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國來的消息震動了整個洛陽城。
隨著越來越多消息的到來,真相終於稍稍清晰了一些,英王很早之前就被送走,當時的傳言說他與聖軍師一塊消失,大家都以為他被藏在洛陽的某處,就算去了東海國,沒有上官盛的輔助,他一個小孩子也掀不起多大的風浪,因此追查得不是很緊。
可上官盛居然還活著!
崔宏大怒,當初負責追捕叛軍的人是他,立刻叫來那兩名射殺與割頭的將領。兩人完全糊塗了,跪在地上指天發誓,聲稱自己當時的確殺死了上官盛,他們還抓回來上官盛的數名衛兵,可以作證。
崔宏親自審問,包括當時親見上官盛被殺的士兵與俘虜,每個人都是單獨受訊,整整兩個時辰之後,他來向皇帝報告情況。
「東海國的上官盛肯定是假冒的,英王或許是真的。」崔宏非常有把握。
「先不管上官盛和英王的真假,東海國的叛軍是哪來的?」韓孺子最關注的是這件事。
消息稱東海國叛軍正要進攻臨近的齊國,必定糾集了一支軍隊,可宿衛叛軍和黑頭軍都已經在敖倉城外被擊潰,不是死傷就是被俘,逃走者寥寥無幾,在這幾天時間裡,他們馬不停蹄才能趕到東海國,想重新組建軍隊,根本不可能。
東海國必有一支已然成型的軍隊等在那裡。
「齊國的軍隊早已被打敗,俘虜都被發配到邊疆,周邊各國以及郡縣駐軍極少,加在一起也不過數千人,怎麼會怎麼會」崔宏更是百思不得其解,當初是他帶兵平定齊亂,為了防止再有後患,特意奉太后的命令,調走了關東地區的大部分兵力。
「陛下,事不宜遲,請允許我即刻帶兵去往東海國和齊國查看情況,兵馬無需太多,五千足矣。」崔宏仍不相信東部會有大量叛軍。
自從知道東海國叛亂的消息之後,韓孺子就一直忙碌,但他沒有召集群臣議事,他很清楚,在目前這種情況下,官員們只會想辦法推脫責任,爭來爭去,最後還得是他一個人自作主張。
「朕已經派柴悅率兵出發了。」
崔宏俯伏在地,在這位少年皇帝面前,他從來沒有感到過輕鬆,唯有想到很可能已經懷孕的女兒,他才會稍稍踏實一些。
「陛下已經派兵了?」
「嗯,但是還不夠,待會有勞大將軍會議群臣,多派兵馬前去支援柴將軍,東海國此叛必然早有準備,萬不可輕敵。」
「遵旨。容臣問一句,陛下還要親征東海國嗎?」
「當然,朕的建議是兵分三路,柴悅為中軍,直撲叛軍,視情況選擇戰與不戰,房將軍為右軍,前往齊南,他曾在齊國任職,熟悉那裡的情況,大將軍與朕共率左軍,由北方進發。」
崔宏大吃一驚,之前離開京城追擊宿衛叛軍時,皇帝只發兵一萬,所有人都覺得少,如今東海國只是興起一股來歷不明的叛軍,皇帝卻如臨大敵,竟然要兵分三路前去攻打。
崔宏帶兵多年,雖說並非百戰百勝的名將,多少還是有些本事的,提醒道:「陛下是不是應該先召集群臣商議一下?」
「大臣都在京城,隨行官員通報消息而已,沒什麼可商議的。請大將軍這就去安排吧,各路將士多多益善。」
崔宏不能直接反駁皇帝的旨意,磕頭退下。
天已經黑了,刑吏張鏡前來求見,他已經聽說東海國叛亂的消息,因此來見皇帝時加倍地小心謹慎,「微臣已將範圍縮小到四坊二十六巷,今晚子夜開始逐屋逐戶檢搜,明日午時之前,必能找回寶璽。」
「嗯。」韓孺子冷淡地回應一聲,揮手命張鏡退下,沒有告訴他還有侍衛也在暗中尋找寶璽。
他一個人在帳中坐了一會,沒有大臣和將軍,也沒有太監與侍衛,天下大勢越是危急,他越是喜歡這種孤獨的狀態。
「朕,乃孤家寡人」他在昏暗的燈光中喃喃自語,努力回憶那段模糊不清的場景:老年的武帝獨自坐在寶座之上,一遍又一遍重複同一句話,臉上的神情卻是變幻不定,一會是難以言喻的寂寞,一會是高高在上的驕傲,一會又是勘破世情的坦然
中司監劉介進帳,輕聲道:「陛下,人到了。」
韓孺子點點頭,表示可以帶此人進來,無論怎樣,皇帝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就算整個朝廷都不願意為他做事,皇帝仍是這世上能夠獲得最多幫助的人,起碼是之一。
敖倉小吏喬萬夫進帳,發現帳篷里只有皇帝一人,連名服侍的太監都沒有,不由得大驚,在門口跪下,本來就有點緊張,現在更是全身發抖。
「進前說話。」韓孺子微笑道,喬萬夫是名小吏,不屬於朝廷大臣的一部分,正常情況下,一輩子也沒機會面聖,令他害怕與緊張的是「皇帝」,而不是少年本人。
