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預站在阿房宮前,慨然道:「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
杜預才情如同江河奔騰,源源不絕。
弄玉美眸一亮:「杜預詩詞深邃且富有創意,總能在眾人中脫穎而出,讓人拍案叫絕、讚嘆不已。」
秦皇、秦臣們眼前,出現了一副栩栩如生的壯觀情形。
在重兵集結的校場上,兵車轔轔,戰馬蕭蕭,出徵士兵弓箭各自佩在腰,好一副沙場秋點兵、出征之前肅殺場面。
秦皇胸懷壯闊、豁然而起、擊節讚嘆道:「壯哉,好一副壯闊兵車行!」
他最愛宏大敘事,最喜開邊拓地,自然樂見這等場面。
秦臣們也紛紛稱讚,以為杜預要拍秦皇馬屁。
杜預卻話鋒一轉:「爺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
弄玉調弦品竹,吹葉嚼蕊,弄竹彈絲,弄管調弦,笙也隨之哀怨、低沉下去。
在詩詞與樂曲中,大秦眾人眼前出現另一幅令人心碎場面——爹娘妻子兒女奔跑來相送,奔跑時揚起的塵土遮天蔽日以致看不見咸陽橋。
咸陽橋,就是橫橋,咸陽橫跨南北最大的橋樑。
秦帝笑容有些乾澀,但依舊咳嗽道:「將士出征,妻子相送,也是應有之義。」
只可惜,杜預根本不打算給他解釋的機會,伴隨著弄玉鳳簫龍管、吹竹彈絲,已經吟誦出:「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雲霄。」
秦皇,徹底笑不出來了。
空中,出現秦國出征時的一大名場面——出徵士兵的父母妻子,攔在路上牽著士兵衣服頓腳哭,哭聲直上天空沖入雲霄。
那生死離別的痛苦場面,令人動容、聞之落淚。
弄玉的鳳簫鸞管、吹花嚼蕊,轉而如泣如訴、肝腸寸斷、哀怨至極。
杜預才氣已然鎮國。
整個大秦,到處都能看到天空中【兵車行】的場面,聽到弄玉笙曲如怨如慕彈奏、詩詞與樂曲雙重演繹,乃是一場視覺與聽覺的雙重盛宴。
在嚴重缺乏娛樂的聖元大陸,這無異於一場3DMAX電影+音樂會,百年不遇、雙廚狂喜那種。
詩仙杜預+樂府四大家弄玉,以鎮國詩+笙樂,聯手給嚴肅有餘、活潑不足的大秦,上演了一出史詩級夢幻詩詞音樂會。
秦人紛紛愕然,側目,仰頭看。
「這,這一幕,分明是?」
「嗚嗚,我記得清楚,這分明就是去年啊!」
「去年秦皇大開邊,蒙恬帥兵三十萬,北擊匈奴那次?」
「官吏為湊數,在街上公開抓捕、到處抓壯丁。我爹就是那一次,出去打醋被抓走的。」
「慘,實在慘不忍睹!」
杜預嘆息道:「道旁過者問行人,行人但云點行頻。或從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營田。」
路旁經過的人詢問行人怎麼回事,行人只說官府徵兵實在太頻繁。有的人十五歲到黃河以北去戍守,便是四十歲還要被派到河西去營田。
秦人,淚流滿面。
扎心了,老秦!
杜預這話,實在說到了秦人的心坎上。
「嗚嗚,最近幾年,日子實在沒法過了。」
「戰爭太多,徵發太多,勞役太多。」
「我家那位,新婚第二天就被抓走了,據說是去修長城,到現在還沒回來,也不知生死。」
「我家父親、兄弟,足有四個人被抓壯丁,不是去當兵打仗,就是給秦皇修陵墓、修長城,還有運軍糧,連一封書信也沒有。」
「我們秦國老百姓,太苦了!」
秦皇臉上笑容,漸漸消失。
他臉色憋得通紅。
顯然,杜預這是蓄謀已久,再次以民/意逼他放棄對外征伐——如果秦國真的不能再戰,當下最佳策略反而是與大唐痛快結盟,免得再受其害。
杜預沉痛道:「去時里正與裹頭,歸來頭白還戍邊。」
從軍出征時尚未成丁,還要里長替裹頭巾,回來時已經滿頭白髮,卻仍要去戍守邊疆。
杜預聲音激昂起來:「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
邊疆戰士血流成河,皇上開拓邊疆的念頭卻還沒停止!
秦皇面色黑如鍋底。
杜預就差當面指著鼻子罵了。
老百姓骨肉分離、勞燕分飛的慘狀,都要歸功在秦皇對土地的渴望、對武功的渴求,還有對千秋一帝霸業的追尋上!
杜預猛然站起來,向秦皇慨然道:「君不聞漢家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荊杞?」
您沒聽說漢家華山以東兩百州,千村萬寨,野草叢生,田地荒蕪?
