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蹊蹺

  太醫對自己的診斷很有把握,當初太后調查中毒事件的時候,他正是參與者之一,「陛下是不是時時感到睏倦,但又睡不踏實?體虛無力、食欲不振、易出汗、腳趾微麻……嗯,這都是初期症狀,陛下會越來越疲憊,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

  「可有醫治之法?」韓孺子問。

  太醫跪在地上回道:「如果是在京城,有辦法緩解症狀,然後再慢慢醫治,晉城缺醫少藥,微臣不敢輕下斷言。」

  韓孺子嗯了一聲,如果太醫院有辦法解毒,當初的思帝和後來的鏞太子遺孤就不會死了。

  他現在很容易走神,聽說自己中毒之後,只在開始時一驚,念頭逐漸轉到別的事情上,這時在仔細回憶鏞太子遺孤的模樣,依稀記得那是一個胖胖的小孩子,與英王有幾分相似,更多的細節卻想不起來了。

  他努力回憶,好像這件事非常重要,全然忘了近在眼前的危險。

  太醫抬頭看了一眼皇帝,小聲提醒道:「陛下。」

  「嗯……」韓孺子的思緒回到了現在。

  「陛下前幾日還登城觀戰,說明中毒不久,下毒之人必然還在城中。」

  「下毒者也能解毒?」

  「很有可能。」

  「太后認定崔太妃是主使者,好像也沒什麼用。」

  「崔太妃當然不會製毒,當時她帶進宮的一名侍女才是毒藥的來源,據說是什麼南方『鬼山門』的弟子,這名侍女當晚就被處死,很可惜,如果能讓她說出毒藥的配方……」太醫搖搖頭,突然現自己關注的方向不對,急忙磕頭。

  韓孺子根本沒注意到,他現在只能想一件事情,而且不能思考太久,但他的判斷力依然敏銳,「傳劉介。」

  「是,微臣還是給陛下開一張方子吧。」

  韓孺子點下頭,表示同意,但他沒想吃藥。

  太醫退下,劉介進來。

  韓孺子差點忘了叫中司監進來的原因,盯著他看了一會才說:「你猜到這是中毒?」

  劉介跪下,「陛下的症狀與當年的思帝十分相似……」

  「可你沒有馬上說。」

  劉介磕頭,「我沒有把握,所以要請太醫來診斷,而且孟姑娘一直在陛下身邊……」

  「她要殺朕,用不著下毒。」

  很多時候皇帝身邊只有孟娥一個人相伴,以她的身手,可以輕鬆殺死皇帝。

  劉介只是磕頭,不再多說什麼,事實擺在那裡,承不承認全看皇帝的態度,而不是他的勸說。

  韓孺子的思緒又在飄散,「先這樣吧,反正一時半會死不了。」

  思帝與鏞太子遺孤都是中毒一月之後逝世,韓孺子出現症狀才兩天,而且他也急不起來,身體的虛弱直接帶來精神上的疲憊,就像那些活了太久而又疾病纏身的老人,進入了將生死置之度外的階段,這不是灑脫,只是疲憊。

  劉介突然失聲痛哭,頓覺不妥,強行忍住,退出房間。

  不知何時,琴聲再度傳來,韓孺子自覺頭腦清醒不少,於是小睡了一會,再睜眼時,張有才在給他擦汗,東海王、崔騰站在一邊,正用複雜的目光看著他。

  「什麼時候了?」韓孺子問,現琴聲已經消失。

  「午時剛過,陛下吃點東西吧。」張有才道。

  原來自己沒睡多久,韓孺子強撐著坐起來,肚子裡一點也不餓,搖搖頭,不想吃東西,盯著東海王和崔騰看了一會,又左右瞧了瞧,沒有現孟娥。

  「陛下。」崔騰突然跪下,聲音裡帶著哭腔,「妹夫,你可千萬不要出事,我妹妹在京城等著你呢。」

  韓孺子笑了一下,覺得皇后是那麼的遙遠,好像是上輩子認識的人,「不是說了嗎?過幾天就好。」

  「陛下的樣子可不像……」

  張有才忍不住道:「你們還是出去吧,讓陛下休息一會。」

  崔騰只好起身,一步三回頭,東海王道:「陛下安心養病,我剛才出府問過了,諸將都說匈奴人的攻城之具毀掉之後,大營後退十餘里,看樣子數日之內不會再攻城,他們是要用晉城吸引楚軍前來救援。」

  韓孺子點點頭,晉城暫時無憂,至於各地援軍,他已經沒法考慮了。

  東海王和崔騰也住在王府里,出了院門,崔騰止住腳步,轉身嚴肅地對東海王說:「咱們得做點什麼。」

  「你會治病?」

  「不會。」崔騰一把抓住東海王的胳膊,「但是陛下的病有點蹊蹺,我不信任那些太監,你比較聰明,想個辦法弄清陛下到底得的什麼病、怎麼得的病。」

  東海王掙脫崔騰的手掌,冷笑道:「連你都看出蹊蹺了……」

  「我沒你聰明,但我不瞎。」

  東海王仍然只是冷笑,崔騰左右看了看,遠處有幾名侍衛在來回巡視,他壓低聲音說:「你就別胡思亂想了,陛下若是有了萬一,也輪不到你當皇帝。」

  東海王哼了一聲,「你以為我不懂這個道理嗎?沒有陛下,晉城就是一座再普通不過的小城,匈奴人起狠來,一天工夫就能攻破,咱們這些人不是死就是降,朝廷聽說消息,立刻就會從京城的宗室子弟里選出一位新皇帝,當然輪不到我。」

