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娥走過來,輕聲問:「陛下在裝睡?」
韓孺子點點頭,平靜地看著她,等待回答。★★
「陛下想知道我餵的是什麼?」
「嗯。」
「我已經說過了。」
「什麼時候?」韓孺子詫異地問,他強忍著才沒有入睡,這時腦袋沉得好像整個身體上下顛倒。
「裝睡就說明有效果了。」孟娥沒有回答。
「什麼效果?」
「別強撐,能睡就睡。」孟娥將手指放在皇帝額上,輕輕下劃,韓孺子感到一絲暖意,雙眼不由自主地閉上,不等他提出反對,周圍的一切,連同他的懷疑,都消失了,只剩純粹的黑暗。
「你在幹嘛?」一個聲音問。
孟娥頭也不回地說:「沒你的事。」
「陛下的事就是我的事。」張有才尖著嗓子說,雙拳緊握,他知道自己打不過孟娥,但他能喊。
孟娥不為所動,仍然盯著皇帝,觀察他的呼吸、神色、眼珠的轉動等等每一個細節,「陛下必須離開這裡。」
張有才一愣,聲音稍有緩和,「離開?去哪?」
「去安全的地方,我也看了那些國史,大楚太祖好幾次獨身逃亡,最終才能擊敗敵人奪得天下,他若是每次都固守一城,早就被趙王殺死了。」
張有才對一百多年前的往事不感興趣,對「逃亡」倒是很在意,「外面全是匈奴人,大家都說城裡的人插翅難飛……」
「我出去一趟,你守在這裡,別讓人打擾陛下休息,這件事很重要,明白嗎?」孟娥的語氣突然變得嚴厲起來。
「明、明白……」張有才一頭霧水,孟娥卻已經走了,張有才困惑地小聲道:「陛下是因為得病,孟娥沒病,說話怎麼也顛三倒四的?」
張有才早就認識孟娥,卻一直不覺得她像宮裡的人,甚至不像是正常的人。
他幾步走到椅榻前,現皇帝睡得很香甜,呼吸不像前幾天那麼沉重,心中稍稍安定,可還是猶豫不決,一會覺得孟娥真有辦法,一會覺得自己上當受騙,正在耽誤最佳的救治時機。
中司監劉介走進來,輕聲問:「陛下怎麼樣?」
「還好。」張有才轉身道,決定給孟娥一次機會。
「嗯,這是太醫開的藥,已經熬好了,等陛下醒來,你服侍陛下服藥,太醫說涼了也沒事。」劉介將托盤和一碗藥放在桌上。
「孟娥說陛下不用吃藥。」
「她不在這裡,而且她也不是太醫。」劉介嚴厲地說。
張有才急忙道:「是,劉公,我聽您的。」
劉介嗯了一聲,看向皇帝,「陛下的病來得太蹊蹺、太不是時候,如今城裡沸沸揚揚、人心混亂,陛下必須儘快好起來才行。」
「陛下得病的消息已經傳開了?」
「嘿,這種事情瞞得住嗎?據說已經有人偷偷出城向匈奴人投降了。」
「啊……」
「小心看護陛下,對孟娥要防備著點,張有才,身為近侍,這都是你的職責。」
「是,劉公……」張有才差點要將孟娥的事情全說出來,可是看了一眼熟睡中的皇帝,將話又咽了回去。
不知是錯覺,還是確有其事,他覺得皇帝確實睡得比前幾天踏實一些。
劉介沒看出來,得到肯定回答之後,滿意地退出房間。
皇帝一直沒醒,等了兩刻鐘之後,張有才一狠心,自己將那碗藥喝下去,味道苦澀得他幾乎想哭。
又等了一會,他將托盤與空碗送出房間,劉介看到之後更滿意了。
日上三竿,孟娥沒回來,東海王和崔騰來了,看了一眼皇帝,各找地方坐下。
張有才覺得奇怪,這兩人今天來得晚,神情也不大對勁兒,故意挑相距最遠的兩張椅子坐下,像是在鬧彆扭他們總鬧彆扭,通常是為了爭搶同一個位置,很少會主動分開。
皇帝這一病,不知要惹出多少是非,張有才心裡嘆息,他管不了別人,只能守在皇帝身邊,提供一點力所能及的幫助。
「陛下怎麼還沒醒?」崔騰忍不住問道,平時皇帝總是醒一會、睡一會,今天卻一直躺在那裡不動。
「醒過一次,你們來得晚,沒趕上。」張有才撒謊道。
崔騰打了個哈欠,他一晚上沒睡,現在真是困了,瞧了一眼對面的東海王,「你幹嘛用這種眼神看我?」
「我看你了嗎?我自己可沒注意到。」
「嘿,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想什麼,你這是興災樂禍,準備在陛下面前告我一狀。」
「何必由我告狀?這是陛下必須知道的事情,你應該主動交待。」
「那能怨我嗎?」崔騰怒道,聲音不自覺地抬高。
張有才惱怒地說:「小點聲,陛下好不容易睡得熟些。」
崔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起身向東海王招手,示意他到外間說話。
外間沒有別人,崔騰小聲道:「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東海王裝糊塗。
