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城門之上

  城樓內的梯階上擠滿了全副武裝的士兵,上樓的人只能側身而行,孟娥交出腰刀,才被放過。

  樓上的屋子很寬敞,同樣站著許多衛兵,韓孺子第一眼看去,沒有找到目標,在神雄關主簿的提醒下,他終於在幾名衛兵身後的角落裡看到了堂兄韓桐。

  兩人肯定曾經見過面,一個坐在皇帝的寶座上,一個與眾多宗室子弟站在一起,因此,韓桐認得韓孺子,韓孺子卻對那張臉孔沒有印象。

  主簿忙來忙去是有理由的,上前幾步,諂笑道:「左將軍大人,通關文書……」

  韓桐伸出雙臂向外揮手,好像在攆討厭的昆蟲,主簿卻比昆蟲更執著,又上前兩步,「左將軍大人,沒有文書我出不了關,我家將軍……」

  韓桐突然大步向前,氣勢洶洶,右手握著刀柄,咬牙切齒地對主簿說:「誰也不能出關,就算是一隻老鼠也不行。」

  主簿愕然失色,後悔之前交出了官印,「可是……可是……」

  「來人!來人!」韓桐突然大叫,像是遇到了極大的危險。

  不僅主簿,連韓孺子都被嚇了一跳,不明白這位堂兄的反應為何如此激烈。

  「帶出去、攆出去、拖出去,我不要再看到他!一眼也不想看!」

  屋子裡的衛兵都是韓桐從北軍帶來的,有兩人上前,架起主簿的胳膊就往外走,主簿又驚又怕,而且一頭霧水,自己怎麼就得罪了這位北軍左將軍?

