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無人可用?

  韓星之死與函谷關失守,令剛剛穩定下來的局勢一下子又變得緊張起來,韓孺子能夠明顯感覺到,宮廷與朝廷都不像前幾天那麼雷厲風行了,他發出的命令倒是無人違背或是反駁,但是得到的反饋明顯變少、變慢,好像水下的誘餌被聰明的小魚一點點吃掉,岸上的垂釣者一無所覺。

  韓孺子與大臣們商議了一整天,參與者逐漸增多,最後達到了三十多人,大家的意見倒是一致,都認為必須儘快消滅上官盛的勢力,而且這一戰並不難打,可是派誰去卻成為糾纏不休的難題。

  大臣們在一些細枝末節上爭執不休,一位大臣推薦的人選,必然遭到至少兩位大臣的反對,理由總是非常充分,或是威望不高,或是能力不足,或者身體不適……

  韓孺子一開始還參與爭論,後來乾脆冷眼旁觀,他明白,並非大臣們能力不足,也不是膽小怕事,恰恰相反,這些人經驗豐富,一嗅到帝位變動的氣息,立刻想方設法置身事外,互相幫助,既不能顯得太消極,也絕不能顯得太賣力,以免留下口實。

  韓孺子心裡很氣憤,他對大臣的印象向來不好,如今變得更加惡劣。

  明天是太廟告祖之日,無論怎樣,韓孺子必須先正式恢復帝位,天黑之前議政結束,做出的唯一決定就是各軍加強防備,等函谷關傳來更詳細的消息之後,再做決定。

  皇帝可以乘轎回宮,韓孺子將乘輿打發走,與楊奉一塊步行,身前身後都是部曲士兵保護這些人還沒有明確的身份,既非侍衛,也非宿衛,但是最受皇帝信任。

  「真想將他們全都換掉。」韓孺子憤意難平,「你也看到了,唯一肯出主意的人只有蕭聲!」

  不等楊奉回答,韓孺子補充道:「我明白,蕭聲也不是真心出力,他是害怕遭到報復我是不是太早寬赦大臣了?應該給他們留下一點壓力。」

  楊奉一反常態,只是嗯嗯,一句回應也沒有,跟勤政殿群臣倒是非常相似,韓孺子止步,「楊公不認為大臣們有些過分嗎?」

  天色剛黑,前後燈籠離得都有點遠,站在餘光里的楊奉顯得有些蒼老,等他開口的時候,聲音里卻沒有半點疲態,「如果是陛下,會怎麼做?」

  「我……如果我是大臣的話?」

  楊奉又嗯了一聲。

  「我會……」韓孺子想了一會,不由得嘆息一聲,他在心裡憤怒了半天,卻沒想過一個問題:大臣的做法其實很正常,自從武帝晚年以來,宮中多事,接連幾位皇帝驟興驟滅,今天的掌權者,只因一時選擇錯誤,明天就可能淪為階下囚,如果他是大臣,也會在局勢不穩的時候明哲保身。

  申明志、蕭聲等人就是反面例子,他們因一時貪念參與了帝位之爭,結果頻頻出錯,沒有撈到利益,反而陷入困境。

  「一個人不能自私到以為別人不自私。」韓孺子輕笑一聲,發現自己重當皇帝之後,比從前「自私」了許多。

  可是不能過度自私的話,當皇帝又有什麼意義呢?

  韓孺子沒向楊奉提出這個問題,變得心平氣和,不再埋怨大臣,也沒向楊奉討教,他明白,這一次他又得自作決定。

  連晚膳都沒用,韓孺子直接去見母親,同時也拜見太后。

  這不是他當傀儡的時候了,即使太后不想見皇帝,她身邊的人也不敢謝絕皇帝的到來,更不敢出面阻攔,而是恭恭敬敬地迎入。

  太后坐在椅榻上,王美人仍像侍女一樣站在旁邊。

  韓孺子入宮的第一天就想將母親接走,王美人卻嚴辭拒絕,在她看來,服侍上官太后不僅是一種義務,還是榮耀。

  在韓孺子心中,重新稱帝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將母親也立為太后,兩宮並立有過先例,即使皇帝不吱聲,大臣也會主動提出來,禮部尚書元九鼎已經暗示過此事。

