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家人三天前就已經到達京郊,在那裡由禮部教演禮儀,連什麼時候可以哭笑、應該哭笑以及什麼時候停止,都規定得詳詳細細。
王家人都是老實本分的鄉農,面對朝廷的要求自然沒有二話,努力學習這些繁文縟節,不敢稍有怠慢。
刺客偏偏選在王家人進京的前一晚鬧事,實在讓禮部頭疼不已,尚書元九鼎提前一個時辰進城,與宰相商議對策,申明志前去拜見皇帝,皇帝又派人進宮詢問太后,兜了一圈,最後的決定是一切照常,不能因為刺客的騷擾就將好事推遲。
使者快馬加鞭前往城郊通知王家人。
韓孺子也得早做準備,先是下令京兆尹暫停大規模搜捕,午時之前,要將與刺客沒有直接往來的商人釋放,然後他進宮與慈寧太后、皇后匯合,準備一道前往未來的王家宅邸。
上官太后稱病,沒有參與這場盛事。
宮裡還沒有恢復平靜。
一名宮門司馬竟然與刺客勾結,這對早已漏洞百出的皇宮守衛又是一次重大打擊,宿衛八營無不惶恐,不等皇帝傳旨,自己就動手調查,將有南軍背景的將士全抓起來,等候發落,中司監劉介也對宮人進行一次大梳理,互相擔保,從此以後不准任何人單獨在夜間行走。
見過母親與皇后之後,韓孺子抽空召見八營將領,總共八名都尉、十六名副都尉,一視同仁地加以褒獎,稱讚他們反應迅速,沒讓刺客靠近秋信宮,就連叛逆者孫聞名的上司也不例外。
眾將感激涕零,回去之後釋放了本部將士,但是仍要監視,不准他們回家。
韓孺子必須先穩定軍心,不能讓幾名刺客將京城擾亂,聖軍師是一名望氣者,由他策劃的刺殺,必須多加提防。
見過將領們之後,韓孺子又去單獨見了一次皇后,崔小君還沒有聽說孫聞名的招供,對父親和自己接連成為刺殺目標,感到驚愕不已。
韓孺子沒向她說出實情,只是安慰了一會,「刺客差不多都已落網,不會再出事了。太醫院那邊的消息說,大將軍已經能開口說話,應該沒有性命之憂,明天咱們一塊去崔府看望他。」
崔小君笑得很勉強,「崔家該遭此劫,陛下無需為此煩心。」
外面的街道已經肅清,宿衛軍沿街排列,將百姓擋在外面,劉介進來通報,皇帝、太后、皇后可以出宮了。
路程很近,省親宅院已經裝飾一新,現在還屬於皇帝,很快就將歸屬新主人。
對娘家人的到來,慈寧太后一開始表現得比較淡然,真到了這一天,她卻顯出幾分激動,召來平恩侯夫人隨侍身邊,問了王家的許多事情。
太監張有才正好先行一步從京郊趕回來,他一直陪著王家人,而且找到了當初叫太后為「小姐姐」的王翠蓮,將她一家子也都帶進京,他是皇帝身邊的親信太監,他不說原因,別人也不問。
張有才拜見過皇帝,立刻就被叫到慈寧太后身邊,他了解的細節比平恩侯夫人更多,娓娓道來,太后越聽越激動,親人還沒見到,眼淚已經盈眶,令站在另一邊的平恩侯夫人嫉羨不已。
離王家人進城還有一段時間,韓孺子沒有閒著,陪了母親一會,前往一座跨院裡召見數名親信。
他得到一連串令人困惑的消息。
喬萬夫一個時辰前見過數名商人頭目,他們不是來討債,也不是延緩期限,而是交出了手裡的全部欠條,當作太后省親的禮物。
這可是一份大禮,換成武帝,要用最嚴厲的聖旨才能徵收得到,當今皇帝沒做什麼,只是派人稍稍恐嚇了一下,這群唯利是圖的商人居然就服軟了,將眾多欠條拱手送上。
喬萬夫大吃一驚,他可不敢就這麼接下,立刻求見皇帝,因為事情比較急迫,所以被排在第一位。
韓孺子也很吃驚,「他們有何要求?」
「沒有任何要求,要不是我攔著,他們當場就會將欠條全部燒毀。」喬萬夫將自己此前拜見韓稠與申明志的經過簡單說了一遍,「難道是這兩人將商人說服了?」
韓孺子仍然不解,將外面的金純忠叫進來。
金純忠也已經等了一會,他奉命去韓稠府中抓捕化名雲雄的聖軍師,結果空手而歸。
「韓稠天沒亮就出門了,僕人不知他去了哪裡,至於聖軍師,府里的確有人見過他,但是昨晚就已離開。連丹臣已經布置抓人,這兩人跑不了多遠,天黑之前必然落網。」金純忠對此十分肯定。
韓孺子讓金、喬二人共同調查商人改變態度的原因,在真相大白之前,不可接受商人的獻媚。
