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眠之夜

  第一個徹夜不眠的人是太傅崔宏。≦

  對東海王來說,天下那就那麼幾股勢力,最強大的只有兩股,一方是太后,一方是崔太傅,舅舅遲遲未能取得勝利,唯一的原因就是膽子太小,優柔寡斷,坐失數次良機。

  對於崔宏來說,事情卻沒有那麼簡單,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他非常清楚,沒有人值得完全相信,今天跟你歃血為盟的人,明天或許就會告密,今天跟你一塊對付北軍的人,明天卻會反對你對向宰相難,反對太后的時候一呼百應,真要動手,卻都成了縮頭烏龜。

  崔宏長嘆一聲,全怪自己的夫人不爭氣,生出的兒子沒一個像樣,以至於在最危急的關頭無人可用。

  南軍大營建成多年,房屋與城內的府邸沒有多大區別,崔宏在一間書房裡獨自喝悶酒,心裡一遍遍地計算,哪些人可信,可信到什麼程度,哪些人不可信,會在哪個節骨眼出賣自己……

  想得頭都疼了,他也沒梳理出脈絡來。

  林坤山悄沒聲地進屋,未經通報,走到桌前,掐滅了一根蠟燭,屋子裡本來就不多的光亮又少了幾分。

  崔宏抬頭看著來者,心想,最不可信的人就是望氣者,自己卻三番五次地上當受騙,難道對方會法術?他握住腰間的刀鞘,想用最簡單的方法解決問題。

  林坤山最大的本事就是察言觀色,他從對方的神情中看出了危險,沒有躲避,反而向前略微傾身,微笑道:「恭喜太傅。」

  崔宏一愣,手掌慢慢鬆開刀鞘,冷冷地問:「何喜之有?」

  「南軍的職責本是守衛京城,數十年來未離京畿之地,如今卻被朝廷派往北疆,全軍上下皆有不平之意,太傅稍加安撫,即得軍心,此乃一喜。」

  崔宏心中冷笑,雙手卻都放在了桌子上,「還有二喜?」

  「太傅的外甥東海王一直受到太后的忌憚,每每陷入險境,經昨晚攻寨一事,東海王性命無憂矣,崔家又多一重保障,此乃二喜。」

  崔宏大怒,雙手在桌上握拳,「昨天有人向我出主意的時候,好像不是這麼說的,那個人就是你。」

  林坤山笑容不變,「時者,勢也,東海王若是躲不過柴家的進攻,就只是太傅羽翼之下的雛鳥而已,對崔家並無助益,可他成功躲過了,以東海王的聰明才智,經此一劫,必有所得,這樣的他才是太傅的得力幫手。」

  「只怕他現在恨死我了。」崔宏長嘆一聲,納悶自己之前怎麼會聽望氣者的攛掇,居然要殺自己的外甥,那可是崔家近親當中唯一值得扶持的後輩。

  「太傅無需憂心,東海王足夠聰明,林某三言兩語就能讓他與太傅盡釋前嫌,還做一家人。」

  崔宏盯著林坤山,這幫望氣者別的本事沒有,蠱惑人心絕對是第一流,如果有誰能說服東海王,一定是此人。

  「可還有三喜?」崔宏鬆開拳頭,手指在桌上輕輕划動。

  「有。」林坤山慢慢直起身子,神情莊嚴,表示這才是最大的一喜,「倦侯初試啼聲,雖未達九霄,卻也不同凡響,日後必有大成。」

  崔宏又愣住了,「這跟崔家有什麼關係?」

  「難道太傅忘了,倦侯是崔家的女婿、太傅的半子,倦侯夫婦二人琴瑟和諧,乃是崔家的第三喜。」

  「一山不容二虎,東海王和倦侯最終只能留一個。」

  林坤山笑而不語。

  崔宏終於恍然,不得不佩服望氣者,幾句話又將他說服了,暗淡的前方突然變得一片光明,「沒錯,南軍是崔家現在的依仗,東海王是未來的靠山,倦侯則是萬一的保障,只要我女兒還在……可倦侯現在的勢力太弱了,只怕隨時都會被消滅。」

  「太傅何不伸以援手?」

  「不行,那樣的話會惹怒東海王……啊,還有我女兒。」崔宏雙手按桌而起,冷冷地說:「我希望林先生以後再出主意的時候,能多考慮一下,不要再犯錯誤。」

  「錯誤?」林坤山也冷下臉,一味的討好並不能取得權貴的信任,有時候,位高權重者也需要一點教訓,「拋掉東海王不說,沒有晚天的嘗試,太傅會這麼快弄清冠軍侯的底細嗎?現在太傅知道了,北軍依然不足為懼,冠軍侯也不是崔家的對手,你可以專心對付最重要的敵人。」

  崔宏仍想一刀砍死這個傢伙,但不是現在,他想,望氣者還有用處,「那就請林先生前去輔佐倦侯和東海王吧,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進城,起碼不能同時進城。」

