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關內關外

  房大業風塵僕僕地趕回神雄關,為韓孺子帶回第一手消息。

  兩天前,在部曲士兵的猛攻之下,匈奴士兵被迫放棄路邊高地,倉皇逃離。

  碎鐵城城西的坡道已經堆成,守城士兵潑上了大量水,可天還沒有冷到瞬間成冰的程度,好在坡道狹窄,匈奴騎兵無法一涌而上,楚軍依靠弓弩勉強支撐。

  神雄關第一撥援軍趕到得正及時,雖然只有一千多人,在匈奴人看來,山口裡湧出的楚軍卻是連綿不絕,匈奴大軍退卻了,他們不想在河南的狹窄地域與楚軍展開決戰。

  夜色降臨,碎鐵城還楚軍手中。

  房大業與柴悅會面,稍經商議,兩人得出同樣的結論,碎鐵城經不起再次攻擊,必須將匈奴人「嚇」阻在河北。

  柴悅派出大批楚軍駐守在流沙城廢墟上,表現出死守之志,並在嶺上遍插旗幟,讓對岸的匈奴人誤以為嶺下儘是趕來支援的大批楚軍,然後派遣斥候過河查看地勢……總之,楚軍表現出想要渡河決戰的架勢。

  東海王以為自己終於能離開碎鐵城了,可兩位將軍沒跟他商量,也沒有爭取他的同意,在碎鐵城豎起了高大的王旗,那上面的「東海王」三個大字不是繡上去的,而是用紅布拼湊而成。

  迷惑戰術成功了,匈奴大軍當夜退卻十幾里,但是沒有逃走,似乎也想決戰,河北開闊平坦,有利於匈奴騎兵發揮實力。

  房大業趕回神雄關的時候,六撥援兵已經派遣完畢,從關內又趕來三千多援兵,可也僅此而已,冠軍侯的北軍、韓星的中軍、崔宏的南軍離得比較遠,尚無消息傳來,附近郡縣要留兵自守,分不出多少兵力支援神雄關,而且許多官吏對鎮北將軍發出的命令感到困惑。

  奪印畢竟不是正常手段,群龍無首的神雄關願意接受鎮北將軍的指揮,附近的郡守、縣令和將官,卻對此疑慮叢叢,許多人既不派遣士兵,也不給回執,信使只能空手而歸,有兩個縣甚至將信使也扣下不放。

  碎鐵城楚軍依靠虛張聲勢對抗匈奴大軍,韓孺子在神雄關卻已接近無兵可遣,他缺的不只是兵,還有名份。

  房大業猜到會是如此,在路上想了一個主意:「一百六十七名勛貴子弟在守衛碎鐵城時陣亡……」

  「一百六十七?」韓孺子嚇了一跳,勛貴營共有四百多人,竟然傷亡將近四成,「只是勛貴,不包括隨從?」

  「隨從沒有直接參戰,傷亡極少,不到十人。是東海王,他派出一百五十一名勛貴子弟出城大概是想試探一下匈奴人的實力吧,結果全軍覆沒。」

  沒人相信這種說法,久經戰陣的老將軍心裡很清楚,東海王這是驚慌失措之餘使出的昏招。

  「還有一種說法,那些勛貴子弟急於逃跑,擅開城門,沒想到被匈奴人攔截。」房大業補充道,這種說法更沒人相信,只能用來隱瞞一時。

  韓孺子沉默了一會,問道:「東海王怎麼樣?」

  「東海王……受了一點驚嚇,但他後來與鎮北將軍的部曲營一塊衝出碎鐵城,從匈奴人手裡奪下一塊至關重要的高地,大家都說他很勇猛。」

  韓孺子哭笑不得,他太了解東海王了,那絕不是勇猛,出城參戰必然另有原因。

  房大業想出的主意與這次傷亡相關,「我建議鎮北將軍馬上將消息散布出去,好讓朝廷以及關內諸軍明白,匈奴大軍真的來了。」

  「勛貴子弟同氣連枝,整個朝廷恐怕都會恨死我了。」

  「越恨越會派兵支援,畢竟還有二百多名勛貴子弟活著,而且」房大業頓了頓,「讓勛貴子弟出城是東海王的命令,與鎮北將軍無關。」

  韓孺子笑了笑,「只要我是主帥,一切傷亡都與我有關。不過房老將軍的計策很好,就按你說的做,我馬上寫信。」

  碎鐵城需要的是大軍支援,韓孺子只寫四封加急信,分別送給三軍與京城。

  「碎鐵城還能堅持多久?」

  「五至十天,如果匈奴人一心準備在河北決戰,碎鐵城堅持得還能更久一些。」

  北軍大營離神雄關最近,次日一早,韓孺子接到了回執文書,看完之後卻不明所以。

  文書回應的不是昨天才送走的加急信,而是五天前的書信,那時韓孺子剛剛奪印,寫信求援,並且解釋了自己不得不接管神雄關的特殊情況。

  北軍的回執已經有點晚了,平時來往要五天,碰到緊急軍務,頂多四天就能一去一返,北軍至少耽誤了一天。

  回執內容更是莫名其妙,極其簡短,只說「軍情已知,堅守待命」。

  韓孺子找來經驗豐富的房大業,出示回執,老將軍看了一眼,立刻皺起眉頭,「守衛碎鐵城的將士大都來自北軍,我還以為他們立刻就會派兵前來支援。」

  「只有這份回執,再無一兵一卒。」韓孺子更是納悶,「難道冠軍侯怨恨我奪取桐將軍的官印?」

  房大業搖頭,「左將軍也沒有朝廷任命,嚴格來說,官印只屬於吳國舅,鎮北將軍和北軍左將軍都是奪印,一早一晚而已。匈奴人是大楚強敵,北軍大司馬就算心懷怨恨,也不至於見死不救,何況他要救的就是北軍將士。」