「哎呀,快給我出個主意吧,非得讓我求你嗎?」崔騰急切地說。
「只能實話實說,沒有別的辦法。」
崔騰想了一會,揮了揮拳頭,咬牙切齒地說:「只是兩名僕人被我打了兩下而已,我又沒說非要殺死他們,至於逃出去投降匈奴嗎?」
「誰讓你非說記得人家的樣子呢?現在又是這種時候,代王薨了、晉城被圍、皇帝得病,當然能逃就逃了。」
代王府的兩名僕人曾私下裡議論崔家小姐,被崔騰聽到,踢了一腳、打了一拳,這兩人嚇壞了,以為必遭報復,一狠心,竟然決定出城投降外敵。
鄧府女僕是其中一人的姘頭,找人私寫了一份出城令,偷蓋上將軍的印章,讓這兩人先出城看看情況,如果真有活路,再將她接出去。
在樊撞山那裡,她卻沒說實話,反而栽贓給自家主人。
東海王比較謹慎,重新審問女僕,終於弄清了真相。
「都怪你,非要將那兩人放出城去,這下子好了,鄧粹沒有謀反,倒是將我陷進去了。」
「鄧粹守印不嚴、用人不查,終歸難辭其咎。」
「那我呢?」崔騰顫聲問。
「你?算是始作俑者吧。」
「他們兩個把我妹妹說成那樣,難道我就忍著?」崔騰又怕又怒。
「平時你就算將他們打死也沒事,兩個僕人而已,他們想逃也沒處逃,可現在外面全是匈奴人,晉城朝不保夕,你還當這是京城,想耍崔家二公子那一套?」
崔騰更怕更怒,一把揪住東海王的衣領,「是你非要將他們兩個放出城去!」
東海王冷笑,「要不是我,你惹下的只有麻煩,現在有一件奇功擺在面前,你不感謝我,還要埋怨?」
崔騰鬆開手,「奇功?哪來的奇功?」
「等陛下醒了,我自會說。」
崔騰立刻換上嘻皮笑臉,「東海王、好表弟,我知道你最聰明,你就別戲耍我了,快告訴我,難道放那兩人出城還有什麼好處?」
東海王矜持地咳了一聲,「渴了。」
崔騰手忙腳亂地倒茶,捧到東海王面前,歉意地說:「有點涼。」
東海王抿了一口,眉頭微皺,將茶杯還給崔騰。
崔騰若有期待地看著東海王,「說啊。」
「說什麼?」
「所謂的奇功是什麼?」
「哦,其實很簡單,鄧府的女僕說了,那兩人投降匈奴人是探路,如果匈奴人不殺他們,還給獎賞,他們就想辦法把她也接出去。」
「匈奴人看見楚人就殺,不會放過他們兩人吧?」
「晉城一破,所有人都會被殺,可現在正是圍城的時候,匈奴人只要稍微想一想,就會留下那兩人,讓他們引誘更多的人投降,令晉城不攻而破。」
「啊,那我惹的禍豈不是更大了?」
「笨蛋,這也是陛下逃出晉城的機會啊。」
崔騰眨眨眼,沒聽懂。
「那兩名僕人是真心投降匈奴,肯定毫無破綻,他們還不知道女僕被抓,更不知道事實敗露,等他們傳來訊號,誰能出城不就由咱們控制了?」
崔騰大吃一驚,想了好一會,「這、這太冒險了,萬一陛下被認出來……」
「所以得有人替陛下探路,先出城,確保安全之後,告訴匈奴人自己還能引出更多人投降……」
崔騰一咬牙,「我去探路,死在匈奴人手裡我也認了。」
「那兩名僕人認得你。」東海王提醒道。
「也是,那該讓誰出城探路?」
「別急,這個計劃還有許多漏洞,得慢慢完善。」東海王想說的是自己,但他不願顯得太急切,以免引起懷疑。
他簡直有點敬佩自己,這麼短的時間想出這個計劃,如果真能逃出晉城……東海王怦然心動,只要能回到京城,大楚的災難就是他的幸運,至於如何實現,還需要更多的設計。
更有可能死在匈奴人手中,東海王寧願冒這個險。
「陛下怎麼還不醒?」崔騰有點著急。
「只有京城的太醫院能為陛下解毒,所以陛下得儘快離開晉城,咱們別在這兒守著了,趕快去完善計劃吧。」
「不跟陛下說一聲嗎?」
「有把握再說,別讓陛下空歡喜一場。」
「對對。」崔騰此時已是心悅誠服,跟在東海王身後往外走。
午後不久,韓孺子終於醒來,臉色蒼白,不像平時那麼神色奕奕,也沒有馬上坐起來,睜著眼睛了一會呆,說:「有吃的嗎?」
張有才聽到說話聲才注意到皇帝醒了,急忙道:「有粥和鹹菜,已經涼了,我叫人再做一份。」
「不用,涼的就好。」
韓孺子將一大碗涼粥全吃下去,意猶未盡,但是不想再要了,扭頭看了看,「孟娥呢?」
「她出門了,沒說去哪。」
韓孺子嗯了一所,隱約記得自己曾與孟娥有過對話,具體內容卻想不起來了,只記得一件事,孟娥在彭城時曾經說過,要配製一副藥幫他修煉內功。(未完待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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