  林坤山稍一躬身,微笑著退出書房,對他來說,「幫助」的人越多,掌握的勢力越強,朝中的這幫貴人永遠也不會懂得這個道理。

  相隔整座京城,北軍大營的一間屋子裡,冠軍侯坐在桌邊瑟瑟抖,端起酒杯卻怎麼也無法送到嘴邊,惱怒地往桌上一放,酒水灑出去一半。

  這個夜晚,他也無法入眠。

  「滾出去!」冠軍侯厲聲喝道。

  兩名服侍大司馬的軍吏立刻退出房間,在門口與北軍長史楊奉相遇。

  楊奉風塵僕僕,手裡還拎著馬鞭,他看著軍吏走出,進屋關門,站在冠軍侯面前,不言不語,也不鞠躬。

  「楊長史回來了。」冠軍侯擠出一絲笑意。

  「嗯。」楊奉冷淡地回了一聲,沒動地方。

  冠軍侯十八歲了,看模樣還要更成熟一些,事實上,他已經有了一個兒子,可此時此刻,他卻像十來歲的青澀少年一般手足無措,微微低頭,雙手在腿上輕輕摩挲,「我犯了一個錯誤……可楊長史當時不在軍營,我找不到人商量……」

  「來的人是誰?」

  「他自稱叫袁子聖,拿著崔宏的書信,見面之後,他……他說了許多,我也是一時糊塗……」

  「我知道他說了什麼。」楊奉走到近前,將馬鞭放在桌上,袁子聖、方子聖,望氣者連起名字都不用心了,「冠軍侯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一現不對,我搶在崔宏之前向朝廷請罪,太后原諒我了,允許我前往北疆戴罪立功,我想我可以做到。」冠軍侯若有期待地望著楊奉,雙手緊緊抓住衣襟,希望得到一句肯定。

  臨危不亂是一項極其難得的素質,有人要經過長期訓練才能具備,有人天生無畏,更多的人一輩子也做不到,對於後者,就算是比楊奉聰明十倍的人,也束手無策。

  「太后原諒冠軍侯,唯一的原因是南北軍俱在,她不想魚死網破。」

  「打敗匈奴,我還能率軍回來,對不對?」

  楊奉搖頭,「南北兩軍一走,太后馬上就會找人填補空缺。」

  「找誰?太后的哥哥上官虛也要前往北疆效命。」

  「上官虛只是誘餌。」楊奉不由得加重了語氣,像是在教訓不成才的學生,「上官虛被崔宏奪權,證明自己不堪大任,太后早在去年就將他放棄,任命他為宿衛中郎將,無非是在迷惑朝堂,讓大家以為上官虛很重要,其實他已完全失勢,即使離開京城,太后也無損失,她在上官家另選……」

  「你應該早告訴我這些。」冠軍侯放在腿上的雙手握成了拳頭,終於找出一切問題的關鍵。

  楊奉沉默片刻,後退一步,躬身道:「未能為主分憂,是我的錯,懇請冠軍侯見諒。」

  冠軍侯寬宏大量地笑了笑,聽到楊奉道歉,他心中的緊張緩解許多,「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接下來該怎麼辦,楊公有對策嗎?」

  「此番較量,太后大獲全勝,不可與之爭鋒,冠軍侯應該儘快前往北疆,建立功勳、擴大聲威,靜觀京城之變。為驅逐南北二軍,太后向大臣做出諸多讓步,要不了多久,該讓步的就是大臣了,雙方必生嫌隙,冠軍侯或許還有機會。」

  冠軍侯更安心了,伸手拿起半杯酒,穩穩地送到嘴邊,一飲而盡,然後嚴肅地問:「楊長史肯定是站在我這一邊的吧?」

  「當然。」楊奉再鞠一躬,「冠軍侯既是正統太子遺孤,又有十萬北軍為助,誠所謂帝王之資,楊某雖非良禽,也願擇木而棲。」

  「那……倦侯呢?」

  「倦侯大勢已去,只剩廢帝名號尚余幾分價值,可利用不可輔佐,楊某唯願冠軍侯能盡其所用,不要被對手搶先。」

  冠軍侯扶桌而起,他根本不在意倦侯,只在意自己的未來,「好,咱們就去一趟北疆,拿匈奴開刀!」

  冠軍侯越興奮,楊奉越冷靜,撒謊對他來說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南北軍之間,京城裡也有數人夜不能寐。

  衡陽侯府里,柴家還在哀悼小主人的遇害,年老的公主坐床大哭,間隙時質問滿堂兒孫:「一群廢物,你們都是一群廢物!殺害我孫子的兇手不只是歸義侯,還有他的女兒和兒子,還有那個廢帝,誰能為小侯報仇血恨,我就讓他繼承衡陽侯之位!」

  真正的衡陽侯垂頭一聲不吭,廢嫡這種事一般人做不到,他的夫人卻不是一般人。

  皇宮裡,太后聽完韓星的稟報,命他退下,輕笑一聲,對身邊的王美人說:「你的兒子不太聽話啊,也好,那就讓他去北疆吧,我倒要看看,在一群虎狼之中,他能活多久。」

  頓了頓,太后又問道:「北疆之戰非同小可,南北軍皆不可信,你覺得誰適合統率全軍?」

  王美低眉順目,「太后已有定奪,臣妾不敢妄言。」

  「嘿,這些天來,你在我面前說的話還少嗎?那就是韓星吧,他是皇室宗親,又是兵馬大都督,沒人比他更適合了。」

  「大都督恐怕彈壓不住南北二軍。」王美人小心地提醒道。

  太后嗯了一聲,絲毫不以為意。

  倦侯府里,崔小君更是睡不著覺,守著孤燈,心緒萬千,突然想到一件事,這一次分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夫君。

  她挑了挑燈芯,輕聲自語道:「我一定要讓你活下去。」

  (求訂閱求保底月票)(未完待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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