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熟58
終於明白為什麼提及陳少將時賀珩的神情是複雜難明的。
一邊是難以割捨的伴侶,一邊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儘管已經不再是特戰隊員,可當國家招喚時,厲行沒有辦法無動於衷。
一時間,視責任於一切的判官,有了矛盾的情緒。
忽然想到年輕時的自己,任務和愛人相比,排在首位的永遠是任務。
不是沒有愧疚,可每當上頭有指示的時候,選擇幾乎是本能的。
所以,賀珩不難理解此時厲行左右為難的心情。
或許,他的天空該更廣闊。
遏力將私人感情壓下,賀珩到底是以眼神鼓勵了厲行。
他覺得自己沒立場質疑陳少將欽點的人選,更何況那是女兒深深愛著的男人。
終究,對於准女婿的作戰能力,賀珩是高度認可的。
感激於賀珩的理解,厲行神色莊嚴而凝重地抬手敬了個標準的軍禮,表示領受任務。
這樣的場景太過熟悉。
陳少將仿佛回到從前厲行領著特戰隊員出任務前,去為他們送行的場景。
明明知道要執行的是有生命危險的任務,可那群被打磨得鋼筋鐵骨的野小子們卻總是笑著說:「首長,等我們凱旋別忘了拿出你珍藏的好酒啊!」
和他們的生命相比,他哪裡會捨不得幾瓶好酒?
然而陳少將卻故意皺眉:「臭小子,早晚有一天別人會說我陳少鋒培養的是一群酒鬼!」
聞言,特種隊員們振振有辭地搬出厲行當擋箭牌:「放心吧首長,有判官墊底,酒鬼這個名號我們是擔不起的。」
然後是他們朗朗的笑聲。
因為身份不同,特戰隊員的證件上沒有軍銜,軍齡、照片、名字,惟一僅有的只是一個代號。
所以,特種部隊的人平常都習慣於以代號相互稱呼。
久而久之,幾乎不記得彼此的真實姓名了。
看著眼前如狼似虎的戰士,陳少將也不禁笑了,他大方地承諾:「管夠!」
為了這群開朗樂觀又驍勇善戰特戰隊員,陳少將確實沒少貢獻好酒。
而部下的不馴,他是不計較的,甚至每一次他們凱旋他都親自相迎。
因為他太清楚,這群寫遺書猶如寫信一樣平常的戰士們是在拿命報效國家。
然而每次嘉獎會,他們一個兩個的能躲多遠是多遠。
尤其是厲行,更是需要以命令去「請」的。
記得一次談話時他說:「我只是做了一名職業軍人該做的,只是想對起得肩膀上扛的責任!至於其它,不重要!」
於是,陳少將不再勉強。
後來,厲行每晉升一次,陳少將就親自到他所在的大隊去一趟,親手為他戴上肩章。
直到最後一次執行任務厲行受了重傷,直到賀珩出現在特種大隊,陳少將終於懂了為什麼每次晉升都看不到判官臉上的笑容,因為成功的喜悅,沒有愛人分享。
原來,表面看上去無堅不摧的判官,感情世界是如此的脆弱。
厲行傷好出院後,陳少將根本沒有通知他參加嘉獎會,他本想像從前一樣把肩章在會後給他戴上。
沒想到,厲行卻來了。
那次的任務同樣是秘密而具有危險性的,厲行帶領包括利劍在內的五名特戰隊員被直升機送到祖國的邊疆。
憑六人之力消滅了了一支由僱傭兵組成的販毒團伙。
當陳少將獲知消息有誤,犯罪份子從戰前探測的八十人升至三百一十六人時,他幾乎認定,六個年輕人,有去無回。
後來,當後援部隊趕到,當得知六名特戰隊員全活著,陳少將居然流淚了。
完全可以想像那是怎樣一場惡戰,為節省時間搶救傷員,他立即派出了救援直升機。
獲救後,利劍情緒失控了。
直升機降落後醫護人員跳下來時,沒能從戰場上抽身出來的他紅了眼不允許任何人靠近滿身是血的厲行,端著早已沒有子彈的衝鋒鎗喊:「我不認識你們!叫我們首長來!我要見陳少將!」
那種情況下,彈盡糧絕的他不信任任何人。
陳少將已在路上。
隨後而至的他緊緊握住利劍的手試圖安撫他的情緒。
然而利劍卻在叫了一聲「首長」後就栽倒了。
一天一夜後利劍甦醒,經歷長達十六小時手術的厲行被推進了重症監護室。
隔著厚厚的玻璃,利劍對陳少將說:「這小子是不要命了。
他說我老婆在家等我生孩子,小狼的女朋友在等他回去結婚,老鷹的父母年紀大了,他說,反正也沒人等他……」狠狠抹了把臉,利劍哽咽:「萬一他沒挺過去,就把他留在部隊的後山上,有兄弟們作伴,不至於太孤單……」
利劍說不下去了,捂著臉,他蹲了下去。
眼睛血紅一片的陳少將背過身去,看見「閃電」小組的另外四名成員,都在哭!
