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熟14

  半生熟14

  厲行的聲音低且啞,賀熹俯身湊到近前才能聽得清。

  一句「我想你」輕易就瓦解了她所有的心裡防線,忍了許久的眼淚滑落下來,滴在他襯衫前襟上,暈濕了純棉的衣料。

  任憑堅強的面具一寸寸龜裂,賀熹將臉貼在厲行胸口上,纖細白皙的後頸呈脆弱的姿態,她的肩頭開始戰慄。

  無力地回握住他寬大的手掌,賀熹哽咽:「你真的還想著我嘛……阿行,別給我機會對你戀戀不捨,我會,不計後果……」

  原本以為經過時間的打磨,自己的心境成熟了,可在牽扯進厲行時賀熹卻始終無法很好的控制情緒。

  以至於每次見面她都下意識地樹起渾身的刺,刺傷他,也刺痛自己。

  可是,哪怕嘴上說得再硬氣,午夜輾轉難眠時,賀熹都沒有辦法自欺欺人,她不能否認面對他時,心中那份悸動的強烈。

  可賀熹不確定,自己是否能當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垮過心裡那道坎,她也不能肯定,經過六年的分離,他們,還是不是彼此心裡認定的那個人。

  甚至於,她都沒有勇氣問厲行一句,你和夏知予有沒有在一起。

  賀熹忘不了,賀泓勛婚禮前一天傍晚在高速路口與夏知予不期而遇的情景。

  那天,她因為臨時有事沒趕得及和賀珩一道回來,為免她誤了婚禮,賀珩的秘書徐孝謙給她借了一輛車,讓她自己開回去。

  賀熹的車技還算過得去,但為了安全起見,車速並不快。

  可當快到高速路口時,行駛在主車道上的賀熹猛地看見超車道一輛跑車忽然變道,瘋牛野馬似地提速企圖插到她和前面那輛前的中間。

  賀熹大驚,踩剎車減速的同時猛打方向盤,試圖讓自己的車與跑車錯開些距離,避免因距離太近而相撞。

  可就在她的車左右擺動時,原本跟在她後面有意超車的車子也被驚了一下,儘管那人已踩死了剎車,兩車還是來了個輕微的親密接觸。

  刺耳的剎車聲還沒落下,後面那輛車的車主已經跳下來,踩著高跟鞋行至賀熹車前,毫不客氣地敲她車窗。

  儘管自己也是受害者,但畢竟連累了別人,心有愧疚的賀熹推開車門下來準備道歉。

  可當她認出眼前的人是六年未見的夏知予時,道歉的話被硬生生哽在了喉間。

  夏知予似乎也很意外,在怔忡了幾秒後,她冷笑了下,「世界可真小,這樣也能碰上。」

  望著夏知予依舊美麗的眉眼,賀熹的心驟然變冷。

  想到之前和厲行在街上的偶遇,她心裡有了這樣的疑問:「他們,是一起回來的?」

  但理智回答她,即便他們是一起回來,也與她無關。

  他們早已,沒有任何關係。

  瞬間披上偽裝,賀熹微微一笑:「還是貨真價實地碰上。」

  看了眼相撞的車子,她平靜地問:「估計夏小姐也不稀罕我幫你修車,是嗎?」

  調轉視線看向賀熹那輛牌照不一般的車子,夏知予挑了下一側的眉毛,所答非問:「不錯啊,這車可不是誰都能開的。」

  賀熹哂笑,「還行吧,一輛車而已,怎麼都比不上夏小姐在隨便任一部隊都如走平道。」

  果然不再是當年不自信的小丫頭了。

  諷刺未成,夏知予哼了一聲:「賀熹,你說話很不討喜。」

  保持臉上的笑容不變,賀熹無辜地聳聳肩:「我做事更不討喜。」

  抬腕看了下時間,她說:「時間不早我先走了,如果有需要,把修理單送過來,給你報銷。」

  話音消彌,她轉身上車,關上車門前清楚地聽到夏知予說:「厲行調回來了,如果你願意,約個時間聚聚,有些話或許該說清楚。」

  還有什麼需要說清楚?

  是要向她宣告他們在一起了嗎?

