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王成親了,搬出崔家,住進了早就為他準備好的東海王府,那是一座大宅子,但是跟崔宅比不了,人也不多,他對前來祝賀的韓孺子說:「崔家以為我離不開他們,我要讓他們看看,我一個人照樣活得好好的。」
話里透著一股酸意,配上火辣辣的酒,東海王胃裡翻江倒海。
前來祝賀的人不多,東海王的這樁婚事準備倉促,又值非常時期,許多人都裝糊塗,不肯到場,宴席因此顯得很冷清,數十位賓客大都來自衰落已久的勛貴家族,分散坐在十幾張桌子旁邊,拘謹地守著一大桌子美酒佳肴,不敢亂動,場面與冠軍侯幾天前的那場熱鬧婚禮天差地別。
即便如此,東海王也不肯邀請地位低下的賓客與自己同席,他這一桌只有韓孺子坐陪。
「崔家在給新婦準備禮物呢,忙得沒工夫搭理我。」東海王望著冷清的大廳,又喝下一杯酒,他早將僕人攆走了,自斟自飲。
他說的「新婦」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嫁給冠軍侯的崔家女兒,「嘿嘿,你知道嗎,崔家那麼得意,可淑君連列侯夫人的名份還沒得到呢,她現在……只算是平民女子,哈哈。」
宮裡不肯批覆奏章,禮部和宗正府積壓了大量冊封文書,不只冠軍侯的妻子,東海王剛娶的譚家女兒,一時半會也得不到「王妃」的稱號。
「冠軍侯肯定早有****預謀,我剛知道,冠軍侯被封侯一年多了,一直沒給前妻申請冊封,他那時就覺得譚家的女兒配不上他。」東海王打個了酒嗝,眼睛略有些發紅,「這小子野心勃勃啊,就算他能稱帝,崔家最後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幾名賓客結伴走過來辭行,東海王不耐煩地揮揮手,連句話客套話都不想多說。
韓孺子輕輕轉動手中的酒杯,一直沒有喝,問道:「崔太傅還是會借你官印吧?」
東海王點點頭,「明天就送來,這是崔家的傳統,多方押注,哪怕只有一點勝算,也不放棄,崔宏這邊借我官印,那邊早就向冠軍侯解釋好了。崔家說是給新婦準備禮物,最後還不是都送到冠軍侯手裡?嘿,崔家討好新主子就是這麼直接。」
東海王有點喝多了,韓孺子不知道怎麼勸慰,於是敷衍地嗯了兩聲,他已經派杜穿雲給大將軍韓星寫信,也是明後天就該有回信了。
後宅突然傳來一陣歡笑聲,聽上去都是女子,人數還不少。
東海王的臉色更難看了,等笑聲消失,他說:「給譚家女兒賀喜的女客倒是不少,她們的父親、丈夫、兄弟卻沒時間來,哈哈,世態炎涼不過如此!來,喝一大杯!」
東海王一飲而盡,望向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什麼,剩下的客人開始悄悄溜走,袖子裡藏些食物,喜宴雖然冷清,菜餚卻是不錯的。
「全都滾蛋吧!別留在這裡礙眼!」東海王喊道,將最後幾名客人也嚇跑了。
偌大的廳里只剩下兄弟二人,數名僕人在門口探頭探腦,見主人神情不善,都沒敢進來。
東海王趴在桌子上,斜看著韓孺子,用自以為壓低了的聲音說:「什麼狗屁爭位、選帝,通通見鬼去吧,聯絡好了宗室子弟,把冠軍侯、望氣者,還有那些大臣,殺得一個不剩,你當皇帝,我幫你……我幫你……」
東海王睡著了,韓孺子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這樣也好,不用告辭了。
東海王和韓星的計劃根本行不通,宗室子弟為官者不少,大都是閒官,缺少實權,連選帝的資格都沒有,唯有幾位諸侯王與韓星手裡掌握著一些軍隊,可是太分散,韓星號稱大將軍,在函谷關直接指揮的軍隊不超過兩萬人,對京城大勢影響甚微。
韓孺子與楊奉另有計劃。
韓孺子正要起身離開,外面傳來環佩與腳步聲響,數名侍女擁著一名貴婦不請自入。
貴婦二十幾歲年紀,相貌很美,也很嚴厲,好像她才是王府的主人,四處看了看,走到主桌前。
韓孺子站起身,不認得此女,也不知道該不該打招呼、怎麼打招呼,他學過禮儀,可現在不守禮儀的恰恰是這名貴婦。
「扶東海王去洞房。」貴婦命令道。
幾名侍女領命,半攙半托,帶東海王離開,韓孺子更覺得不宜久留,微點下頭,邁步要走,那名貴婦卻已坐在對面,說:「坐。」
韓孺子看了一眼貴婦身後僅剩的一名侍女,沒有得到任何暗示,他慢慢坐下,隱約猜到此女的身份。
「我姓崔,是小君的大姐。」
「原來是平恩侯夫人,失禮了,我是……」
