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名楚軍清晨過河,差不多一個時辰之後,來到一處廢棄的亭障附近,在這裡兵分四路,分別去往不同的方向伺察敵情,相約明日午時回此地匯合。
碎鐵城守軍好幾年沒有過河了,只有一些老兵還記得地形,就由他們擔任嚮導。
每個方向五十名士兵,再分成或五人一組,或十人一隊,相隔數里,時近時遠,以前後能夠互相望見為限,揮旗為號,韓孺子是主帥,留在身邊的人比較多,加上他共是二十人。
韓孺子負責伺察東方,繞過一座小山,沿河岸前進,他這一隊位於最後方,前方的數隻小隊經常停頓,卻一直沒有發現什麼。
杜穿雲對這次行動非常興奮,每次停頓都要問來問西,通常得不到解答,等到追到前方,發現引發停頓的只不過是一堆很久以前留下的石堆,或是幾塊被曬乾的馬糞。
楚軍在河北留下的痕跡還沒有完全消失,第一天的行程內見到不少遺留的物品。
天黑之前,隊伍停下,聚在一起,各小隊在外,將軍在內,相距半里左右,不生火,不准喧譁,先餵飽馬匹,然後裹上毯子就地休息。
杜穿雲的興奮勁兒沒了,不敢大聲說話,只能小聲問道:「斥候就是做這種事的?好像沒什麼用啊,一整天也沒走出多遠,比行軍還慢。」
「這種事不是一兩天能完成的。」韓孺子同樣小聲回答,他看過書,聽過老兵的講解,知道得稍多一些,「咱們行進到這裡,留下標記,下一批斥候就不用走得這么小心謹慎了,可以快速行進,然後繼續向前深入,直到百里以外。」
杜穿雲點點頭,韓孺子借著月色看向不遠處的房大業,伺察敵情通常用不著遠至百里,他想聽聽老將的看法。
房大業龐大的身軀微微起伏,像是睡著了,一個字也不肯多說。
第一次伺察圓滿完成,各個方向都沒有發現敵蹤,韓孺子要證明這不是小孩子的突然奇想,於是將伺察行動正規化,所有將士輪流參與,勛貴子弟也不例外。
有崔騰的前車之鑑,沒人敢公開反對,但勛貴就是勛貴,手眼通天,自然有人替他們說話。
這天下午,神雄關照例又來了一位信使,與之前不同,帶來的不只是普通文書,還有守關將軍吳修的一封信,在信里他客氣地請求借調十多人充當幕僚,北軍大司馬簽發的調令隨信送達。
這十多人都是有名的勛貴子弟,但是沒有崔騰,他是南軍大司馬之子,走不通冠軍侯和皇舅吳修這條路,不知為什麼,崔太傅也一直沒有對這個兒子表現出關切。
韓孺子找來主簿,讓他寫一封措辭更加客氣的回信,自己口授大概主旨:碎鐵城孤懸塞外,守城者只嫌少不嫌多,一個人也不能放走。他還讓主簿提醒吳修,鎮北將軍直接受大將軍韓星的指揮,北軍大司馬職位雖高,卻不能隨意調動鎮北將軍的部下。
第二天,名單上的十多人都被派出去參加伺察,時間長達六天,多帶馬匹與糧草。
崔騰興災樂禍,公開嘲笑這些弄巧成拙的勛貴子弟,於是也被派去伺察。
韓孺子又一次親自帶隊。
離冬天越來越近,匈奴人遲遲沒有進攻跡象,柴悅畢竟經驗不足,心中著急,也參加了行動,帶隊去往另一個方向。
人數增加到四百人,每隊一百人,多帶三四十匹馬,專門用來馱運糧草,每名士兵自己還要攜帶一部分口糧。
這不是踏青遊玩,既看不到賞心悅目的景色,也不能享受美酒佳肴,所謂口糧就是**的麵餅和炒米,每人有一囊酒,頂多能喝三天,剩下的日子裡只能就地取水。
崔騰等人不好管束,都被韓孺子留在身邊,兩天過去,這些人變了模樣,嘴唇開裂,面色蒼白,一個接一個地向倦侯認錯,指天發誓,絕不是自己想回神雄關,是他們的父兄私自做主。
崔騰反而看開了,不求饒,也不抱怨,看什麼都新鮮,嘿嘿直樂,一天下來,不僅喝光了自己的一囊酒,還與杜穿雲化干戈為玉帛,他願意問,有過經驗的杜穿雲願意答,兩人很快盡棄前嫌,杜穿雲甚至將自己的酒分給崔騰。
第三天中午,隊伍望見一片草原,草已微黃,一望無盡,又值天高氣爽,越發令觀者心曠神怡。
「大楚為什麼不在這裡建城?比鳥不拉屎的碎鐵城好多了?」崔騰眼前一亮,拿起酒囊喝了一口他和杜穿雲的酒都沒了,從別人手中搶來一囊,威脅對方不准向鎮北將軍告狀。
「嫌遠唄。」杜穿雲回答習慣了,即使不懂,也要給出猜測。