  賀熹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下,眼前晃過厲行英俊的臉,她冰冷的手因太過用力握方向盤骨節都已泛白,竭力按住淚腺,她一字一句地說:「我和你們,沒什麼好聚。」

  然後啟動車子,在夏知予的目送下揚塵而去。

  那天,賀熹在海邊呆了很久。

  坐在潮濕的沙灘上,默然地望著波浪翻滾的海面,有一種叫做受傷的情緒布滿心間,粉碎著她對愛情虔誠的信仰。

  當堅守的真誠和忠貞變得遙不可及,她閉上眼睛,將額頭抵在膝蓋上……

  到底,她還是放不下。

  或者確切地說,她從來就沒想過要放!那麼,該如何做呢?

  心碎的流光划過眼底,賀熹抬手撫平厲行眉間的皺褶,美麗的眼睛不斷地湧起玻璃光芒,她終於沒能忍住,拉起他的手覆上她濕濕的臉頰。

  厲行熱燙的體溫提醒賀熹此時不是回憶的時候,她擦乾眼淚,跑回房間找藥,可一堆藥里居然沒有退燒的,無奈之下她只好用冰塊敷在他額頭上,試圖用冷敷來緩解他的熱度。

  可是,燒卻沒有半點要退的跡象,後來厲行更是昏睡得根本叫不醒了。

  賀熹一個人弄不動他,而蕭熠和顏玳都不是幫忙的最佳人選,考慮再三她決定向堂姐賀雅言求援。

  身為骨傷科優秀醫生的賀雅言聞訊很快趕來,隨同而來的還有她男朋友師參謀長赫義城,也就是賀熹堂嫂牧可的小舅舅。

  對於厲行,赫義城並不陌生,這個在不久前一場對抗中指揮一個連的兵體面地贏了35師裝甲偵察營的年輕軍官,他極為欣賞。

  這段時間更為了部署季度演習的事,他已經把厲行從五三二團「借」過來了,所以近期接觸頗多。

  進門見厲行半躺在沙發上,赫義城二話沒說將人扛進臥室安頓在床上,以救死扶傷為天職的賀雅言也顧不得問賀熹與厲行的關係,馬上給他量體溫,居然39度,高燒。

  先給厲行吃了口服藥,又讓賀熹在他手腕和小腿上也分別敷了冷毛巾,以免體溫持續升高,然後留下等著看看燒會不會退下來。

  赫義城是個心裡藏不住話的人,將賀熹的緊張和擔心看在眼裡,他忍不住問賀雅言:「怎麼回事,他們倆兒是一對?」

  賀雅言也有同樣的疑問,她說:「不知道。」

  赫義城想了下,忽然有所發現地問:「你哥和可可結婚那天,賀熹和小夏動手是不是因為厲行?」

  賀雅言訝然:「小夏?

  你說夏知予?

  怎麼會和她扯……」

  示意她小聲點,赫義城往臥室看了一眼,低聲解釋:「李師長和厲行的老首長是舊識,聽他提過小夏也在X城的部隊服過役,只不過不是特種部隊,沒準和厲行認識。

  我猜的啊,沒有事實依據。」

  視線投向臥室方向,賀雅言不可置信地說:「聽說夏知予畢業時曾上演過一幕千里追男記,不會那個人就是,厲行吧?」

  赫義城何等聰明,看看今晚的情勢,他大概猜測出三個人微妙的關係。

  摸摸後知後覺地女友的發頂,他挑了下眉,表示可能性很大。

  賀雅言想了想又覺得不可思議,壓低了聲音說:「可厲行不是才調回來嘛,難道他和小七早就在一起了,然後又分手?

  還是小七暗戀他呀?」

  「你做姐的都不知道,我哪知道啊。」

  眼裡閃過一道光,赫義城說:「你問賀泓勛,我敢保證他肯定知道。」

  見他略顯興奮的樣子,賀雅言沒好氣:「雞婆。」

  卻已經在給老哥賀泓勛發簡訊,她問:「小七和厲行是怎麼回事?

  有一腿嗎?」

  賀泓勛回復的很快,他居然說:「他們有四條腿啊。」

  赫義城笑出聲,「可可吧。」

  賀雅言翻眼睛,「嫂子,你能不搗亂嗎?」

  牧可把電話打過來,笑嘻嘻地問:「你發現他們的秘密啦?」

  不想讓賀熹聽見,賀雅言拿著手機進了衛生間:「厲行發燒在小七這,小七哭了,眼睛紅得不行。」

  「發燒?