  房大業想了一會,「信使見到北軍大司馬本人了嗎?」

  信使是一名普通驛兵,自然見不到北軍大司馬,韓孺子已經問過。

  「北軍大司馬派左將軍接管神雄關,專門為了阻擋鎮北將軍入關,可那時候匈奴人還沒出現,鎮北將軍並無理由離開碎鐵城,除非」房大業沒有說下去,他願意留下輔佐鎮北將軍,可事情總有個限度,打仗他義不容辭,朝廷奪權他卻不想參與。

  「冠軍侯也悄悄回京了。」韓孺子只能得出這樣的結論,「北軍無人做主,所以才會給出這樣一份回執。」

  「鎮北將軍和東海王在京中的消息不太靈通啊。」房大業說。

  韓孺子又笑了笑,他已經很久沒有接到京中的來信了,「看來我得想辦法接管整個北軍。」

  「鎮北將軍……不想儘快回京嗎?」房大業不願參與朝廷內鬥,問出這句話就是他的極限。

  「匈奴,京城。」韓孺子不可能心無猶豫,京城必定發生了大事,吳修和冠軍侯才會急急忙忙地跑回去,「我要留下。」韓孺子權衡之後做出決定,「匈奴人一旦入關,大楚江山殘破,我就是千古罪人,而且,我現在回京,恐怕也是自投羅網。」

  韓孺子在朝中幾無根基,隻身回京,鬥不過冠軍侯,他起碼要在北疆站穩腳跟。

  韓孺子不想馬上回京還有一個重要理由,楊奉就跟在冠軍侯身邊,卻沒有送來隻言片語的提醒,他要麼被挾持,失去了自由,要麼覺得冠軍侯勝券在握,乾脆真心輔佐新主了。

  無論哪一種可能,對韓孺子回京都不利。

  房大業扶刀,向鎮北將軍躬身行禮,「北軍兵多將眾,鎮北將軍不宜前去犯險,讓我去吧。」

  「房老將軍去的話更加冒險。」

  房大業迄今沒有得到朝廷任命,真實身份只是一名獲釋不久的普通百姓,他卻一點也不怕:「冠軍侯回京,右將軍馮世禮陷沒,左將軍韓桐應該是職位最高的人了,我帶他去北軍,十拿九穩。」

  「冠軍侯回京只是咱們的猜測,而且他很可能給北軍下達過命令……」

  「那樣的話,鎮北將軍更不能去了。若無鎮北將軍坐鎮神雄關,關內關外的楚軍很快就會潰散,你不能動。」

  「還是太冒險……」

  房大業厲聲道:「老夫從軍多年,衝鋒陷陣的風險都冒了,還怕自己人嗎?請把左將軍韓桐交給我,再有十名衛兵,這就出發!」

  「起碼定個計劃。」韓孺子好不容易留住一員大將,不希望白白失去。

  「見機行事吧,需要了解什麼,我在路上問左將軍。事不宜遲,我這一去一回,至少五天,加上整頓大軍的時間,可能還要更晚一些,總之七天之內必有回信,鎮北將軍只管守關,穩定碎鐵城軍心。」

  韓孺子再不猶豫,寫信、簽發文書,派人帶來左將軍韓桐,喚入十名部曲士兵,一併交給房大業。

  聽說要回北軍大營,韓桐很高興,比房大業還急著出發。

  韓孺子又命人給碎鐵城送信,聲稱北軍正在調動,七日內到達神雄關,十日內必至碎鐵城。手中無兵,韓孺子只能利用謊言穩定軍心。

  兩天後,又有數千援兵到達神雄關,帶兵將領出身世家,一進關就要求鎮北將軍從碎鐵城召回自己的弟弟,韓孺子拒絕,兩人僵持了半天,恰好大將軍韓星的軍令到達,解決了這場爭執。

  韓孺子終於得到正式任命,仍以鎮北將軍之號,總管碎鐵城、神雄關以及關內十縣的一切楚軍抗擊匈奴,可以便宜行事。

  送上門的數千楚軍一下子成為鎮北將軍的部屬,將領再不敢違令,只得帶兵出關,前去支援碎鐵城。

  碎鐵城的形勢還算安穩,匈奴人接連受挫,沒再發起進攻,一直留在河北。

  又過了三天,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韓孺子先後接到兩封至關重要的來信。

  一封來自柴悅,他在碎鐵城得到一條令人意外的信息:匈奴人提出和談,但是有一個要求,只跟鎮北將軍本人談。

  另一封來自京城,寫信者是崔小君,字跡潦草,只有一句話:妻染重疾盼君速歸。(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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