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大勢如水

  林坤山被關在小院裡,正計算著自己還能活多久,一群人將他拖出去,匆匆帶到東海王面前,強迫他跪下,並口稱「陛下」。

  東海王躲在重重衛兵中間,看到林坤山,只問了一句:「宮裡到底有沒有你的人?」

  林坤山曾向東海王暗示過,望氣者能夠掌控宮中的某些事務,東海王仍然記得,如今戰鬥膠著,南軍遲遲攻不破皇城,他又將這件事給想起來了。

  林坤山跪在地上,抬頭仰望「皇帝」,茫然地搖搖頭,像是被皇威所折服,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東海王一腳將望氣者踢開,沒再搭理他,也沒有殺他,直到韓孺子提出要求,非讓東海王親自去談判,他又把林坤山叫來。

  東海王絕不會去軍營里見韓孺子,在他看來,那就是自投羅網,他得找個人代替自己去,「望氣者不是最擅長遊說嗎?你去見韓孺子,勸說他與我聯手,我願意將皇帝之位讓給他。」

  林坤山接受任務,只有一個要求,他要獨自出城,不帶任何衛兵,或是監視者。他順利見到了倦侯,一句話就將東海王的意思傳達完畢,然後提起了皇帝寶璽和太祖寶劍。

  蔡興海沒睡多久,又出來監督路口,韓孺子帶著林坤山去帳篷里問話,身邊留著兩名衛兵。

  韓孺子沒有急著開口,坐了一會,才對站在對面的林坤山說:「那兩樣東西在你手裡?」

  「當然不在。」

  「那你就是來戲耍我了?」

  林坤山乾笑兩聲,「我哪有這個膽量?不知倦侯注意到沒有,上官盛在宮中立英王為帝,可他卻一直沒有頒布聖旨,這可有點奇怪,對吧?」

  韓孺子沉默以對。

  「城內的戰鬥已經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上官盛不發聖旨,只有一個理由,他發不出來:宮裡不缺筆墨紙硯,不缺皇帝太監,缺的只有一樣,寶璽。」

  「這都是你的猜測之辭,林坤山,我現在需要的恰恰不是猜測。」

  林坤山想了一會,開口時不再說自己的猜測,「我可以進宮尋找寶璽的下落,還有太祖寶劍,這柄劍對別人沒有多大用處,對倦侯卻有一點意義吧?」

  「你怎麼進宮?又怎麼尋找寶璽?」韓孺子相信,上官盛肯定已經將宮裡搜了個遍。

  「我自有辦法。」林坤山發現倦侯有點感興趣,又開始故弄玄虛了,「我只想知道,倦侯是否想要這兩件東西?」

  韓孺子緊閉雙唇,他很清楚,林坤山「只想知道」的事情絕不是這個。

  「物極必反,大楚亂了這麼久,也該穩定下來了。戰鬥只進行了兩天,城裡已是一片慘狀,缺水少糧,尤其是沒有蔬菜,許多人家的房屋被士兵占據,甚至被毀掉,皇宮以西直到西市,幾乎成為空地。倦侯有把握讓這一切結束嗎?」

  韓孺子站起身,「大家都有把握,關鍵是你選擇相信哪一位的把握,還有你想從中得到什麼?」

  林坤山大笑,「倦侯,我選擇倦侯,至於想從中得到什麼望氣者還是太脆弱,經受不住大風大浪,希望倦侯恢復帝位之後,能夠赦免我們頭上的罪名,望氣者從此只行江湖,不入廟堂。」

  望氣者被認為是齊王叛亂的唆使者,雖然也能公開露面,但是頂著這樣的罪名,終歸是個麻煩,官府說抓就抓,不用通報朝廷。

  可林坤山的要求如此之低,韓孺子反而難以相信,也不說破,道:「把這兩樣東西帶來,我給你們無罪之身。」

  「這是帝王之諾嗎?」

  「是。」

  林坤山告辭,臨走時發出幾句感慨:「望氣者也會走眼,在普通人身上犯錯也就算了,看錯倦侯卻是不可原諒」

  林坤山走後不久,蔡興海求見,「京城北門出來一批探子,觀察之後又回去了,宿衛軍再沒派人出來。」

  韓孺子嗯了一聲,心事卻不在這上面,盯著蔡興海,心中左右衡量。

  蔡興海不明所以,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甲衣,好像沒什麼毛病。

  「蔡大哥」

  蔡興海撲通跪下了,「請倦侯收回這個稱呼,我可擔當不起。」

  韓孺子笑了一下,「蔡督軍請起。」

  蔡興海這才起身,「倦侯有什麼吩咐?」

  「我有一項很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你。」韓孺子實在找不到其他幫手,蔡興海是身邊唯一的可信之人。