韓孺子第一次走這麼遠,心情很好,笑道:「建城要看地勢,碎鐵城地處荒涼,但是北靠河、東倚山、南通神雄關,可攻可守,此地一馬平川,匈奴騎兵說到就到,後方來不及援助。」
「匈奴人現在可別到。」崔騰臉色微變。
之前的斥候已經到過這裡,留下一堆石塊作為標記,進入草原之後行軍速度顯著放慢,再走一天,明天午時之後就可以調頭回去了。
這天傍晚,最前方的小隊傳來旗語,他們發現了異常,不久之後,又有旗語傳來,表明事態嚴重,後面的隊伍要做好迎戰準備。
雖然在碎鐵城已經演練多次,真到了這種時候,人人都有點緊張,甚至害怕,就連平時最為好奇的崔騰和杜穿雲,也沒有問東問西,而是立刻聚到鎮北將軍身邊。
韓孺子向房大業瞥了一眼,老旗手面無表情,一點也沒將前方的異常當回事。
前方的一名斥候騎馬跑回來,報告說在五六里之外發現數頂帳篷,不像兵營,很可能是普通的放牧者。
匈奴人不分軍民,牧人通常跟隨軍隊四處遷徙,可也有少數人因為種種原因離群。
韓孺子下令再探,與隨軍的一名將官快速制定進攻方案,匈奴人之間常有往來,抓幾個人或許可以問出札合善王子的動向。
進攻始於傍晚時分,夕陽半落,一百人分為三隊,一隊衝擊,兩隊攔截,太陽完全落山之前,進攻結束。
一共三頂帳篷、七名匈奴人、數十頭牛馬,驟遇楚軍,匈奴人上馬就跑,中途全被攔截,立刻被送到鎮北將軍這裡。
韓孺子沒有參與進攻,與十幾名侍衛在遠處遙望,戰鬥比他想像得要簡單,幾聲吆喝、數里奔馳,一切就告終結,他甚至沒看清那些匈奴人是怎麼被抓住的。
勛貴子弟們都留在他身邊當侍衛,一開始慶幸不已,發現戰鬥如此簡單,他們後悔了,崔騰帶頭,一個個都要去參加掃尾戰鬥,韓孺子全都拒絕,最後只派他們與一些士兵去搜索帳篷。
七名匈奴人被帶來,兩名婦人、三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兩名白髮蒼蒼的老人,遠遠看他們騎馬逃躥的利索勁兒,韓孺子可沒料到會是這樣一群人。
婦人和老人下跪求饒,三個孩子被士兵推倒,他們的話韓孺子一句也聽不懂,隊中通譯上前道:「他們說自己不是士兵,求將軍放過他們。」
「問問他們匈奴人的動向。」韓孺子走到一邊,夜色正在迅速變深,今天不用再前進了,於是他下令就地休息,按照規矩,敵人的帳篷輕易不可使用。
他希望這些匈奴人能一點有用的消息,在碎鐵城準備了一個多月,他也希望能有所成就。
通譯很快走來,「他們自稱是從西邊過來的,一個多月前見過匈奴人大軍向西撤退,但是沒見過留下來的匈奴騎兵。」
「匈奴人西撤,他們為何要東進?」
通譯撓撓頭,「他們說西邊鬧鬼,所以逃到東邊避難。」
「鬧鬼?」
「匈奴人的說法,大概是惶災、旱災一類的吧。」通譯也問不清楚。
韓孺子正想讓通譯繼續詢問,帳篷那邊傳來一聲歡呼,好像是發現了什麼好東西。韓孺子又向房大業瞥了一眼,這正是老旗手所謂的「一群孩子」。
一名勛貴子弟騎馬先跑回來,遠遠地喊道「抓住了、抓住了。」駛到近前勒住坐騎,興高采烈地說:「抓住一名大楚的叛徒。」他突然想起了什麼,急忙收起臉上的興奮,「哦,可能還是將軍的熟人。」
不久之後,韓孺子帶著杜穿雲進入一頂帳篷,崔騰等人手持刀劍圍成半圈,見他進來,讓開一條通道。
帳篷里很暗,有人點燃了一截蠟燭握在手裡,昏暗的燈光照亮了躺在地上的一個人。
那是金垂朵的大哥金純保。
他看上去很虛弱,雙手、雙腳都被皮索捆著,看樣子將他俘虜的是那些匈奴婦孺。
崔騰搖晃手中的刀,說道:「將軍,您是最守軍法的人,從前放過金家人一次沒什麼,這回是兩軍交戰,您不會再放人了吧?對我們,您可從來沒這麼寬宏大量過。」
韓孺子沒有回答,盯著金純保的眼睛。
金純保顯得有些茫然,好一會才認出面前的人是誰,身子一挺,猛地坐起來,大聲道:「倦侯,快去救人……不不,快跑,跑得越遠越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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