所有事情都太順利了,韓孺子反而更加警惕。
劍戟營副都尉王赫帶著一名侍衛進來,只有一個請求:「請陛下允許我們兩人留在身邊。」
「你還是擔心朕『身邊的那個人』?」
王赫點頭,「我又審問了一遍欒凱,此人說話雖然顛三倒四,而且知道得也不多,但是不會撒謊。我覺得他只是一個誘餌,直正的刺客還沒有到來。」王赦停頓一下,「太后省親是件大喜事,可王家上下四十餘口,難保不出問題。」
「東海國與相關部司徹底調查過這些人,都是土生土長的鄉農……好吧,你們兩人留下。」韓孺子改了主意,身邊多留兩名侍衛未嘗不可。
王赫躬身,與另一名侍衛站到了皇帝身後,向另一邊的孟娥瞥了一眼。
他真正防範的目標是這名宮女。
皇帝信任孟娥,王赫也只好信任她,可是孟娥與刺客欒凱比武的時候,王赫就在現場,親眼見識之後,他覺得不能再讓孟娥一個人留在皇帝身邊。
欒凱即使重傷,並且以一條手臂迎敵,仍是一等一的高手,王赫自覺不是其對手,可孟娥卻贏了,贏得勉強,但是顯出的功力超出了王赫的預料。
王赫於是調來營中武功最高、最受信任的侍衛,與他一塊留在皇帝身邊,防著孟娥。
孟娥似乎沒有注意到那一瞥,現在的她只是一名普通宮女,外人看不出她身負絕技。
中司監劉介進來通報,王家人已經進城,很快就將進府。
這不算正式的朝見,而是一次家宴,規矩可以寬鬆一些,慈寧太后與皇帝共坐主位的軟榻,皇后坐在太后另一邊的凳子上,兩邊是諸多女官、太監,看上去人很多,稍顯擁擠,但是位置遠近絲毫不亂,不僅有禮部官員監督這一切,劉介等主管太監也注意眾人的一言一行,所有人都要與太后、皇帝的悲喜相一致。
讓韓孺子意外的是,他在廳里竟然看到了宗正卿韓稠。
韓稠沒有逃跑,反而帶著宗正府的一群官員來到省親之宅。
金純忠與連丹臣都是謹慎之人,竟然漏過最重要的一處地方,也是怪事一樁。
韓孺子小聲問身邊的張有才:「韓稠什麼時候到的?」
張有才剛回來不久,對這邊的事情不太了解,愣了一下,回答不出來。
慈寧太后聽到了皇帝的話,說:「韓稠一早就守在宮外,我讓他隨行跟來的,陛下當時沒看見他嗎?」
韓孺子越發意外,想了一會,用極低的聲音說:「母親……」
「我知道陛下想說什麼。」慈寧太后輕嘆一聲,「所有事情都等省親之後再說,韓稠雖非賢臣,但是對陛下絕無二心,我可以擔保。」
韓孺子想說韓稠窩藏聖軍師之事,最後還是留在心裡母親。」
這是母親的省親之日,刺客已經破壞了氛圍,他不想再增是非。
王家人還沒到,一群人不能在大廳里冷場,禮部早有安排,眾多宗室子弟與外戚之家都來賀喜,這時輪番奉召進來,說一些吉祥話。
崔騰代表崔家來的,別人都嚴格按照禮部的要求說話,只有他非要顯得特殊一些,跪在地方祝賀之後,起身向太后笑道:「還祝太后早抱皇孫,內外開花、枝繁葉茂。」
現場的禮官很不滿,但是不能說什麼,慈寧倒是露出微笑,對坐在旁邊的皇后說:「還是你們崔家人會說話,後宮之事,皇后仍需努力。」
皇后臉色微紅,低低應了聲是。
崔騰笑呵呵地退下,以為自己很得體。
宗正府兼管外戚,韓稠已經祝賀過一次,這時又上前來,也說了一通希望太后早抱皇孫的奉承話,禮官只好讓下一撥拜賀者稍待。
大廳門口,金純忠在探頭探腦,他地位不高,勉強算是外戚,只能隨大流進來拜賀,沒資格單獨進來。
韓孺子察覺到金純忠有話要說,向張有才使個眼色。
張有才有一段時間沒見過皇帝了,仍然懂得皇帝的心事,退後兩步,從眾人身後繞到門口,與金純忠一塊消失在門外,很快回來,不動聲色地遞給皇帝一張紙條。
韓稠退下,下一撥進來的是數名貴婦,老老實實地拜賀,沒有一字多餘,連頭都不敢抬。
韓孺子趁機掃了一眼紙條,那上面寫著:聖軍師落網,宗正卿派人送來。
背後還有字,韓孺子翻過來,認得那是喬萬夫的筆跡,內容也與韓稠有關:眾商承認,獻禮為宗正卿授意。
韓孺子看向眉開眼笑的韓稠,完全糊塗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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