直到那時陳少將才知道,厲行之所以受那麼重的傷,是為了掩護五名隊友撤退。
他身上的槍傷,大部份是替兄弟們挨的。
當時敵人越打越多,情況對「閃電」小組十分不利。
為保戰友突圍,厲行身負十二處槍傷,除了距離心臟兩毫米的一處,最嚴重的一槍打在他第四根和第五根肋骨之間,如果不是利劍血止得好,估計他根本下不了戰場。
當時連厲行自己都以為沒命回來了。
趁利劍替他止血的空檔,他像交代遺言似的說:「等會要是我不行了,不用管我,你帶著兄弟們回家……」厲行的年紀不是參戰隊員中最大的,但他的軍銜卻是最高的,負責指揮作戰。
哪裡還顧得了什麼上下級觀念,利劍眼底血紅一片,啞著嗓子吼道:「你他媽給我閉嘴!多說一句我弊了你信不信!」
厲行居然笑了:「你看你,可真暴燥。」
然後虛弱地閉上眼睛,調整呼吸。
沒等「閃電」小組緩過勁來,敵人已經有了動作。
繃帶在腋下繞了一圈又一圈,繫緊,額頭冷汗直流的厲行端槍指揮道:「扇形散開!」
之後的戰鬥愈發慘烈,當敵人在一個身穿舊式迷彩的軍官帶領下以標準的戰鬥隊型撲過來,厲行已經沒有子彈了,他喝道:「利劍,給我幹掉他!」
利劍聞聲扣動扳機,下一秒,子彈在軍官的腦袋上開出一朵血紅的花。
隨著軍官的倒下,敵人的陣形被瓦解,為「閃電」小組爭取了時間。
將身體的重量依附在樹杆上,塗著油臉的臉上露出疲憊的笑,厲行說:「要是現在有根煙就好了。」
利劍就地翻滾靠過來,將腰間的微沖遞給他,沒好氣:「有空的話多練練酒量吧,每次都被兄弟們抬回來,你不嫌丟臉我們都寒磣。」
深怕厲行挺不住,利劍激他。
厲行輕笑,然而這個輕微的動作卻牽動了傷口,疼得他忍不住嘶了一聲,然後說:「我女朋友不讓喝。」
接到利劍不解的眼神,他苦笑:「分手快六年了。」
利劍只知道有個姓夏的女人對他死纏亂打,從沒聽厲行提過任何一個女人,他眉一皺,「被人截胡了?
沒用!媽的誰敢搶老子的女人,回頭就掃了他!」
厲行擰眉糾正:「什麼你女人?
我的!」
然後繼續投入戰鬥。
利劍在他身後喊道:「給我挺住,回頭咱兄弟六個把媳婦兒給你搶回來!」
那時候,厲行的心臟已經在超負荷工作了,疲憊和失血讓他整個人極度虛弱,可他卻憑藉頑強的意志力支撐著,直到救援部隊的到來。
厲行倒下的時候,利劍隱約聽到他喚:「小七……」
厲行實現了要將兄弟們帶回家的諾言,自己卻在七個晝夜後才脫離生命危險。
那一戰,「閃電」小組以六人之力幹掉了二百八十七名敵人。
一敵四十七的戰績,空前絕後。
而在生死關頭不顧自身安危為兄弟擋子彈的判官,讓全集團軍敬佩。
所以,當厲行出現在禮堂的瞬間,全軍將士自動自發地起立,全體敬禮。
那份榮耀,是一輩子的光采!
