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出城

  孟徹來得十分突然,站在那裡左瞧右看,似乎在找什麼人。

  「太后別來無恙?」韓孺子沒有起身,不知為什麼,他對孟徹的到訪並不覺得特別意外。

  孟徹看了一眼門口的楊奉,邁出兩步,說道:「太后希望倦侯立刻離開京城。」

  韓孺子沒吱聲,他在等待解釋。

  孟徹卻與妹妹一樣,是個不愛說話的人,從懷裡取出一封信,輕輕放在書案之上。

  韓孺子等了一會才伸手拿信,打開之後心中一震,他認得母親的筆跡,信的內容很簡單,勸兒子離開京城,放棄帝位之爭,寧為邊疆守將,平安度過一生,不要在京城丟掉性命。

  隨信一塊送來的還有一枚竹製書籤。

  韓孺子放下信,良久未語。

  孟徹問道:「我該怎麼回復太后?」

  「我需要更多理由。」

  「你若是足夠聰明的話,自己能想出理由,若不是夠聰明,再多的理由你也不會接受。」

  韓孺子忍不住笑了一聲,看向楊奉,「孟教師的這句話頗有楊公韻味。」

  楊奉嗯了一聲,開口道:「太后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明日午時。」孟徹回道。

  楊奉沒有問太后想做什麼,沉吟片刻,「我們不會就這樣離開京城。」

  孟徹搖頭,「不是『你們』,只是倦侯,你得留下,做你該做的事情。」

  楊奉思考的時間更長一些,「給我們一點時間。」

  「半個時辰之後我會再來。」孟徹說走就走。

  楊奉關上門,韓孺子仍然望著門口的方向,驚訝地說:「太后為什麼要讓我離開京城?她若有後招,完全可以將我一塊除掉,若是沒有,我何必離開?她以為我一定會輸嗎?」

  太后此舉充滿了諸多不合理,韓孺子越想越糊塗。

  楊奉似乎很了解太后的用意,「對倦侯來說,這的確是一次選擇。」

  「選擇什麼?」

  「是離開京城保得平安,還是留在京城冒死爭奪帝位。」

  韓孺子想了一會,倒不是他真在思考,只是給楊奉一點尊重,「這不是選擇,只是太后的計謀。如果有什麼選擇,也在楊公手裡。一直以來,咱們只是配合,你做的你的,我做我的,各取所需。可現在不行了,太后即將動手,東海王也在躍躍欲試,冠軍侯更不會坐以待斃,這種時候我對身邊人的要求也得高一點:要麼隨我赤膊上陣,要麼站在一邊,再不要說什麼輔佐我、幫助我一類的話。」

  楊奉並沒有全心全意地輔佐倦侯,他在暗中忙著什麼事情,韓孺子早有感覺,但是沒有捅破,現在,他覺得沒必要客氣了。

  楊奉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我一直在找淳于梟的下落。」

  「嗯。」

  「我與太后沒有過,但是宮裡一些人願意向我傳遞信息,所以我知道的事情更多一些。皇帝當初的確生病了,非常突然,太后也的確失常了一段時間,她以為自己受到詛咒,身邊的所有皇帝都出過意外。」

  「那是吳修悄悄回京的時候?」

  楊奉點點頭,皇舅沒那麼好騙,他返回京城是因為皇帝生病的消息確切無疑,「後來有人指出,皇帝並不是簡單的生病,很可能是中毒。」

  「中毒?」韓孺子真的吃驚了。

  「我得到的消息是這麼說的,總之太后的病情開始好轉,一直找人為皇帝解毒,為此甚至引入許多江湖術士,大概就在那段時間裡,她制定了報復計劃。」

  「報復誰?下毒者?那肯定是宮裡的人。」

  「想必如此,可是主使者必然在宮外。」

  韓孺子沉默了一會,漸漸想明白許多事情,「所以太后將崔太妃召進皇宮,這是她第一個懷疑的目標,接下來是冠軍侯,第二個受到懷疑的人,可太后覺得不夠,於是編造出所謂的爭位選帝,把我和東海王都給引回來。按太后的想法,下毒的主使者必定也會參與爭奪帝位。」

  「嗯,這很可能是她的一部分想法。」

  「太后讓我離開京城,意味著她不再懷疑我了,原因呢?」

  楊奉指了指書案上的信,唯一能改變太后想法的人大概只有王美人了。

  韓孺子的手指划過書信,幾乎能感覺到母親留下的氣息,「太后的計劃很宏大,尋找下毒的主使者只是附加的一部分。」

  「太后的目標永遠都是掌握權力,她依賴過大臣和刑吏,都不夠安穩,所以她要打造一支屬於上官家的軍隊。」

  「不對,如果那樣的話,太后動手太早了,宿衛八營尚未成熟,南、北軍的實力也沒有削弱,大將軍韓星仍在函谷關領軍,我要是太后的話,一定會先挑起南、北軍之間的戰鬥,再剝奪韓星的大將軍印,然後才會……」韓孺子閉上嘴。

  楊奉道:「太后是被迫提前動手,她的計劃被打亂了。」

  「派人刺殺英王的不是太后。」韓孺子喃喃道,「或許是冠軍侯情急時的魯莽之舉,也可能是東海王……是東海王,只有譚家能請來江洋大盜當刺客,而且還能隱藏得蹤影全無,可也因此漏出破綻,太后認準了刺殺者和下毒者只能是崔家,所以明天中午她要向崔家動手!」

