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真中有假

  白橋鎮地處要衝,卻無險可守,韓孺子奪下了鎮子,還得想辦法守住它。

  南軍俘虜被聚集在一起,蔡興海當眾宣讀聖旨,然後所有的將官、軍吏被叫出來,輪流上前「欣賞」幾個月來朝廷所發出的第一份聖旨,沒幾個能辨出真假,但是數名負責文書往來的軍吏卻都點頭,認為聖旨肯定是真的。

  俘虜沒有被繩捆索挷,但是士兵與軍官被分開看管。

  接下來,十餘名高級將領被帶到一間屋子裡,韓孺子親自出面說服他們。

  「太后與皇帝的確得過重病,但是早已康復,他們知道有人意欲作亂,因此傳出密旨,命我為北軍大司馬,揮軍南下,大將軍韓星也已經調集各地軍隊從函谷關出發,兩路大軍將與宿衛八營裡應外合,平定內亂。」韓孺子嚴肅地說,連自己都不覺得這是在撒謊。

  眾將領面面相覷,尤其是崔勝,他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卻不敢開口反駁,也拿不出明確的證據。

  「我奪取白橋鎮實乃迫不得已,南軍是大楚的精兵強將,肯定不會參與叛亂吧?」韓孺子問道。

  眾人急忙搖頭。

  「你們有何疑問,儘管發問就是,我可以代表太后與陛下給予回答。」

  沒人吱聲,崔騰站出來,大聲道:「我來問。」

  韓孺子做出請便的手勢,心裡希望崔二公子別亂問,他們兩個事前可沒商量好。

  崔騰張口結舌,想了半天,冒出一句:「妹夫,咱們乾脆殺進京城,立你當皇帝吧,反正你本來就是皇帝。」

  「大膽!」韓孺子的擔心成為現實,他是要當皇帝,現在卻不是公之於眾的時候,「拖下去,嚴加看管。」

  幾名北軍士兵走過來,將崔騰往外推。

  「咦,妹夫,不同意你就說,幹嘛翻臉啊?我這都是為你好」崔騰被帶出去,遠遠還傳來叫聲,他發怒了,開始痛罵士兵。

  韓孺子對其他人說:「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我就直接回答吧。作亂者是冠軍侯,他在爭位中失利,不肯認輸,想要引兵作亂,因此編造太后與陛下遇害的謊言,欺騙南軍進京。崔太傅上當了,他以為自己是在率軍平亂,其實是無旨返京,犯下重罪,可是南軍無罪,你們更加無罪。」

  屋子裡靜悄悄的,沒人反駁,也沒人贊同。

  韓孺子掃了蔡興海一眼,進攻之前,蔡興海曾提出建議,殺死一批南軍將領以樹軍威,韓孺子沒有同意,他此刻孤軍深入,北軍主力要幾天之後才能到達,無端惹怒北軍將士,只會令自己更加孤立。

  可這些人若是繼續沉默以對,他將不得不接受蔡興海的建議。

  「南軍將士不是崔太傅的私人部曲,你們是大楚的軍隊,如今朝廷有難,你們做出選擇吧。」韓孺子不想多費口舌,雖然他不在意撒謊,但謊言還是越少越好。

  等了一會,終於有人開口,那是一名年輕的將官,膽子大一些,「倦侯離京,不打算爭位了?」

  「平亂比爭位更重要,太后與陛下既然傳旨於我,我義不容辭。」

  有人開始,就有人追隨,另一名將官開口問道:「我們算什麼?俘虜,還是囚犯?」

  「我說過,南軍無罪,我要求」韓孺子搖搖頭,「我命令你們接受我的指揮,與我一同平亂。」

  「可是南軍大司馬不在倦侯說大司馬上當,為什麼不去勸說他,反而來奪鎮?」一名老將軍開口了,除了崔勝,他的官職最高,說話份量也越重。

  韓孺子轉向崔勝,「這件事你來解釋吧。」

  「啊?解釋什麼?」崔勝神情慌亂。

  「崔勝,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崔家未來的生死存亡此刻都掌握在你的手中,崔太傅做了錯事,還有得挽回,若是一意孤行下去,罪無可赦,整個崔家都會受到牽連。」

  對陌生的南軍將領,韓孺子信心不足,對崔勝,他卻是十拿九穩。

  果然,只是稍加恐嚇,崔勝就已嚇得魂飛魄散,猶豫片刻,問道:「大將軍真從函谷關發兵了?」

  「不只是大將軍,北軍主力早已受命秘密出發,不日即至。」韓孺子只能繼續圓謊。

  南軍將領們都信了,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倦侯為何敢帶著三千北軍攻占白橋鎮,崔勝更是沒有一點懷疑,全身都在發抖,轉向其他人,顫聲道:「宮裡傳出一道聖旨,免去免去了我父親的南軍大司馬之職」

  眾將譁然,老將軍問道:「新任大司馬是誰?」

  「還沒有任命。」韓孺子這回沒有說謊,「但我受命平亂,總督京北軍務,因此命令你們服從指揮。這不是請求,也不是談判,而是聖旨,接受者隨我返京平亂、建功立業、受封得賞,不接受者,即是謀逆之罪。」