  韓桐大概十*歲,神情陰鬱而驚慌,卻偏偏要做出威嚴鎮定的樣子,雙手握拳,按在書案上,目光投向韓孺子的雙腳,像是在跟一隻蟲子說話,「你終於來了,我就知道你會來。」

  韓孺子莫名其妙,「嗯,我剛到不久,據說桐將軍比我早到一會。」

  「一會?哈哈,就這一會,神雄關落入我手!」

  韓孺子看了一眼孟娥,示意她留在原處,自己向前邁出兩步。

  韓桐顯得更緊張了,即使身邊就是高大健壯的衛兵,仍然沒有自信,生怕被十幾歲的堂弟傷害到,拳頭握得更緊,卻沒像剛才那樣大叫大嚷,目光始終低垂,就是不肯與韓孺子對視。

  韓孺子能夠明顯地感覺到,這個人害怕自己。

  「匈奴大軍已經攻至碎鐵城,桐將軍有何打算?」

  「匈奴人……匈奴人……怎麼會有匈奴人?」韓桐領命來神雄關的時候,還沒有匈奴人的消息,上午聽說大軍已到,震驚不已,到現在也沒緩過神來。

  「桐將軍有什麼打算?」韓孺子又問了一遍。

  韓桐慢慢坐在椅子上,以手扶額,「打算?冠軍侯沒說過……冠軍侯讓我把守神雄關,不准任何人通過……」

  韓桐抬頭,終於與韓孺子對視,「尤其是不能讓你過關回京。」

  韓孺子笑了笑,「我沒想回京,我是來搬取救兵的。」

  韓桐也笑了,得意,還有點瘋癲,「我還以為自己錯過了,可我比你早了一會,哈哈,冠軍侯料事如神,你走不了!走不了……」

  等對方笑聲漸歇,韓孺子道:「神雄關易守難攻,就算匈奴人來了,一時半會也攻不下來,桐將軍不必驚慌。」

  「匈奴人……易守難關……」韓桐的整個身子突然一顫,「你怎麼進關的?北門……北門也應該關閉,馬上關閉。」

  韓桐伸手在桌上亂摸一氣,身邊的一名衛兵看不過去,上前幫忙鋪紙研墨,韓桐拿起筆,快速寫了一道命令,然後從懷裡取出官印,認真地按下去,將命令交給衛兵,衛兵匆匆離去。

  韓孺子默默地看著,等衛兵領命而去,他說:「我已經來了,就站在桐將軍面前,請桐將軍開關將百姓放走,然後調集關外的軍隊,立刻去支援碎鐵城。」

  韓桐面露驚訝,好像在納悶韓孺子為什麼還在這裡,「我已經派人去通知冠軍侯,他會做出決定,我只需守關,不能開門。」

  韓孺子稍稍加重語氣,「碎鐵城危在旦夕,誰來都會立刻派出援兵,請桐將軍當機立斷。」

  「我只守關。」

  「碎鐵城有三萬楚軍。」

  「我只守關。」

  「丟掉碎鐵城,楚軍只能據守神雄關,再難出關決戰。」

  「我只守關。」

  「碎鐵城還有五百名勛貴子弟,個個家世顯赫。」

  「我只守關。」

  不管韓孺子怎麼說,韓桐的回答只有一個。

  韓孺子轉身看了一眼,屋子裡至少有十名衛兵,孟娥站在門口,看樣子做不到以一敵十,並保護倦侯的安全。

  「好吧。冠軍侯什麼時候到?」

  「我已經派人通知冠軍侯了,我只守關。」

  韓孺子轉身向門口走去,衛兵沒有阻攔。

  在門口,孟娥使了一個眼色,韓孺子微微搖頭,韓桐戒心極重,現在奪印太冒險了。

  城樓下,眾人等得正著急,主簿失魂落魄,還沒回過神來。

  「妹夫,拿到……算了,當我沒問。」崔騰看出韓孺子是空手而歸。

  韓孺子帶領眾人走開,街上擠滿了人與車輛,許多百姓不在乎通關文書,只想立刻出城,躲避隨時會殺來的匈奴大軍。

  韓孺子止步,「桐將軍不肯開放城門,不肯調集援兵,也不肯交出官印,他要等冠軍侯的命令。」

  崔騰愕然道:「冠軍侯遠在數百里之外,一來一回,還不得五六天時間?到時候碎鐵城早就歸匈奴人了吧。」

  韓孺子向主簿問道:「神雄關有多少士兵?」

  主簿完全沒了主見,馬上答道:「關內一千人,關外的軍營有四五千人,想要更多人,就得從別處調兵了。」

  「沒有官印,你能調集多少人?」

  「啊?」主簿預感到事情不妙。

  崔騰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別裝糊塗,問你能調集多少人?」

  主簿苦笑道:「沒有官印……只有衙門裡的衛兵能聽我的命令,二十多人吧。」

  「家丁呢?」

  「老少四五十人,他們可不會打仗。」

  「讓他們穿上盔甲,都帶到這來,跟他們說,不用打仗,壯壯聲勢。」

  「我是吳將軍的主簿,就不參與鎮北將軍和左將軍之間的事了。」主簿害怕了。

  「你想出城,就照我說的做,事情成與不成,都不會連累到你。」

  主簿還在猶豫,崔騰又一次抓住他的衣領,主簿有了主意,急忙道:「可以可以,請崔二公子跟我一塊去吧,您是崔太傅之子,說話比我有份量。」

  「那是當然。」崔騰推著主簿去往衙門,韓孺子派出五名衛兵跟隨。

  他將杜穿雲叫來,「我在樓上的時候,桐將軍的一名衛兵下樓,去北城門傳令,你看到他了?」

  「看見了。」

  「記得他的模樣嗎?」

  「記得。」

  「帶人去攔住他,勸他帶咱們進入城樓,如果他不同意……」

  「我知道該怎麼做。」杜穿雲已經撒腿跑了。

  韓孺子還是指派五名衛兵跟隨,如此一來,他身邊只剩下十名衛兵,其中包括孟娥,還有一位一直不吭聲的老將軍房大業。

  「拿到官印之後,房老將軍就能出城了。」

  「嗯。」房大業連句感謝都沒說,邁步走開,與街上的普通百姓擠在一起。

  韓孺子和衛兵們站在街邊等待,不遠處的一輛車上,包袱堆積如山,最上面坐著兩個孩子,正在放聲大哭,父母焦急地望著城門,沒精力照看。

  與武帝時期相比,大楚的確衰落了,但還沒到不堪一擊的地步,韓孺子暗下決心,一定要擊退匈奴人,而不是被動守城。

  崔騰和主簿最先趕回,帶來百餘人,其比預料得要多一些,也不知崔騰是怎麼徵用的。

  「這就開戰吧。」崔騰興致勃勃,他倒是什麼都不怕,那些被徵用的士兵與家丁,卻跟他們的主簿一樣臉色蒼白,還沒動手就已露怯。

  「等等。」韓孺子說。

  又過了一會,杜穿雲也回來了,「他不聽話,被我綁回來了。」轉身向後指去,在一處路口,韓孺子的五名衛兵架著韓桐的傳令兵。街上大亂,光天化日下的綁架也沒人在意。

  韓孺子正要下令,城門下突然發生了騷亂,許多人在高喊「開城門」,沒有得到回應,憤怒的百姓轉向城樓,一個高大的身影沖在最前面,怒聲道:「城門官就在上面,讓他出來說句話!」

  房大業穿著平民的衣裳,他這一喊,更多百姓跟上來,叫喊著讓城門官出來。

  韓桐的衛兵有百餘人,紛紛抽刀拔劍,可湧來的百姓數量太多,衛兵們不能不緊張。

  韓孺子向後方揮手,五名衛兵帶著傳令兵過來,韓孺子道:「向你的同伴求救吧。」

  傳令兵鼻青臉腫,本來是要大叫的,這時卻緊緊閉嘴,憤怒地搖頭。杜穿雲道:「我來。」跳到一輛車上,伸手將傳令兵也拽上來,衝著城樓大喊:「北邊有匈奴奸細,快去人幫忙!瞧,你們的人受傷了!」

  城樓內外的衛兵遠遠望見了受傷的傳令兵,大驚失色,陣腳更亂。

  韓孺子對崔騰和主簿說:「可以上樓救人了。」

  崔騰一愣,馬上明白過來,「沒錯,韓桐有難,咱們得幫忙,大家跟我上啊,救出左將軍,人人有賞!」

  崔騰帶兵在人群中沖開一條路,向城樓上擠去,衛兵們弄不清這群士兵的來意,猶猶豫豫地讓開,一些衛兵甚至向外擠,想與傳令兵匯合,弄清楚北城門究竟發生了什麼。

  韓孺子站在街邊,看著自己製造的混亂場面,從前他在冒險的時候總會有一點緊張,患得患失,這一次,他卻是真的鎮定自若,相信勝券在握。

  有時候,軟弱的敵人帶來的信心更多一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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