  「我的猜測與倦侯一樣。」楊奉道。

  「可這還是不解釋太后為什麼讓我離開京城,這算什麼?網開一面嗎?」

  「倦侯的母親顯然說服了太后,至於用的是什麼手段,我就猜不出來了。」

  韓孺子也猜不出來,只知道狂風暴雨即將到來,他有機會躲到安全的地方去,也可以選擇闖進風雨之中,爭奪裡面的至寶。

  「太后讓我離開,卻要求楊公留下,『做你該做的事情』,那是什麼?」韓孺子最關心的問題還是楊奉本人。

  「我了解太后,太后也了解我,我一直對她說,存在一群神秘的人,下至江湖上達朝堂,他們的手能伸到幾乎所有地方,卻從來不肯露面,望氣者只是一小部分,他們背後還有更強大的一群人。」

  韓孺子聽過這套說辭,楊奉顯然對所有可能的掌權者都說過類似的話。

  「你仍然……相信?」韓孺子忍不住問道。

  楊奉點頭,「我從未放棄追捕淳于梟,他就在京城,我能感覺到,他不會遠離這樣一場好戲。」

  楊奉抬頭四顧,仿佛獵犬嗅到了獵物的微弱氣息,有那麼一刻,他顯出一絲令韓孺子不安的瘋意。

  「太后已經認準下毒的主使者是崔家,但她沒有完全忽略我的推測,她讓我留下,那就是要重新給我追查望氣者的一切權力。」

  韓孺子沒問楊奉查到了什麼線索,楊奉是個聰明人,但他有自己的偏執,誰也無法勸說,韓孺子不想參與進去。

  兩人就這麼默默地坐著,韓孺子不說自己是去是留,楊奉也不說自己是要繼續追查那個「神秘組織」,還是要全心全意輔佐倦侯。

  孟徹悄無聲息地進屋,問道:「怎麼樣?」

  「我只需要離開京城,太后沒有別的要求?」韓孺子問。

  「我接到的旨意就是這樣,倦侯如果願意離開,我會護送你出城,我妹妹在城外接迎,送你前往北軍,。」

  韓孺子眉毛一挑,這是他多日來第一次聽說孟娥的下落,「太后原諒她了?」

  「嗯。」孟徹沒有多做解釋。

  「到了北軍也沒用,我很難勸說他們返回邊疆,到了邊疆也很難養活這樣一支軍隊。」

  「我有兩封聖旨,出城之後才能交給你。」

  「聖旨?真是難得,什麼內容?」

  孟徹不做回答。

  韓孺子想了一會,「我得帶兩個人一塊走。」

  「可以。」孟徹答道。

  韓孺子轉向楊奉,「麻煩楊公將張有才和泥鰍叫來。」

  楊奉嗯了一聲,出門叫人。

  孟徹道:「離開之後就不要再回來,你和我妹妹都是一樣,太后的寬宏大量只有這一次。」

  韓孺子沒吱聲,心裡在想太后、東海王、冠軍侯各會出什麼招。

  張有才和泥鰍很快就到了,泥鰍睡眼惺忪,不住地打哈欠,張有才卻顯得很精神。

  「牽三匹馬來,跟我出趟門。」韓孺子道。

  「是,主人。」張有才應道,驚訝地瞥了一眼孟徹,認得這是宮中的侍衛、孟娥的哥哥,但他什麼也沒問,與泥鰍一道去備馬。

  府里沒什麼可帶的,韓孺子安靜地等候,楊奉與孟徹也都不說話。

  他們從偏門出府,沒有驚擾其他人,楊奉送到門口,拱手道:「恕我不能遠送,我得去見一個人。」

  韓孺子拱手道:「楊公留步。」

  倦侯府離北城門不遠,一行人到達時天還沒有亮,不到開城門的時候,今天卻是特例,數名太監守在城門口,看見孟徹之後,立刻下令推開一條能讓馬匹過去的縫隙。

  張有才越來越驚,還是沒有多問。

  孟徹只送到這裡,將兩封信函交給倦侯,說道:「出城意味著什麼,倦侯明白?」

  所謂的爭位選帝只是一場騙局,但是對於許多不知情的人來說,它是真實的,倦侯出城,就等於向這些人宣布放棄帝位。

  韓孺子笑了笑,對孟徹他沒什麼可說的,甚至沒做停留,騎馬出了城門,張有才與泥鰍跟在後面,驚訝至極。

  城門關閉,再過一會,它才會正常打開。

  孟徹走了,那幾名太監卻留下來,接下來的幾天,他們將接管城門。

  孟娥守在護城河對岸的路邊,獨自一人騎著馬。

  韓孺子繼續前行,孟娥跟上,誰也沒有說話。

  拐過一道彎,脫離城牆的視線之後,韓孺子勒馬調頭,對泥鰍說:「去找人,從今天算起,第三天夜裡二更匯合。」

  「是。」泥鰍拍馬離開。

  滿臉困惑的張有才露出喜色。

  韓孺子看著孟娥,「你在宮裡見到我母親了?」

  母親的信里有一枚竹製書籤,是他交給孟娥的,本來是要送給宮裡的崔小君,讓她放心,兜了一圈又回到韓孺子手中。

  孟娥點頭。

  「她怎麼說?」

  「她讓倦侯看聖旨。」

  韓孺子取出信函,打開之後看了一遍,那果然是加蓋寶璽的聖旨,一張任命韓孺子為北軍大司馬,一張免除崔宏的職務。太后不僅要倦侯去守衛邊疆,還希望他奪取南軍。

  韓孺子收起聖旨,說道:「我已出京,不用再遵守任何規則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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