  「事情明擺著……宰相大人,別說您對此一點也不擔心。」

  「咱們兩人為何被召進宮?」

  「慈寧太后要與咱們商議立儲之事,而且……」

  申明志打斷他,「慈寧太后本人急於立儲,信任咱們二人,才會召你我進宮,咱們不過順承上意而已。如今慈寧太后心意轉變,順之者得寵,逆之者獲疑。我是宰相,不好說什麼,你是宗室重臣,宮裡遇到喜事,你不拜賀也就算了,竟然還面露難色,慈寧太后事後想起,對你還有幾分信任?信任一失,讒言趁虛而入,你拿什麼自保?」

  韓稠臉色劇變,抬手在自己臉上輕輕打了一巴掌,「我真是一時糊塗,宰相大人說的是,我該如何補救?」

  申明志咳了一聲,「你遠在洛陽的時候就能討好太后,到了京城還需要我的指教?韓宗正自己努力吧。」

  申明志跺跺腳,韓稠只好退後,眼看著宰相離開,知道老滑頭這是要置身事外,讓自己一人戰鬥。

  身份不同,想法自然也就不同,申明志還是右巡御史的時候,為了爭奪宰相之位,接連參與冒險計劃,如今卻只想一切穩妥:韓稠得勢,他願意提供一些幫助,形勢一旦不明,他就要退而旁觀。

  韓稠站在寒風中,喃喃道:「未必真有人懷孕,就算懷上,也未必是皇子,我還有機會,還有機會……」

  皇宮裡,慈寧太后也有同樣的疑惑,但她眼下最關心的是另一件事,「景公,此刻已無外人,什麼話都可以說,告訴我,是否真有妃子懷孕?」

  「老奴不敢隱瞞,這只是宮中傳言,三分可信,可老奴以為,哪怕只有一分可能,也要及時告知太后。」

  慈寧太后點點頭,「你做得沒錯,我會記得你的功勞。我該傳召御醫進宮嗎?」

  「事不宜遲。」

  慈寧太后讓隨侍的一名太監去傳喚御醫,景耀提醒道:「多來幾個人。」

  「對,多來幾個。」慈寧太后打發走太監,發現自己有些激動,沉默片刻以穩定心神,說:「我還是不明白,懷孕者為何要隱瞞?難道受到了威脅?」

  「找出此妃,自然一切明了。」景耀等了一會,又道:「容老奴冒死多說一句,無論懷孕的嬪妃為誰,她的安全是宮裡最重要的事情。」

  慈寧太后恍然大悟,連皇帝都能遭到刺殺,何況一名懷孕的妃子?笑道:「景公帶來的消息太令人意外,我竟然有些心慌意亂。嗯……待會御醫到來,有勞景公全程陪同,務必確保一切順利。」

  這是一種信任,景耀實現了第一步計劃,磕頭謝恩,再不多言,更不提韓稠的事情,他明白,自己受到的信任是有條件的,如果找不到懷孕的嬪妃,如果最後生下來的是公主而不是皇子,這份信任馬上就會流失,甚至會變成罪過。

  景耀重返皇宮,雖然沒有恢復舊職,但是已經邁出最為重要的一步,慈寧太后撥給他五名太監以供差遣。

  除了皇后,十二名嬪妃都被集中在一間屋子裡,她們已經聽說傳言,跟太后一樣激動,也跟太后一樣迷惑,不明白這樣的大好事,有什麼可隱瞞的?

  景耀向眾嬪妃行禮,然後道:「老奴明白,有喜的娘娘自己也不能十分肯定,所以一直隱而不說,現在也不用說什麼,就讓御醫做個判斷吧。」

  太醫院派來十名御醫,五人獲准入宮,景耀認得這些人,從中挑選三位,輪番給諸妃診脈,如果意見一致,皆大歡喜,如果不一致,再召其他御醫進來。

  嬪妃們坐在錦帳後面,只露出手掌,除了景耀,沒人知道帳後的人是哪一位,御醫只能判斷是否懷孕。

  判斷喜脈並不容易,三位御醫無不天下聞名,最後的意見卻不一致,一位什麼都沒檢查出來,另外兩位倒是診出喜脈,卻不在同一人身上。

  「望聞問切,如果能讓臣等詢問幾句,會更有把握。」一位御醫提出要求。

  猜測自己懷孕的嬪妃必有徵兆,說出來的確有助於判斷,景耀卻嚴辭拒絕,他召御醫進宮,就是為了要一個另外的證據,以免讓人懷疑他與某位嬪妃暗中傳遞消息,對宮裡的人來說,這是大忌諱。

