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牆頭馬上

  重華宮隔壁的戲台子終於用上了。

  初修時還是太后下令,秦立不情不願的帶人去,生怕被扣上國喪取樂的罪名。

  誰成想,沒等戲台能用呢,張羅聽戲的那位先沒了。

  秦立看著那戲台子上揮斥方遒的進忠公公,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曾經的養心殿小太監,搖身一變成了跟自己平級的大總管,還是位簡在帝心的,這事兒擱誰心裡也平衡不了。

  沒一會兒,皇上被嬪妃們眾星捧月般簇擁著,宛若一隻驕傲的大公雞,朝陽是為自己升起,所有人都愛聽自己打鳴。

  進忠捧著冊子過來請皇上點戲,不出意外,皇上點了百聽不厭的《風波亭》,皇后點了《遊園驚夢》。

  昨晚侍寢的是炩貴人,皇上特准她也點一出。

  炩貴人早已在慧貴妃的奚落,和潛邸老人的惡意里,知道自己長得像已故嫻妃的炩貴人,故意點了一出《牆頭馬上》。

  因著今日點的戲多,她又小心,所以沒人注意。

  等戲子上了台,進忠整個人都不好了,更不好的是皇上、皇后,和慧貴妃。

  從潛邸里跟來的,誰沒聽過阿箬天天掛在嘴上的《牆頭馬上》,什麼青梅竹馬情分不一般,什麼降雪軒的玉如意。

  斯人已逝,餘音仍在。

  皇后淡淡的問:「這齣戲是誰點的?」

  炩貴人什麼都知道,可就是存了心想要噁心皇后和貴妃。

  她自認長得跟嫻妃相象並非自己本意,要不是這張臉,要不是皇上強迫,她將來想要嫁給青梅竹馬的暈車哥哥呢。

  如今當了皇上的嬪妃,不僅被皇上當成替身,還被皇后和貴妃聯手針對,她自認不是個泥捏的性子,噁心大家一把又如何。

  「回皇后,是嬪妾點的,嬪妾認字不多就隨手指了一出。」

  「隨手?那還真是夠巧的。」

  皇上面色不虞,重重的摔了下茶盞,拿過旁邊的酒杯一飲而盡:「好了,大過年的,既然點了那就好好的聽。」

  不變的《牆頭馬上》,相似的面容,皇上對嫻妃的思念在此刻徹底爆發。

  皇后礙於剛剛跟皇上和好,關係還不穩定,不敢多說什麼。

  慧貴妃可沒那麼多忌諱,肚子裡的龍胎還不滿三個月,正是橫行霸道的好時機,又得了進忠的暗示,自然想說什麼說什麼。

  進忠:我不是,我沒有,我給你使眼色,那是讓你消停點!

  「衛答應點錯了戲跟學識淺薄有什麼關係,就算是出身大族,也有不少睜著眼睛辦糊塗事的貴女,心腸狠毒的更是不在少數。

  這齣《牆頭馬上》講的是尚書之子裴少俊,跟千金小姐李氏隔牆相遇,一見鍾情,私相授受,最終兩人私奔,藏身於後花園無媒苟合的故事。

  這等淫詞艷曲,也只有那種淫娃蕩婦才愛聽,還整日不知廉恥的掛在嘴邊。

  我等身為嬪妃,自當恪守女德女戒,為天下女子表率,怎可聽這種腌臢東西!」

  皇上聞言當即撩了臉色:「貴妃慎言!」

  慧貴妃故意挺了挺孕肚,面上毫無懼色:

  「皇上明鑑,牆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並非全部,後面還有聘則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蘋蘩呢~

  是非黑白自在人心!

  髒東西就是髒東西,無論怎樣遮掩都蓋不住那份髒,粉飾太平只會招來無盡嘲諷。

  臣妾畏寒,又身懷六甲,孕中心緒不寧,坐了這許久身子疲乏的很,就先行告退了,不打擾皇上的雅興。」慧貴妃說完就走,絲毫不顧及皇上的顏面。

  皇上氣的摔了茶杯:「進忠傳旨,慧貴妃胎像不穩,著閉宮靜心養胎,直至生產!」

  進忠應聲:「嗻~」

  皇后見皇上發怒,滿腹勸言盡數吞了回去,瞻前顧後的樣子還不如貴妃更有底氣呢,實在不像個中宮。

  慧貴妃把話都說死了,嬪妃們心裡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接著聽,仿佛聽了這戲,自己就不乾淨了,奈何皇后不牽頭,也沒人敢提啊。

  忽聞最後排傳來一道嬌柔之聲:「嬪妾的下紅之症一到冬日就難受的厲害,懇請皇上開恩,讓嬪妾回宮靜養。」

  皇上一聽有人反駁自己就要開罵,可看清了說話的是玫貴人,那眉宇間化不開的愁容,立刻讓皇上想起那個曾經滿心期待過的孩子,語氣不自覺的放低了兩分。

  「准了,你和儀貴人一起回去吧,平日要是缺什麼少什麼就找內務府要,要不來就去找皇后,找朕也行。」

  皇后自持『賢德』,趕忙說了好些場面話,玫貴人不願糾纏直言:「謝皇上隆恩。」兩人便相攜而去,看得眾人羨慕不已。

  皇上倔脾氣上來了,竟不顧臉面體統,非要帶著嬪妃們繼續聽這齣戲。

  榮貴人忍無可忍,悠悠開口:「嬪妾覺得這些戲實在沒意思,還不如看話本子有趣,嬪妾素日最愛《石頭記》,不知皇上可喜歡啊?」

  皇上不明所以,不過有人遞台階,還是下意識選擇接住:「嗯,那本書確實不錯。」

  「皇上英明,這本書實乃巨作,有人看的是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的興衰榮辱,有人看的是寶玉黛玉寶釵的感情糾葛,更有人只關注文章中的飲食衣著。

  真真是一千個人看《石頭記》,就有一千個不同的故事。」

  皇上最喜附庸風雅,自從嫻妃走後,少有能跟自己談論詩文的,終於碰上一個心裡不知有多高興。

  「哦?那你呢,你看到了什麼?」

  榮貴人早從舒樂那聽說了皇上的脾氣秉性,深知就算心裡再怎麼有想法,也只能順毛捋。

  「嬪妾小女兒心性,更喜歡看熱鬧。」

  「熱鬧?是元春省親的熱鬧啊,還是大觀園詩會的熱鬧啊?」

  「只要是熱鬧嬪妾都喜歡,尤其愛看那賈老太太偏疼孫兒寶玉,雖說有過分驕縱之嫌,對府中其他孩子不公平。

  可身為小輩,誰不希望又一個全心全意護著自己的長輩呢,您說是不是?」

  皇上聞言臉色再次變幻,但這次是往好了變。

  「是啊,賈母有負國公府,卻不負賈寶玉。」

  恭貴人知道自己的話這是起效了,心想:舒樂說的果然沒錯,皇上對早逝的生母,和悲慘的童年始終念念不忘,只要用對話術,就能勾起皇上的陳年心殤。

  「皇上此言差矣,其實賈母對待外孫女黛玉,也是真心相護過的,只可惜當時的黛玉並未入心,這才造成了後來的悲劇。」

  「你這觀念倒是新鮮,朕從未聽過,你快說來聽聽!」

  進忠悄悄給皇上換了杯新茶,又斟滿酒杯。

  趁皇上不注意,往戲台子上打手勢,把這齣戲撤掉。

  皇后見狀,心中鬱氣散了不少,對進忠更是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