  「那你還不快想辦法?」崔騰急切地說。

  「別急,我這不是正在想嘛你去找太醫,弄清楚陛下究竟得的什麼病。」

  「你不跟我去?」

  「嘿,有我在場,太醫打死也不敢透露半句,你是陛下的舅子……快去快回。」

  「你呢?」崔騰不太放心留下東海王一個人,怕他暗中使壞。

  「別管我,一個時辰之後在我的屋子裡見面。」

  兩人在王府大門外分頭,崔騰去找太醫打聽情況,東海王拐彎來到儀衛營。

  營里空空蕩蕩,大部分儀衛和權貴子弟都被派去守城,只剩少數衛兵,看管一批特殊的「士兵」。

  韓孺子寧願將不可信者留在身邊,所以隨行隊伍中不僅有東海王,還有譚家的男子,都被編在儀衛營中,有時候也充當旗手跟隨皇帝,大多數時候卻被軟禁起來,唯一的優待是不讓他們上戰場。

  東海王來見譚冶、譚雕兄弟,他必須弄清一件事。

  所謂軍營其實也是王府的附屬院落,看管得並不嚴格,只要不出大門,譚家人可以自由行動。

  東海王很久沒來探望「親戚」了,譚家兄弟見到他都很意外,態度不冷不熱。

  東海王也不兜圈子,開口便道:「大勢已去,我很清楚自己當不了皇帝,就算當今聖上真出什麼事,各方勢力也不會再選我,所以我已經死心,看來你們也死心了。」

  譚氏兄弟不吱聲,他們當然死心了,只想著如何保住譚家不被滅族。

  「洛陽丑王幫了譚家一個大忙,陛下暫時不會動你們,可是想讓陛下真心原諒你們,丑王指望不上。」

  譚氏兄弟仍不吱聲,但是神情略有變化,目光不再躲躲閃閃。

  「我會想盡一切辦法留在皇帝身邊,起碼到現在我是成功的,可能我還沒有本事救誰,但是想害誰還是很容易的。」

  東海王不用說譚家的壞話,只需說好話,就讓能皇帝對譚家一直保持戒心,譚家兄弟互相看了一眼,同時露出微笑,譚冶道:「妹夫說的這是什麼話,咱們還是一家人。」

  「好,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只問一句,也只問一遍:你們有沒有暗中進行什麼?」

  「沒有啊。」譚家兄弟異口同聲,露出明顯的詫異之色,譚冶道:「東海王,你可得幫我們,自從離開京城,我們一家人都老老實實的。」

  「暗中向丑王求助,也是老實的行為?」

  譚冶尷尬地說:「那不是為了保命嘛,真的,除了找丑王相助,我們沒再做過別的事情,頂多……」

  「頂多什麼?你們今天對我隱瞞的任何一句話,日後都可能釀成塌天大禍。」

  「頂多安排一下各地的生意,你也知道,沒有錢,譚家就徹底完蛋了。」

  東海王相信這一點,想了一會,又問道:「陛下的隨行隊伍里有沒有需要警惕的人?」

  「你的意思是……」

  「江湖人。」

  譚氏兄弟又互視一眼,譚雕道:「譚家向丑王求助,等於喪失了江湖地位,就算有江湖人混進來,也不會找我們,這種事,你只能問一個人。」

  東海王知道該找誰,這個人也在儀衛營里。

  花繽的侯位是幾年前被剝奪的,不在寬赦之列,因此他現在只是一名普通的儀衛士兵,吃住與其他人無異,而且不能隨意出營,但是在江湖中的地位卻越來越高。

  看到身穿簡陋盔甲的花繽,東海王心裡舒服不少,覺得自己還不是最慘的人。

  「江湖人?」花繽仰頭想了一會,一副看破世情的長者模樣,半晌之後,他搖搖頭,「沒見過,也沒聽說過,皇帝對江湖人偏見頗深,誰敢招入?」

  「花家已經沒落,是你自己親手造成的後果,你不後悔,沒關係,可你還有一個兒子,花虎王還在雲夢澤吧?你打算讓他當一輩子強盜?想想吧,如果有立功的機會,一定要抓住。」

  花繽想了好一會,最後道:「晉城裡沒有我認識的江湖人,這是實話,要說跟江湖沾邊洛陽侯送給陛下的兩位琴師比較可疑。」

  「嗯,我也現了,陛下對他們的琴聲好像入迷了,有點像是……他們不會與望氣者有關吧?」

  「嘿,望氣者說他手裡有一條龍,其實頂多是一條蟲,吹得響亮而已。我懷疑張氏父女是那種催情的琴師,在江湖中屬於隱秘一派,以侍奉貴人為業,洛陽侯大概是想用這種手段討好皇帝。」

  東海王吃了一驚,「可陛下說他聽琴的時候有飛升之意……」

  「呵呵,東海王,你與陛下同齡,也有妻室,應該明白……這種事吧?」

  東海王不想討論下去,又問道:「催情之音對身體有傷害嗎?」

  「我不喜歡這種東西,只是聽聞一點傳說而已,不了解詳情。」花繽湊近東海王,小聲道:「陛下……」

  東海王笑著告辭,回王府等崔騰,在自己的屋子裡坐了一會,突然想起還有一個重要的人沒去見,或許皇帝的病就應在此人身上。(未完待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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