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勇者的背後

  車騎將軍鄧粹莫名失蹤、守城大將突然換人、皇帝的侍衛在王府里進進出出、滿城將士連夜接到待戰命令……整座晉城都感受到濃濃的緊張氣氛,傳言四起,說已有成百上千人逃出城去投降匈奴,而且皇帝重病難愈,就要死了。

  韓孺子也很緊張,有意做點事情,不想讓自己閒著。

  他也的確有幾件事需要儘管處理。

  琴師父女搬出皇帝的臨時寢宮,跟普通藝人一樣,隨傳隨到。

  韓孺子之所以網開一面,是因為這件事牽涉到他的母親,而琴師父女除了撫琴與美色,沒有別的本事。

  「崔騰,若是被朕聽說你私自接近琴師,以污穢宮廷論,發配到萬里之外。」韓孺子提醒道。

  琴師父女早已被太監們帶走,崔騰仍望著門口,聽到皇帝的話,先是一驚,隨後一呆,嘆了口氣,咬牙道:「我若是真管不住自己陛下也不用將我發配,給我一刀,讓我當太監算了,反正大哥有個兒子,崔家不用擔心斷子絕孫。」

  別人說這樣的話就像是表達不滿,崔騰卻是真心實意,看向劉介和張有才等人,又嘆了口氣。

  韓孺子只能搖頭,命人帶來花虎王,他要再度審問。

  晉城之圍未解,韓孺子已經開始思考如何剷除雲夢澤匪患了。

  花虎王還年輕,面子與性命兩樣都想要,因此來到皇帝面前之後立而不跪,神情卻無法保持鎮定,目光更是不敢與皇帝對視。

  侍衛們要強迫花虎王跪下,韓孺子抬手,示意不必。

  「朕還記得,你曾在宮中為朕傳信。」

  花虎王神情又是一變,他那時還是宮中的貴族隨從,現在想來,已是恍如隔世,「那是……那是東海王的主意。」

  「你為什麼要殺東海王?他不是你的朋友嗎?」

  花虎王沉默一會,開口道:「東海王羞辱我們花家,我怎麼會將他當成朋友?」

  韓孺子有點意外。

  花虎王終於迎向皇帝的目光,「不僅東海王,陛下也是,完全不將花家放在眼裡,羞辱我們、貶低我們、支使我們,花家……花家不受這種氣!」

  韓孺子明白了,他早就聽說過,花家曾是勢力很強的外戚,在武帝時期即已衰落,為豪傑求情時頻頻遭拒,等武帝駕崩,花家與皇帝的親情更淡,連外戚都算不上,甚至沒資格進宮,只能跟普通大臣一樣,按規矩遞送奏章。

  這就是花虎王所謂的「羞辱」。

  「所以你們父子二人寧願棄家為盜,不願在朝為臣?」韓孺子問。

  花虎王點下頭,膽子更大了一些,不僅能與皇帝互視,目光中還多了幾分挑戰。

  韓孺子微微一笑,「在雲夢澤,花家想必是眾星捧月、萬眾敬仰了?」

  「花家在江湖上還算有點名聲。」花虎王昂然道。

  「嗯,可欒半雄先是派你父親去京城參加叛亂,然後又讓你來救父,他自己卻躲在雲夢澤里,花家的江湖名聲就這麼大嗎?」

  花虎王臉色微紅,「我父親當初自願去京城,與欒神將無關,而且京城之事也不是叛亂,所謂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陛下僥倖而已。至於救父,更是我自願的,欒神將還阻止過我。」

  欒半雄自稱「天授神將」,花虎王對他顯然十分崇敬。

  韓孺子點點頭,「欒半雄會來救你們父子嗎?」

  「我們父子……不會連累江湖好漢。」

  崔騰忍不住了,啐道:「已經有十幾位好『好漢』因你們而死,還說不連累?若是真沒人前來相救,你們又會覺得雲夢澤瞧不起花家、羞辱花家了吧?花家人可真難交往,非得人人都捧著你們才行?」