「我都說我是小君的大姐了,還能不知道你是誰?」平疇侯夫人頗有幾分潑辣氣,打量韓孺子幾眼,「小君跟你提過我吧?」
韓孺子點點頭,小君的這位大姐出自崔宏的第一位夫人,性格暴躁,在家中不受寵愛,早早就嫁給了平恩侯苗爽,平恩侯家道已然中落,能娶到崔家的女兒完全是意外之喜,沒想到結親之日也是斷交之時,兩家來往很少,小君長大之後就沒怎麼見過這個姐姐。
「東海王還跟小時候一樣沒出息,大喜的日子,居然喝得爛醉如泥,不就是客人來得少點嘛,大丈夫不能忍一時之氣,還做什麼大事?」
韓孺子贊同她的話,所以只是笑笑,沒有開口。
「我是來見你們兩個的,既然他醉了,有你也一樣。」
「平恩侯夫人找我們有事?」韓孺子的第一反應對方是要借錢,勛貴之家也不都是富人,每年的大量儀式消耗了他們的大部分財產,如果家中無人當官,又沒有別的收入,日子過得也很緊巴,上一代平恩侯就沒有官職,苗爽更是一事無成。
平恩侯夫人沒有立刻回答,盯著韓孺子看了一會,身後唯一的侍女屈身行禮,居然也走了。
「我為大將軍傳話。」
韓孺子大吃一驚。
「用不著這麼意外,平恩侯與駙馬卓如鶴是世交,我與公主相識多年,她信任我,我也願意為她做事。」
「原來如此。」韓孺子還是很意外,韓星說過,京城會有人與他聯繫,但他怎麼也想不到聯繫者會是一名女子,而且是小君的姐姐。
「京城人多嘴雜,男人要謹慎一些,只好讓女眷出面。」看到韓孺子臉上的驚訝之色遲遲不消,平恩侯夫人笑了,「虧你也是韓氏子孫,當過皇帝的人,見識如此淺陋,從來沒聽說過女眷執掌半個朝廷嗎?」
韓孺子搖搖頭,要說太后的強勢,他知道,至於別的女眷,他毫無了解。
平恩侯夫人冷笑不止,「你還真是一心主外的好丈夫,你的夫人、我的妹妹崔小君,過去的多半年裡在京城的女眷圈子裡縱橫往來,在崔府內宅里結交了多少貴婦,為你爭得了多少利益,你居然一無所知?」
韓孺子更是吃驚,半晌才道:「小君……從來沒對我說過這些事情。」
「也不怪你,你一直在邊疆打仗,小君自然不會拿這些事情煩你,你剛回京,她就被接入宮中,唉……」
「你能進宮見小君?」韓孺子眼睛一亮。
平恩侯夫人冷冷地不說話。
韓孺子起身,拱手道:「求姐姐幫我,陰差陽錯,我回京之後,與小君一面未見就已分離。」
「看來你對小君還有幾分情意,她總算沒有為你白白忙碌一場,好吧,我幫你這個忙,你有什麼信物啊、情話啊要帶給她嗎?」
韓孺子剛才是一時興起,馬上又變得謹慎了,緩緩坐下,「我還沒想好。」
「呵呵,你在懷疑我,別亂猜了,妹夫,我做這些事是有目的的。」
韓孺子看向她。
「平恩侯是縣侯,只能傳承三代,若是立功,可以多延續幾代,第三代平恩侯上過戰場,為兒孫保住了侯位。第四代、第五代,也就是我的公公和丈夫,都是無能之輩,眼看著侯位就將終結,我的兒子只能領個閒職了此一生,瞧他的樣子,跟苗家人一脈相承,長大之後也是一個做不了大事的人,我的孫子將淪落為平民,只能憑自己的努力往上爬,唉。」
崔家人性格各異,卻有一點相同,心高氣傲,平恩侯夫人指望不上丈夫,只好自己出面,甘冒奇險,也要為兒孫爭取到侯位。
「實話實說,討好冠軍侯我沒有資格,拍他馬屁的人太多了,別人又都沒有前途,所以我選擇你和東海王。公主相信我,大將軍韓星也相信我,你有什麼疑惑,現在就說,咱們別浪費時間猜來猜去。」
「我相信你,我的確沒想好給小君帶點什麼……以後我該怎麼跟你聯繫?」
「找東海王,他的夫人是譚家女兒,冠軍侯是個蠢貨,不知道譚家的潛力有多深厚,譚家低調行事,他就以為譚家無能。說多了,總之東海王娶了一位好妻子,她能隨時聯繫到我。不過你最好還是找一位信任的女眷,來往更方便些,也不惹人注意。」
「好。」韓孺子心中立刻就有了人選。
「閒聊了半天,正事還沒說到呢。我來見你,只說兩件事:第一,宗室對冠軍和太后非常不滿,大家不吱聲,並不意味著不想反抗;第二,別把朝中大臣對冠軍侯的支持太當回事,他們一個個全都心懷鬼胎,死心塌地支持冠軍侯稱帝的人沒有幾個。」
平恩侯夫人停頓一會,問道:「你有信心了?」
韓孺子點點頭,其實他是有一些失望的,大將軍韓星許諾過的來自宗室子弟的支持,原來只是一群女眷,唯一令他高興的是,能與宮中的小君還有母親,取得聯繫了。
如果他想做點什麼,必須先保證這兩人的安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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