  蔡興海面露喜色,「倦侯說吧,是攻打北門,還是堵住西門,北軍人數雖少,使用得當,也能收到奇效。」

  韓孺子搖頭,在他身後有一支正在趕來的大軍,沒必要追求「奇效」,「都不是,我要你進趟城,獨自一人。」

  「進城?」蔡興海沒明白。

  「南軍與宿衛軍在城裡對峙,對城外暫時沒有威脅。有一批人支持我,大都是讀書人,手無寸鐵,被困在城裡出不來,我擔心他們會受到傷害,需要有人去保護他們。」

  「我願意去,可是」蔡興海拍拍肚子,他不怕死,怕耽誤倦侯的大事。

  「泥鰍他們應該都在南城,能有幾百人,你去升榮客棧,找到泥鰍,就能找他們。」

  「升榮老店?我知道在哪,沒問題,等天亮就出發,從北軍借一套衣裳,混進城很容易。」

  韓孺子想要再交待一番,又不想給蔡興海施加更多壓力,「自保為重。如果見到楊奉,聽他的命令。」

  韓孺子相信楊奉必然掌握著什麼,如今的當務之急就是與楊奉取得聯繫,但他沒有對蔡興海特意強調這一點,倒不是懷疑胖大太監的忠誠,而是不願讓對方過於冒險。

  天很快就亮了,宿衛軍沒有偷襲,崔太傅也沒有親率大軍來進攻。

  蔡興海身穿北軍盔甲出發的時候,望氣者林坤山剛剛繞過京城西北角,一隊南軍前來接應,將他帶回西城。

  西城變成了一座大軍營,百姓都被攆走,一些房屋被推倒,木石泥土用來封堵街道與城牆。

  東海王就住在西門以內,萬一有變,上馬就能出城。

  屋子的原主是一名商人,地上堆積著銅錢和散碎金銀,他本來是要帶著這些東西逃走的,結果還沒來得及裝起來,人就被架出去扔在了街上。

  東海王對這點錢不在意,崔太傅更看不上,甚至沒有派人收拾一下。

  一看到林坤山進來,東海王離開椅子,問道:「怎麼樣?韓孺子相信你嗎?」

  林坤山搖搖頭,「倦侯不相信我,但他自以為安全,總是沒錯的。」

  「我就知道他會上當。」東海王轉向坐在一邊的崔宏,「舅舅,該做決定了。」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崔宏神色暗淡,他最初只想抬屍問罪,弄清城內究竟發生了什麼,沒想到東海王竟然占據了西門,他一時腦熱,受邀率軍進城,甚至燒掉了後方的大營,原以為能一舉得勝,沒想到竟然陷入僵持狀態。

  僵持得越久,對南軍越不利,即使城外沒有倦侯虎視眈眈,各地陸續趕來的援兵,也會將南軍壓垮。

  「沒時間計議了。」東海王壓抑心中的惱怒,「想當初,楚、趙、齊三國爭奪天下,楚趙鏖戰,齊國旁觀,貪圖漁翁之利,太祖和當時的趙王是怎麼做的?」

  崔宏不語,東海王抬高聲音:「太祖和趙王暫時罷手,南北夾攻,擊破齊國,若是沒有這一戰,太祖定鼎天下至少要推辭三五年。韓孺子自以為能夠坐山觀虎鬥,來一次雙虎齊出,看他還能不能坐得住?」

  東海王覺得這是一條妙計,所以顯得十分興奮。

  崔宏又考慮了一會,「當初楚趙爭鋒,各退百里,然後才同時出兵,夾攻孤齊,不用太擔心對方的偷襲。可南軍與宿衛軍在城內對峙,誰也不可能退出城外,萬一我派兵去攻打倦侯,而上官盛舉兵攻我,被夾攻的就不是倦侯,而是南軍了。」

  上官盛肯定也會有同樣的憂慮,彼此懷疑的雙方,不可能同心協力。

  「可是這樣耗下去,我和英王誰也當不上皇帝。」東海王有點心急,「韓孺子背後還有一支北軍哪,北軍一到,咱們與宿衛軍就算聯手也打不過啊。」

  林坤山上前道:「讓我去勸說上官盛吧,形勢逼人,雙方都得各讓一步。」

  崔宏尋思了好一會,「那就麻煩林先生走一趟,如果要夾攻倦侯,最遲明日午時就得各自出兵,倦侯聲稱北軍三日可到,我擔心到得會更早一些。」

  崔太傅寫了封簡訊,派將官帶林先生去找兩位御史大人,通過蕭聲與申明志想辦法進宮與上官盛談判。

  只剩下舅甥二人時,東海王沒那麼自信了,「林坤山能說服上官盛吧?」

  「只要他想,林坤山還是有這個本事的。」崔太傅比較看好望氣者,「花繽的手下可用嗎?上一次他派了三名所謂的高手去刺殺倦侯,可沒成功。」

  「放心吧,我見識過那幾個人的身手,沒問題,今晚爬進皇宮,等上官盛派兵出城,他們奪鑰匙打開宮門,譚家人前驅,數千南軍隨後,必能奪下皇宮。到時候外摧韓孺子,內擒英王,帝位就是我一個人的,嗯,也是崔家的。」

  舅甥二人相視而笑。

  「有你母親的消息嗎?」崔宏問。

  東海王神情一冷,「擔心也沒用,所以我當她已被太后所謀害,誰也不能阻止我奪取皇宮。」

  雖然這是自己的外甥,崔宏仍然在想,今後與新皇帝打交道時,得小心行事。

  蔡興海混進西門,正想辦法前往南城時,林坤山已經獲准進宮。

  林坤山向倦侯提起了寶璽,卻沒有透露東海王的真實計劃,自願為崔太傅當說客,卻沒有指出寶璽很可能已經丟失。

  對他來說,大勢如水,怎麼流都行,只要拿到寶璽,望氣者就能立於不敗之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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