  花虎王怒視崔騰,突然大笑出聲,「崔二,少得意,花家的今天就是你們崔家的明天,伴君如伴虎,別以為你現在受寵就能一輩子無憂,哪你叫喚得不好聽了,皇帝照樣拋棄崔家。」

  崔騰想了想,問旁邊的張有才:「他在說我們崔家……是狗嗎?」

  張有才鄭重地點頭。

  崔騰大怒,挽起袖子就要衝上去,被兩名太監死死拽住。

  「就讓咱們看看,江湖會不會拋棄花家吧。」韓孺子沒有動怒,花虎王色厲內荏,很容易被嚇唬住,「回京之後,你們父子要當街處斬。」

  崔騰聽到這話很是滿意,花虎王卻是神情大變,「你……陛下明明承諾過……」

  「朕承諾過會赦免花家今日之前的死罪,可雲夢澤若是派人劫獄,花家就將有新罪,朕可沒承諾過連未來的罪也赦免。」

  花虎王愣住了。

  「所以雲夢澤救花家就是在害花家,不救,則是將你們拋棄了。」韓孺子一揮手,侍衛拖走花虎王。

  已經出了房門,花虎王才反應過來,大聲叫道:「你回不了京城!回不了京城!」

  聲音逐漸消失,崔騰道:「陛下多餘親自見他,派人嚴刑拷打就夠了,我敢保證,這小子堅持不了兩下,讓我去審問他吧。」

  「沒什麼可問的。」韓孺子向門外道:「劉公!」

  劉介立刻邁步進屋。

  韓孺子早就看到他探頭兩次,因此才命人將花虎王帶走,「有何事?」

  「樊將軍派人送來消息,說是有幾個百姓衝撞城門,已經平定了。」

  「嗯?」韓孺子立刻站起身,「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不早點說?」

  「只是……陛下恕罪。」劉介不會在皇帝面前辯解。

  「劉公無罪。」韓孺子安撫道,他身邊的可信、可用之人沒有多少,每一個都值得珍惜,「是誰平亂,立刻召來。」

  劉介領命離開,崔騰道:「他說得沒錯吧?幾個百姓衝撞城門而已,的確不算大事,陛下何必放在心上?」

  在眼下這種時候,哪怕只有一個人大白天衝撞城門,韓孺子也不覺得是小事,看著崔騰,問道:「花虎王為什麼敢帶著十幾個人來晉城救父刺駕?」

  崔騰被問住了,「他……傻唄,不自量力。」

  「他一點也不傻,他敢來,肯定是因為雲夢澤將子救父這種事看得很重,他不得不來,而且是自願前來,否則的話他在雲夢澤就是人人唾棄的不孝之人。」

  崔騰嗯了一聲,沒明白這跟衝撞城門有何關係。

  韓孺子是在解釋給自己聽,「勇士背後必然有一群尚勇的同伴,商人身邊必然有一群逐利之徒,百姓大白天就敢衝撞城門,必然是因為城內人心惶惶,很多人都想出城投降匈奴,敢做的卻是少數人。」

  崔騰冥思苦想,隱約覺得皇帝的話有道理,卻又沒怎麼聽懂。

  韓孺子看向角落裡的孟娥,她顯然明白皇帝的意思。

  平定城門之亂的將軍很快到了,那是一名少年,看上去比皇帝還年輕,身穿盔甲,因此向皇帝抱拳行軍禮,「城門校尉謝存拜見陛下。」

  「平身。你是贊侯的兒子吧?」

  皇帝居然認得自己,謝存很是意外,「是,陛下,贊侯正是家父。」

  韓孺子點下頭,前來晉城的路上,權貴子弟們曾經輪流指揮儀衛營,韓孺子藉機觀察,對數人印象不錯,其中就有這位謝存。

  謝存年紀不大,安排行軍卻是井井有條,而且執法頗嚴,贊侯一家早已失勢多年,卻沒有權貴子弟敢欺負謝家的這位少年。

  「嗯,說說城門之事。」

  「是,陛下。大概半個時辰之前,城中百姓向東南門聚集,大概有三百餘人,我在城門上看到之後,帶領十名士兵下城,不許百姓靠近城門。一刻鐘之後,五人受到蠱惑,突然沖向城門,我放過那五人,與士兵擋住後面的百姓。那五人跑出一段距離,發現身後無人跟隨,調頭又回到原處。我們衝進人群,百姓一鬨而散。」

  韓孺子點頭,覺得謝存處理得不錯,見他似乎還有話要說,抬手示意他繼續。

  「我派士兵跟蹤了兩人,發現他們是代王府的僕人。」

  韓孺子微微揚眉,意外的不是代王府又有僕人想要投降匈奴,「你為什麼認準那兩人有問題?」

  「別的百姓都比較激動,也比較害怕,儘可能與熟人站在一起,那兩人卻在人群中走來走去,跟誰都能搭上話,但又不像是認識每個人,所以我懷疑他們是挑唆者。」

  「好。」

  在劉介的示意下,謝存躬身告退。

  等人走了,崔騰道:「這個小子不錯啊,陛下不給他升官嗎?」

  「不急。」韓孺子傳召刑部主事張鏡,命他與晉城衙門一道調查代王的家眷與僕人。

  代王驚嚇而死,家中財物被鄧粹拋出城外,全家上下看樣子都很不滿。

  城內人心不穩,皇帝本應親自出面安撫,可他現在還不能當眾露面,萬一消息傳出去,說皇帝完全沒有中毒跡象,花繽等人就會失去匈奴人的信任,鄧粹也就危險了。

  韓孺子必須等待。

  直到夜色降臨,匈奴人並未做出攻城的準備,這是一個好兆頭,韓孺子心中稍微踏實一些。

  可是花繽和桂月華也沒有如約返城,接下來兩天,他們就像是失蹤了,地道中毫無動靜,鄧粹更是生死不明。

  鄧粹出城的第三天,匈奴人又擊潰了一支大楚援軍,這回戰鬥發生在城外十里之外,站在城頭就能清楚看到。

  戰鬥結束,匈奴照例耀武揚威一番,在護城河岸邊樹起幾根柱子,上面懸掛頭顱,花虎王被押上城頭,認出其中一顆屬於桂月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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