  哎呀,那小七肯定是心疼了唄,厲行的母親過世啦,今天才回來消假。

  賀泓勛說他幾天幾夜沒睡覺了,下午還讓我把他請到家裡來了,你哥灌了人家幾杯酒,說是讓他好好睡一覺。

  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哥的量,看樣子厲行好像喝多了。」

  停頓了一下,她笑得壞壞的:「居然跑去小七那了呀,他們沒那個什麼吧?」

  「什麼啊?」

  賀雅言先沒反應過來,隨後微微嗔道:「嫂子你能不能嚴肅點,我說正事呢,你怎麼越來越像我哥了,沒正形……」

  不等她說完,電話那端傳來低沉男聲,賀泓勛不滿地說:「我怎麼沒正形了?

  沒大沒小,什麼都敢說。」

  賀雅言嚇得一吐舌頭,賠笑說:「我是說嫂子應該和赫義城是一國的才對。」

  「得了吧,就他。」

  賀泓勛表示不贊同,把小妻子按在懷裡不讓她亂動,他問:「怎麼回事,厲行去小七那了?

  是我大意了,沒發現他身體不對勁,嚴重嗎?」

  賀雅言如實回答:「發高燒呢,剛吃了藥,等會看看會不會退。」

  隨後切入正題,她問:「他倆兒怎麼回事啊,厲行可是把小七給招哭了,你知道的,那年高考落榜那麼大的事,她都沒當著我們的面掉一滴眼淚。」

  賀泓勛嘆了口氣,「具體細節我還不太清楚,我只知道厲行在特種大隊執行任務受傷時,什麼都記不起來了,可惟獨沒忘了一個叫小七的女孩,我想,除了我們家的小七,不過那麼巧的是別人吧?

  後來他提出退役,軍區首長親自找他談話,他才選擇回來。

  我是有天去他辦公室無意間看到他抽屜里放著一張他和小七的合影……」

  「你的意思是說他們早就在一起了?

  怎麼從來沒聽小七說過。

  難道夏知予當年真是為了厲行才去X城服役的?」

  賀泓勛揉太陽穴:「就是他。」

  「小七知道嗎?」

  「你說呢?」

  「那怎麼辦啊?」

  「不知道。」

  聽到賀雅言「嘖」一聲表示不滿,賀泓勛笑了:「我真不知道。

  你們女人個個都是惹不起又躲不起的主兒,你讓我怎麼辦?」

  「不行,我可不能讓小七吃虧,等我了解下究竟是什麼情況,厲行到底要誰啊……」

  「他要小七!」

  「這你又知道了?」

  「夏知予已經愛到什麼都可以放棄的地步了,厲行要是想和她在一起早就結婚了,還會是現在的局面?

  厲行不是一般的兵,他是名符其實的陸軍之王,當他提出退役,軍區首長明確表示不批准他脫下軍裝,最大的讓步就是讓他自己挑去哪支部隊,然後他來協調。

  根據厲行的戰功,他其實可以被破格提升為中校,可他放棄進職進銜的機會選擇回老部隊。

  還有夜亦,在背後動了多大的關係要調他去軍區,他一句廢話都沒有,就兩字,不去。

  要是他心裡有夏知予,會那麼不顧夜亦的面子?

  要知道,真成了的話,那可是他大舅子。

  不過有一點我沒太想明白,對於夜亦想調厲行去軍區,夏知予似乎持反對意見。

  所以她和厲行實際上是怎麼個交情,我還真判斷不出來了。」

  沒想到夜亦還摻了一腳,賀雅言撇嘴:「大老表!哪都有他,跟著瞎摻和什麼,有關係了不起啊。

  不就是調軍區嘛,爺爺一句話不比他好使?」

  賀泓勛聞言拿出當哥的威嚴訓她:「說話別總口無遮攔,被老爺子聽見看他批評你。

  部隊不姓賀,不是我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這是賀家的家規,誰都不能仗著老一輩人的職權謀私利。

  賀雅言自然是清楚的,她不過就是隨口說說,於是立馬應:「知道啦,我開玩笑的。」

  想到賀熹,她又問:「那現在我們能做點什麼,總不能幹看著他們糾結吧?」

  「依我看他們三人之間的事好處理,眼下最要緊的是趕緊把厲行治好,他的身體再出狀況不止不適宜做特戰隊員,兵都可能當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