  眾將又是一驚,他們看過聖旨,那上面沒說平亂的事情,可此時誰也想不了太多,倦侯的所作所為,都在表明他的確是在奉旨行事。

  「我父親我們崔家」崔勝亂了方寸。

  「崔太傅受冠軍侯蠱惑,只是無旨返京,還沒有犯下大錯,若是能懸崖勒馬,可保住性命,至於崔家,就要看你的了。」

  「我?」崔勝雖是崔家長子,卻沒有準備好接過如此重大的職責。

  韓孺子讓崔勝自己去想,目光轉向那名老將軍,知道他才是關鍵人物。

  老將軍嘆息一聲,「南軍是朝廷的軍隊,我們拿的是國家俸祿,既然倦侯有聖旨,我願從命。」

  老將軍心裡是有一點懷疑的,可還是跪下,最在乎的不是聖旨,而是真實站在面前的倦侯,與反覆無常的崔太傅和懦弱無能的崔勝相比,倦侯顯然更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其他人都跟著跪下,他們想得不多,以為自己是在接受聖旨。

  崔勝也跪下,終於想出自己該怎麼做,「倦侯大司馬,請允許我即刻返京,去勸說父親回心轉意。」

  韓孺子露出微笑表示鼓勵,「甚好,若能勸說崔太傅棄暗投明,你將立下大功。」

  崔勝也笑了,門口的蔡興海向韓孺子使眼色,示意他不可放走崔勝。

  韓孺子眨下眼,表示自己明白,繼續道:「不過在此之前,你先要去曉諭白橋以北的南軍將士,告訴他們這裡發生了什麼,要求各營將領即刻前來聽命。」

  「是是,我這就去。」

  崔勝急於立功,馬上就要出發,韓孺子思忖再三,決定跟他一塊去,白橋鎮暫時安全,蔡興海率領的北軍足以看住少量南軍,外面的各營南軍才是大麻煩,只要有一座營地不肯服從命令,他建立起來的優勢都可能轉眼消逝。

  蔡興海等人堅持不同意倦侯出去冒險,可韓孺子固執己見,他很清楚,此時若不冒險,以後連冒險的機會都沒有了。

  蔡興海留守白橋鎮,韓孺子與崔勝帶領五百軍士出鎮,這五百人一半是北軍、一半是南軍。

  出發之前,韓孺子親自去見被關押的崔騰,既不道歉,也不斥責,甚至不提釋放,只是冷淡地說:「跟我來。」

  崔騰喜出望外,「妹夫親自來放我啊,怎麼好意思。我反思了,剛才是我不對,不該當著大家的面說出那種話,以後等你想聽的時候,給我一個暗示咱們去哪?」

  一行人出發的時候,四更剛過,夜色正深,剛出鎮不遠,就撞上了一隊南軍,他們是接到消息趕來支援的,沒想到事態已經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崔勝與老將軍親自迎上前去傳令,由他們兩人出面,比韓孺子勸說眾將要容易多了,帶隊將領馳到倦侯馬前,下馬跪拜。

  韓孺子也不多做解釋,命令這隊南軍調轉方向,與自己一塊前往各處營地。

  如此一來,隊伍中的南軍占據了絕對優勢,韓孺子毫無懼色,也不戒備,甚至允許南軍將士接近自己,眾人越發相信倦侯是奉旨行事,有些人連聖旨的內容都想出來了,好像親眼見過一樣。

  南軍營地分散在三十餘里範圍內,共有二十幾座,越往北,營內的將士越多,最北面的營地位於一座軍寨之中,易守難攻,是南軍警戒北軍的前沿陣地。

  崔宏率軍返京的時候,以為倦侯已經潛回京城,他所忌憚者一是京城的宿衛八營,二是滿倉城的北軍主力,因此自己帶走六萬人,軍寨內的一萬人也沒有調動,對白橋鎮沒怎麼在意,以為長子崔勝能夠守住,鎮外的少量北軍絕不敢輕舉妄動,怎麼也沒料到倦侯會出現在這裡。

  韓孺子一路北上,天亮時已經連收十餘營南軍,身後的將士增加到六千人,他與二百多名北軍成了點綴,可他一點不怕,率軍急行,各營只有老弱病殘與勞役者留下,其他人一律上馬跟隨。

  日上三竿,韓孺子身後的隊伍已經達到兩萬多人,只是抻得很長,首尾相隔十餘里,好幾座營地的將領願意服從命令,卻還沒來得及整隊出營。

  軍寨前,崔勝和老將軍照例前去勸降,之前都很順利,偏偏這時出了問題,寨中的一萬北軍拒絕服從命令,甚至不肯打開寨門。

  韓孺子午時之前必須收服這支軍隊,這樣才來得及轉身返回白橋鎮。

  如果一切正常,出發已有兩日的崔太傅應該已經得到消息,並派軍反撲。

  韓孺子要在一天之內連打兩場硬仗。

  明日一更,下午18時左右上傳,望周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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