劫後餘生!厲行腦海里當時只有這四個字。
他眼睛濕著,回禮。
禮畢,厲行對陳少將說:「這是我惟一也是最後一次參加集團軍的嘉獎會。」
陳少將忽然明白這枚肩章於他意味著什麼。
於是,他緩慢而細緻地為他佩戴上那枚中校肩章。
第二天,厲行離開了X省的特種大隊。
大隊所有的兄弟都來送行,他們沒有言語,只是擁抱,無聲的擁抱!
厲行不想回頭,他怕多停留一秒眼淚就會控制不住地掉下來,然而終究沒能忍住,然後看見昔日並肩而戰的兄弟們紛紛抹臉。
最後是利劍,那個長了厲行三歲、曾在在他第一次執行任務中替他挨了一槍子的傢伙挑頭唱起那首《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那麼嚴肅的一首歌,被軍校時代的厲行篡改得面目全非,後來竟被隊友們傳唱了六年。
六年後,一群綠林好漢以它為他們的兄弟「判官」送行!
「革命軍人個個要老婆,你要我要哪來那麼多……」歌聲迴蕩在軍營里,很久很久。
那是一種怎樣的場面,很難用言語來形容。
一群鐵錚錚的漢子,一滴滴滾燙的淚水,一聲聲鏗鏘的吶喊,那種過命的交情,世間只有極少一部份人經歷過。
厲行的淚抑制不住地湧出來,他轉身上了軍車。
送別的一幕,賀珩親眼所見。
厲行始終不知道,他離開特種大隊那天,賀珩就站在陳少將辦公室的窗前。
其實可以有其它選擇,可陳少將始終覺得厲行是最合適的人選。
或許是因為,在特種大隊服役期間,利劍與判官的關係最為親密無間。
從回憶里抽身出來,陳少將用力拍了拍厲行的肩膀,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辛苦你了『判官』!」
「首長言重,厲行義不容辭!」
然後他笑了,補充道:「只是我得算算多久能凱旋,回來好娶媳婦兒。」
這樣的判官才是真實的厲行,卻是陳少將從未見過的。
特種軍旅生涯的終結,是一種缺憾。
如果心中沒有牽掛,厲行或許會在離開特種大隊時倒下;如果沒有心愛的女孩,厲行的生命或許再不可能圓滿。
但這才是真實的人生,總是不能盡善盡美。
幸好,在一次次的變故面前,他總能頑強以對。
這就夠了。
足以讓他們凱旋!
莫名的,陳少將的擔憂少了許多。
他不禁想,利劍也許還活著,凱旋這個詞不該是他的部下留給他這位老首長的一句空話。
這樣的認知,使得陳少將歷經滄桑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就這樣,厲行正式加入案件之中。
只不過他的身份除了賀珩和牧岩,沒人知道。
但現在的問題在於,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確認利劍的下落和蕭熠的身份。
這兩件事,隨便拿出一件都是個難題。
長久的沉默過後,陳少將攬下一件:「我將動用軍方的力量,在不影響警方任務的情況下,竭盡全力查找利劍的下落。」
身為市局副局長的牧岩義不容辭攬下另一件:「我來制定行動計劃,在最短的時間內以不驚動『老鬼』為前提,確認蕭熠的身份。」
厲行該做什麼已不必言明。
執行過很多特殊任務的他很清楚,如果蕭熠是老鬼,他就需要配合警方實施抓捕行動,絕不能讓犯罪份子逃脫法律的制裁;如果蕭熠是自己人,則要想方設法在不驚動老鬼的情況下助蕭熠「歸位」。
總之無論怎樣,厲行是不希望蕭熠是老鬼的。
說到底,他始終不願意與一個於賀熹而言舉足輕重的人正面衝突!可一旦利劍犧牲、又與蕭熠有關,厲行誓必與他勢不兩立。
因為除了法理不容,判官與利劍之間,是那種「他的命就是我的命」的交情!為了兄弟,厲行也不可能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