  函谷關失守打亂了計劃,所有事情都得延後。

  韓孺子不用再像從前那樣下跪,躬身行禮,客氣地請安之後,他說:「太后想必聽說了吧,大將軍韓星遇刺,上官盛占據了函谷關。」

  太后看上去氣色不錯,只是少了幾分嚴厲,好像很高興交出權力,「怪我管教無方,以至上官家出了這樣的亂臣賊子,令陛下憂心,如果陛下是來問罪,我也沒什麼可說。」

  太后雖然失勢,但她畢竟是個象徵,韓孺子當然不會「問罪」,說道:「太后言重了,上官盛自己作亂,與太后何干?朕來拜見太后,乃是請教平亂治國之道。」

  王美人向兒子輕輕點頭,表示讚許。

  太后沉默片刻,「陛下真心請教?」

  「絕無半點虛假。」

  太后又沉默了一會,「給我說說函谷關的詳情。」

  韓孺子將事情大致說了一遍,太后提出的問題,也都一一回答。

  「刺殺大將軍絕不是上官盛能想出的主意,他的部下也沒有能做這種事的刺客,上官盛要麼得到了他人相助,要麼是遭到了利用。」

  太后說起侄子就是像是議論不相關的外人,沒有半點「母子之情」她已經替親生兒子報仇,用不著再樹立一個「兒子」。

  韓孺子猜想也是如此,但他更關心另一個問題:「上官盛占據了函谷關,接下來是留是走?」

  「肯定會繼續東行。」太后毫不猶豫地說。

  「如果他身邊的人不同意呢?比如說那些幫他刺殺大將軍的人。」

  「你還是沒了解上官盛,他不是走狗,而是一頭猛獸,你可以利用他捕殺獵物,但是不能讓他停下來,就算刺客說得天花亂墜,上官盛還是會一路跑回東海國,他以為那裡是他的家。」太后頓了頓,「是我給他出的主意,他已經認準了這條路。」

  韓孺子不想追究這是誰的主意,拱手行禮,又問道:「滿朝文武,誰人可用?」

  太后微微一笑,「陛下也撞上那堵軟牆了?」

  「撞上了,還差點陷進去。」

  「我曾經試過許多辦法,可那堵牆撞不破、拆不掉,也繞不過去,你想過將他們全都撤換一遍嗎?」

  「想過。」

  「千萬不要這麼做,因為我已經試過了,發現大錯特錯,而且那是一個陷阱。」

  「怎麼說?」韓孺子更感興趣了,楊奉反對他這麼做,給出的理由卻很含糊,他需要更直接一些的理由,太后恰好最適合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皇帝是孤家寡人,總得依賴別人做事,皇帝可以選擇親信,可天下官吏千千萬萬,你的親信能有多少?」

  韓孺子沒有回答,他的親信甚至不夠組建起議政團隊。

  「所以你還是得用大臣做事,換掉一批,上來的是另一批,很快也會變成一堵軟牆,而且還不如上一批會做事,奏章送來得不及時、聖旨遲遲沒有送到各地、租賦不足、戶籍出錯……一堆問題都冒出來的,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最後皇帝只能將從前的老臣一個個又請回來。皇帝還會發現,那些老臣原來從未銷聲匿跡,或者被派到皇帝注意不到的地方任職,或者就在家中閒居,準確地算到了自己何時能夠官復原職。」

  「問題究竟出在哪?」韓孺子問。

  太后笑了笑,沒有回答,她若找出問題在哪,如今站在她面前的皇帝就不是韓孺子了。

  「難道滿朝文武就沒有一人可用嗎?」

  「有,但是可能不合陛下的心意。」

  「為何?」

  「恕我直言,陛下此時根基未穩,忠誠可靠者少,能用者多是勢利之徒,陛下心裡若是邁不過『忠誠』這道坎,能用誰呢?」

  韓孺子謝過太后,告辭離去。

  王美人將皇帝送到寢宮大門口,低聲道:「別急,帝位越穩,忠於陛下的人越多,肯做事的大臣自然也會多起來。」

  「我不急,母親。」韓孺子的確不像一開始那麼急於做事了,由傀儡、廢帝到重新稱帝,他已經邁出一大步,至於掌握真正的權力,那是另一大步,必須穩妥邁出。

  「無論如何也要將南軍派出去,崔宏提出任何條件都可以接受。」

  「是,母親。」

  王美人目光中露出憐愛之情,伸手輕輕撫摸一下兒子的臉頰,「陛下不是最幸運的皇帝,卻是最聰明的,大楚江山是陛下的,以後也會傳給陛下的兒孫。」

  韓孺子笑了笑,只有母親會如此無條件地看好他,給予最多的稱讚。

  他當然不覺得自己是最聰明的皇帝,但他相信自己絕非最倒霉、最無能的那一個。

  用膳之後,韓孺子回到寢宮,很快看出皇后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似乎有話要說,但又不敢說。

  「崔家派人給你送信了吧?」韓孺子笑著猜道,並不在意皇后要為家人說話。

  崔小君臉上一紅,「是,父親說……他年紀太大,受不得征戰之苦。」

  「可若是讓他交出南軍大司馬之職,他肯定又不覺得年紀大了。」

  崔小君臉色更紅,「陛下……陛下真要剷除崔家嗎?」

  韓孺子走到皇后面前,輕聲道:「就算為了你,我也不會這麼做,我會給你父親一次機會,讓他主動請戰,你不用為難,也不用插手,崔太傅會這麼做的。」

  次日天一亮,韓孺子在勤政殿召集群臣,宣布自己要御駕親征。(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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