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糧倉

  滿倉是一座大城,城牆多達三層,由內向外,一層比一層矮,最外層只有一人多高,而且是土牆,可是與護城河配合,仍能極大地阻滯敵人的進攻,總之,這座城的防護遠遠超出一般城池。

  顧名思義,滿倉城裡囤積著大量糧草。

  為備不時之需,大楚在前朝遺留的基礎上,修建了數座囤糧之城,分布在東南西北各處,滿倉即是其中之一,位於京城以北二百多里的一小塊平原上,城內密布著糧倉與草場,一旦天下有變,單憑城中的糧食,整個關中地區就能堅持十年之久。

  自從太祖定鼎以來,大楚出現過幾次危機,滿倉也數度做好了開倉的準備,但都無疾而終,除了定期處理陳糧,並向各軍供應少量糧草之外,從未大規模開倉,即使饑民遍地,也與滿倉無關,它的職責是在動亂時期供養朝廷,賑災自有其它措施。

  滿倉不在返京的必經之路上,往東偏了幾十里,柴悅指揮北軍南歸的時候,第一目標不是京城,而是這座囤糧之城。

  大軍真回到京城,柴悅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總不能真與南軍開戰,所以他選擇滿倉,既解決了過冬的糧草問題,又能靜觀京城事變,等待鎮北將軍的下一步指示。

  前鋒軍由督軍蔡興海率領,共是三千人,直奔滿倉城。

  在城外,蔡興海命令全軍停在五六里之外,只帶數十名士兵前去叫門,聲稱自己是北軍糧草官,前來支取本月糧草,後方儘是運糧的勞力。

  守城楚軍還是比較謹慎的,今年不太平,到處都有饑民暴亂,過去的幾個月里,滿倉受到了三次攻擊,軍官出城,仔細檢查了蔡興海等人的文書,一切無誤,全有北軍大司馬的印章,軍官抱怨道:「光來取糧,就不能派點人支援我們嗎?」

  蔡興海嘿嘿笑道:「誰不盼著躺在滿倉城裡睡大覺啊,可朝廷不發話,想來也沒用。」

  滿倉城門大開,蔡興海派人去內城交接文書,自己留在外城門下,等候「運糧」隊伍到來。

  三千北軍疾馳而至,守城軍官目瞪口呆。

  不到半個時辰,蔡興海已經占領滿倉,客氣地請城中官吏繼續辦公,「你們是主人,我們是客人,好比大雨傾盆,我們來屋檐下避避雨,你們在屋子裡該幹嘛幹嘛,不用搭理我們,就當我們不存在。」

  可這群客人有刀有槍,光是三千前鋒軍,數量就已超過城中的全部守軍,官吏們不明所以,只好點頭應允,躲在衙門裡埋首辦公,真的假裝北軍將士不存在,但是悄悄派人去向郡守以及京城通報情況。

  北軍陸續趕到,一半進駐城內,一半在幾十里以外的官道附近紮營,進可攻,退可守,柴悅等主要將領都留在城外,韓孺子的部曲營則去守衛滿倉。

  大軍紮營的第二天,南軍使者到來,警告北軍立刻退回神雄關以北,劉昆升早已準備好一封信,請使者帶給南軍大司馬崔宏,他在信里聲稱北軍疲憊,請南軍去塞外換防。

  第三天,消息說南軍北上,占據各處要塞。

  第四天,京城的書信雪片般飄來,有相關部司的質問,有各勛貴家族的詢問,更多的是命令,有的直接命令北軍,有的命令相熟的親朋好友,要求他們盡忠職守,返回塞外,殺敵立功。

  柴悅並不阻止信使,而是向眾將暗示,京城已經被南軍控制,所以大家眾口一詞,對北軍的要求與崔宏一樣!

  第五天,北軍大司馬的使者到了,攜帶冠軍侯的親筆信,使者還向眾將口頭表示,京城正在選立新帝,冠軍侯十拿九穩,北軍不可在這種時候添亂。

  在北軍將士看來,這都是南軍脅迫的結果,也有人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可塞北正是大雪紛飛的季節,糧草難以為繼,誰也不願意離開身後的大糧倉,前去守衛一座孤城。

  「匈奴人與鎮北將軍和談,已經北上過冬,咱們去塞外幹嘛啊?」

  「朝廷運轉不暢,對塞外的支援一直不夠,滿倉有糧,每次只肯發送一點,北軍若是再次出塞,還不得餓死在外面?」

  北軍將士此時就如同一名叛逆的少年,本來心中就有不滿,覺得自己受到冤屈,受到各方的指責之後,不滿情緒沒有減弱,反而水漲船高。

  尤其是還有柴悅和劉昆升在推波助瀾,這兩人一位是受全軍將士敬仰的將軍,一位是把持大司馬印的北軍都尉,很容易取得將士們的信任。

  伴隨大量書信來到北軍營中的還有數不盡的傳言,現在人人都知道諸子爭位了,而且知道冠軍侯與鎮北將軍都是參與者,他們很高興,覺得無論誰當上皇帝,對北軍都有好處。

  韓孺子的信來得比其他人稍晚一些,不是一封,而是十幾封,分別送給不同的人,有一些自認為與鎮北將軍不太熟悉的將領,也接到了信,在此之後,他的信幾乎每天都有。

  信的內容都差不多,先回顧北軍在碎鐵城的艱苦戰鬥大部分北軍是後去的,但他們的確在最關鍵的時刻穩定了軍心接著表示理解北軍南歸的舉動,最後聲稱他與冠軍侯關係融洽,兩人有可能一塊來北軍。