秦皇冷汗直流,急忙擺手道:「啊,這?」
杜預聲音越來越高亢,轟然雷動:「縱有健婦把鋤犁,禾生隴畝無東西。」
因為沒有男丁勞作,即使有健壯婦女辛苦地手把鋤頭、步犁操勞農務,田土裡的莊稼也得不到許多糧食。
弄玉眼眶濕潤了。
因天空中/出現了一副場面——在秦國滿地野草、荊棘叢生的荒地中,一個乾瘦的女人,帶著一個骨瘦嶙峋、滿臉倦色的孩童,背上還背著一個襁褓中哇哇大哭的嬰兒,正在吃力地彎著腰,以孱弱的臂膀揮動鋤頭,給堅硬如石頭的田地鬆土。
她才不到二十歲,滿頭青絲卻早已操勞過度變成灰白、本該吹彈可破的皮膚,蒼老地布滿皺紋,她的柔薏上張滿了老繭,血不斷從磨破的手掌中流下。
她美麗的瞳孔中,只有絕望和疲勞。
看到這一幕,秦帝和群臣都陷入了沉默。
顯然,這一幕他們從來看不到,底下人也不會讓他們知道,開邊所需的幾十萬大軍,錢糧、壯丁、補給從何而來。
秦國百姓,哭聲震天。
秦國作為聖元大陸強國,每一次強勢出征,背後都是無數家庭破碎、無數平凡人心酸血淚。
時代一顆塵,落在普通人頭上,就是一座山。
杜預沉聲道:「況復秦兵耐苦戰,被驅不異犬與雞。」
更何況關中的士兵能頑強苦戰,像雞狗一樣被趕上戰場賣命。
「長者雖有問,役夫敢申恨?」
儘管長者詢問,征人哪裡敢訴說心中的冤屈憤恨?那些兇惡的官吏,就在後面虎視眈眈盯著啊。
秦國百姓,看著自己的父兄子弟,有些白髮蒼蒼、有些稚氣未脫,卻要源源不斷、開赴戰場,奔赴那變幻莫測、不知吉凶的戰爭,涕淚橫流,哀哀欲絕。
「停下吧。不要再打了。」
「我大秦,真的不能再打了。」
「我們太累了,打不動了。」
「吾皇,求與民休息吧。休息數年再打。」
杜預【兵車行】,最感人之處,在於他站在升斗小民角度,描繪了整個大秦帝國宏大敘事之下的百姓痛苦。
民怨,沸騰,黑氣,沖天。
秦皇站在高高的鳳台上,凝望阿房宮外升騰而起的黑氣,知道這是民怨,嘆息一聲。
他第一次直觀感受到,生民不可欺,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陳勝吳廣起義的陰霾,再次籠他的心中。
杜預動情道:「且如今年冬,未休關西卒。縣官急索租,租稅從何出?」
就像今年冬天,一方面還沒有停止徵調函谷關以西的士兵。另一方面,官府卻還緊急地催逼百姓交租稅,租稅從哪裡出?
只見天空海市蜃樓中,一幕幕慘絕人寰的場面,在秦國發生。
秦國八十一州,各地縣令帶著捕快、衙役、窮凶極惡,闖入了各戶窮苦人家中。
這些人家,大部分壯丁早被拉走,只剩下老弱婦孺。
縣令卻二話不說,上來就要租稅。
窮困潦倒、家徒四壁的家庭,哪裡出得起租稅?老者跪下哀求,婦女們哭泣,孩子們驚恐逃散。
縣令卻鐵青著臉,大聲呵斥,下令將房子裡所有值錢的東西拿走。
耕牛,被拉走。
豬崽,被抓走。
連家裡最後一點過冬的餘糧,也被野蠻如虎狼的衙役奪走。
老者絕望之下,上去搶奪,被衙役一腳踢死。
只剩下孤兒寡母,在寒風中絕望慘叫。
杜預的詩詞聲,迴蕩在雲霄之上。
秦國百姓,麻木地看著天空中的情形,目光漸漸充滿了仇恨。
他們之所以會被杜預【兵車行】,深深打動,因為他們見過無數這種人間慘劇。
在大秦,這根本不是什麼新聞,而是實實在在,正在無數州縣發生的現實。
民怨,更加沸騰。
如果說之前民怨是一縷縷黑煙,如今都百川入海、匯聚成河,奔騰咆哮,形成了一條盤踞在咸陽上空的黑龍!
哪怕不懂望氣之術,占卜之法,只憑著肉眼看,秦帝也能看出民怨之沸騰,猶如堆積如山的柴火山,只要一個火星,便可熊熊而起,點燃燎原大火。
杜預嘆息道:「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
秦帝、秦臣們伸長脖子,面面相覷。
這年頭,重男輕女,誰家不盼著生男孩?
唯有生男孩,才能繼承家業,才能讀書做官,才能光耀門楣。
但杜預竟然說,秦國百姓,更喜歡生女孩?一反常態,不喜歡男孩,為什麼呢?
杜預沉痛道:「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
百姓相信生男孩是壞事情,反而不如生女孩好。
生下女孩還能夠嫁給近鄰,爹娘還能時常見到,生下男孩只能戰死沙場埋沒在荒草間。
「啊這?」
秦皇再次慘遭一萬噸暴擊,瞠目結舌,臉皮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