  另外兩名御醫被叫進來,各診出一次喜脈,也不在同一人身上,其中一位與之前某位同僚的判斷倒是一致,於是四名御醫判斷三位嬪妃有喜。

  守在宮外的御醫又被傳進來三位,也都診出喜脈,其中一位嬪妃獲到的認可最多,達到三次,另有一位嬪妃得到兩次,還有兩人各得一次。

  景耀覺得差不多了,派人送走御醫,接著讓眾嬪妃各回住處,他帶著全部資料去見慈寧太后,那上面都有御醫親筆簽名。

  所有事情忙完,已近黃昏,景耀一天沒有吃飯,肚子餓得咕咕叫,他卻覺得精力充沛,得到慈寧太后許可之後,親自帶人去請被診出喜脈的四名位嬪妃來見太后,不是一塊來,而是分出先後。

  頭兩位嬪妃都只獲得一次診斷,自己也難以相信會有好事降臨,但還是激動萬分,向太后報出下一次月事的預期時間,如果不來的話,馬上就會稟告。

  第三位是淑妃鄧芸,得到兩次診斷,她比較自信,雙手摸著自己的肚子,「我這些天總做夢,天上有東西掉下來,嚇我一跳,仔細回想,那東西很像是龍啊。我肯定懷上了,三天……最多十天之後就能確認。」

  鄧芸興高采烈地離開,全忘了皇帝還在昏迷中,她應該表現出悲戚才對。

  最後一位,也是獲得診斷最多的人,一進來就向太后跪下,身子微微發抖,別人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懷孕,只有她在御醫診脈之前就已經有了七八把握。

  慈寧太后微微嘆息,問道:「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不說呢?」

  佟青娥沒有其它嬪妃的喜悅與激動,「我、我還不能肯定。」

  「過了多久?」

  「大概二十天吧。」

  慈寧太后露出久違的笑容,「傻孩子,逾期二十天沒來月事,你還不能肯定?就算不能肯定,也該告訴宮裡管事的人,找御醫給你看看啊。」

  佟青娥仍感到緊張,「我、我不知道……」

  「你不用說了,我明白。」如果是別的妃子,慈寧太后會感到疑惑,一看到佟妃的名字,她當時就懂了,「你覺得不應該由你生下第一位皇子,對不對?」

  佟青娥磕頭,「太后明鑑。」

  同樣是侍女出身,慈寧太后當然理解佟青娥的猶豫與恐懼,不由得心有戚戚焉,對佟妃的好感大為增加,「從今天起,你留在我身邊,放寬心,養好身體,別說宮裡,就算整個天下,也沒人敢動你分毫。」

  景耀受到的信任至此穩固,他側身走到慈寧太后身邊,小聲說了幾句,慈寧太后立刻點頭,改變主意,「景公說得對,你先回自己的寢宮休息,別動了胎氣。」

  佟青娥磕頭謝恩,慈寧太后讓身邊的女官去將佟妃扶起,由宮女送回住處。

  景耀剛才對太后說的並非保胎之事,佟妃離開,慈寧太后說:「景公覺得會有人想暗害肚中的胎兒?」

  「不可不防。」

  「景公所言甚是,不可不防,還有陛下尚未脫險,更要小心提防。唉,如今可信之人實在太少了。」

  景耀不語,他還沒到可以隨便說話的地步。

  慈寧太后卻已經不再懷疑這名太監,盯著他看了一會,「待會你去見見皇帝。」

  「是,太后。」

  慈寧太后又猶豫了一會,「陛下已經醒了,還不能說話,可能會需要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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