  「冠軍侯與鎮北將軍聯手爭位,一個當皇帝,另一個就當宰相,或者兵馬大都督。」類似的傳言馬上傳開,連幾十里以外的滿倉城都聽說了,守城官吏再也不能視而不見,走出衙門,慰問北軍將士,悄悄打探京城密聞。

  冠軍侯與鎮北將軍遲遲未到,北軍占據滿倉半個月之後,正好是元月初一,進入無為二年,深宮裡的皇帝雖然快被人遺忘,朝廷也一直沒有旨意頒布,各地還是按慣例慶祝新年。

  困在北軍營中的左察御史蕭聲就在這一天重獲自由,立刻上路奔向京城,帶著數百名隨從與衛兵,還有他在北軍營中的所見所聞。大部分北軍將士不了解爭位的真相,支持的目標仍是冠軍侯,可是在蕭聲眼裡,北軍已然變質,完全投向了鎮北將軍,他得提醒冠軍侯小心提防。

  京城裡,冠軍侯雖然在勤政殿公開聲稱要與倦侯一塊去北軍對質,卻一直沒有成行,等得越久,冠軍侯越覺得北軍暗藏陷阱,柴智已死,他在北軍找不到值得信任的心腹之人,而且中途還得經過嚴陣以待的南軍地盤,同樣不安全。

  韓孺子經常催促,但他並不著急,冠軍侯當時沒有立刻出發,他就知道此人色厲內荏,不足為懼。他受到耽擱,不能去函谷關見大將軍韓星,只好等年後再說。

  元月初一,韓孺子派人給宮中帶去許多禮物,分別送給太后、母親王美人與夫人崔小君,連東海王的母親崔太妃也有一份。

  除了崔小君,其他人都沒有回禮。

  冠軍侯那邊還在猶豫不決,一品大臣的推舉也沒有得到,韓孺子與楊奉卻沒有閒著,每天都在分析情況,開始拉攏國子監和太學的師生。

  「如無意外,宰相致仕,繼任者必是兩位御史之一,左察御史主管京官,機會更大一些,可右巡御史申明志同時還是武帝指定的顧命大臣,機會不小,他支持冠軍侯,那就是對宰相之位志在必得,與蕭聲必有一場好鬥。」楊奉此前一直輔佐冠軍侯,但是後期地位下降,許多事情都沒有參與資格,只能依靠猜測。

  「冠軍侯若是登基,殷無害即是立下大功,他還會放棄宰相之位、致仕返鄉嗎?」韓孺子尤其猜不透殷無害的底細。

  楊奉猜到了,「這正是殷無害老奸巨滑之處,他的計劃大概是這樣:放出口風,聲稱冠軍侯登基之後,自己心愿已了、年事已高,將會交出丞相之印,然後稍加暗示,讓兩位御史都覺得自己有可能接替丞相之位,於是爭著為冠軍侯做事,以立大功。」

  韓孺子一點即透,「殷無害什麼都沒做,只憑一份未來的許諾,就使得兩位重臣全力支持冠軍侯,事敗,是蕭聲與申明志的責任,事成,首功歸於殷無害,他根本不會交出丞相之印。」

  「他會交的,但冠軍侯不會同意。」楊奉對這種君臣之間的推讓把戲見得多了。

  「能對申明志和蕭聲挑撥離間嗎?」

  楊奉搖頭,「咱們還是得從頭做起。」

  楊奉列出一份名單,多達百人,都是國子監與太學的博士或弟子,有名滿天下的大儒,也有默默無聞的年輕書生。

  韓孺子先是派人去各家送拜貼,結果卻不樂觀,大多數人都有回貼,但是無一例外地拒絕倦侯來訪或是應邀來倦侯府,理由千奇百怪,最簡單的只有兩個字:莫來。

  楊奉沒有死心,一進入元月,就向各家送禮。

  事情在元月初四發生了轉機,此前一天,左察御史蕭聲返京,在朝中引起一陣不大不小的騷動,楊奉正到處打聽蕭聲對冠軍侯說了什麼,一位有名的大儒不請自來,登門拜訪倦侯。

  郭叢曾經給皇帝講過經典,與劉昆升一道將太祖寶劍送給大都督韓星,事後返鄉避世,不肯領功,也不見任何人。

  前些日子,郭叢悄悄回到京城,知道的人不多,在家裡待了幾天,他拜訪的第一個人就是從前自己避而不見的倦侯。

  這位講經時極盡含糊其辭之能事的大儒,此番拜訪卻是直截了當,互相見禮,進入書房之後,他說:「為大楚江山著想,請倦侯退出帝位之爭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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