喬萬夫起身前趨幾步,立刻又跪下,離皇帝保持七八步的距離,不敢再近了。
韓孺子盯著喬萬夫,心想王堅火那樣的人能成為天下聞名的豪俠,或許其貌不揚的小吏當中也有能人。
「你說過,無論上官盛是生是死,大楚東界仍有一亂。」
「是,微臣說過。」喬萬夫的聲音稍有些發顫,有時候預言太准也是個罪過,「可微臣沒想到會發生得這麼早。」
「再跟我說說你為什麼認為會有此亂。」
「如微臣之前所說,齊國物產豐富」
「不不,簡單一點,別超過三句話。」韓孺子領教過此人的囉嗦,不想聽他從頭說起。
「呃」喬萬夫發了一會呆,反覆斟酌,終於道:「從齊魯來的舟船貨物多到船舷壓水,返回的時候卻大都空空蕩蕩,微臣因此說必有一亂。」
「嗯,可以再多說幾句。」
「微臣在敖倉任職多年,親眼所見,再加上查閱之前的歷年記載,發現由東往西運送的糧食與奇珍異寶極多,返航時卻沒有多少可運之物,因此得出結論:京城需要東部諸國,東部諸國卻不那麼需要京城,諸國之中又以為齊國為最。」
「可大楚定鼎一百二十多年,齊國只叛亂過一次。」
「陛下如果回憶一下國史,會發現諸侯之中屬齊王更換最為頻繁,極少能延續兩代以上,新帝登基,只要來得及,都會換上親近的弟弟或者皇子當齊王,最不濟,也要在齊國附近安插一位諸侯。」
「比如東海王。」韓孺子恍然,父親桓帝也是這麼做的,封幼子為東海王,其實是想藉助崔家的勢力抗衡齊王,卻沒來得讓東海王就國,「從來沒人告訴朕應該這麼做。」
「微臣不敢妄猜,只是覺得如果再等一陣,等陛下有了皇子,應該封王的時候,總會有大臣提議封在東部。」
韓孺子大致明白了,東部諸國相對獨立,一旦與朝廷關係冷淡,就有可能反叛,「這次叛亂發生在東海國,而且有一支軍隊,你能猜出這支軍隊的來歷嗎?」
喬萬夫回道:「叛軍的來源可能有多個,微臣只能猜到一個。自從去年朝廷停頓以來,從東邊來的船隻就很少了,十幾萬船工多半年無事可做,只怕很容易受到蠱惑。」
韓孺子吃了一驚,「這件事朕也有責任,是朕下令,要求各地開倉放糧賑濟流民,京城受災不重,暫時無需運來更多糧食。」
喬萬夫磕頭,「微臣口不擇言,罪該萬死。」
「你沒有錯,朕要聽的就是真話。」韓孺子切切實實地感受到,治理天下如此之難,明明是出於好意做的事情,卻可能帶來一連串的惡果。
「最重要的原因還是有人意欲作亂,利用陛下的善政,挑起叛亂。」
「平身。」韓孺子說道,對喬萬夫的印象變得大好。
喬萬夫磕頭謝恩,起身之後也不那麼緊張了,甚至主動道:「齊國、東海國雖有叛亂之便利,卻無叛亂之實力,陛下無需過於憂心。」
「嗯,你再說說。」
「齊國富饒,其民易自滿,依臣所見,齊國人大都不願西遷,乘船西上,個個面帶戚容,順流東下,人人喜不自勝,微臣是以知道齊國雖有叛亂之心,卻無雄心壯志,將士戀鄉,不足為懼。」
韓孺子大笑,「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喬萬夫又跪下了,連稱「惶恐」。
韓孺子叫人送走喬萬夫,隨後去附近的帳篷里參加群臣議事,喬萬夫的分析都是「遠水」,想救「近火」,還得依靠軍隊,可是聽他一席話之後,韓孺子的確更加自信,這就夠了。
大將軍崔宏難得一次雷厲風行,就這麼一會工夫,已經制定了一個粗略計劃,武將領兵,文官安排糧草供應,最遲明天一早就能派出一支軍隊前去支援柴悅,午時左右南路的房大業也能出發,只有北路大軍需要皇帝做決定。
「兩日之後,一早出發。」韓孺子說,後天中午是他與丑王的「賭局」見分曉之時,再解決一些事情,他就能離開洛陽了。
他得向眾臣解釋一下為什麼非要兵分三路,「朕不相信世上有那麼多湊巧的事情,剛剛傳來消息說北方匈奴有南下之意,東海國就發生了叛亂,兩者之間或有關聯。中路之軍誘敵,南路之軍主攻,北路之軍,防備的是匈奴。」
有一個理由皇帝沒有說,他越來越相信楊奉的猜測:朝廷或許真有一個強大的敵人,一直躲在陰影里,偶露崢嶸,都被忽略,這一次,它似乎露出了一整顆頭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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