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讓秦帝怒火漸漸消失,陷入了沉思。
對啊。
如果大秦未來的國君,能實施仁政,稍有同情愛民之心。對賢士以禮相待,大赦天下,釋放犯人,免去刑戮,廢除雜亂刑罰,讓罪人返回家鄉。打開倉庫,散發錢財,以賑濟孤獨窮困的士人;減輕賦稅,減少勞役,幫助百姓解除急困;簡化法律,減少刑罰,給罪人改過自新機會;滿足萬民的願望,以威信仁德對待天下人,天下人就歸附了。
如果天下人人安居樂業,唯恐發生變亂,那麼即使有奸詐不軌的人,而民眾沒有背叛主上之心,圖謀不軌的臣子也就無法掩飾他奸詐,叛亂就可以被阻止了。
秦皇沉默不語,陷入了更大的深思。
天下十國,百姓人人都聽到了杜預【過秦論】,熱淚盈眶,激動萬分。
「杜解元,這是說到我們心坎上啦!」
「苛政猛於虎!我盼望多年了。」
「希望這些話,能被國君聽到。」
「我等並非叛亂之人,只是不堪重負,活不下去,只能揭竿而起。」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十國國君,人人色變。
哪怕平素最暴虐、最殘忍、最自私的國君,看到破壞力這麼大的大規模農民起義,席捲全國的叛亂,動搖社稷的暴/亂,也不由一陣心驚膽戰,重新審視自身——我是否做的太過分,是不是老百姓沒活路了?
十國國君,平素自驕自大,如今開始三省其身。
杜預言語犀利,猶如刀劍:「二世不行此術,而重以無道:壞宗廟與民,更始作阿房之宮;繁刑嚴誅,吏治刻深;賞罰不當,賦斂無度。天下多事,吏不能紀;百姓困窮,而主不收恤。然後奸偽並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眾,刑戮相望於道,而天下苦之。自群卿以下至於眾庶,人懷自危之心,親處窮苦之實,咸不安其位,故易動也。是以陳涉不用湯、武之賢,不借公侯之尊,奮臂於大澤,而天下響應者,其民危也。」
「故先王者,見終始之變,知存亡之由。是以牧民之道,務在安之而已矣。下雖有逆行之臣,必無響應之助。故曰:「安民可與為義,而危民易與為非」,此之謂也。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身在於戮者,正之非也。是二世之過也。」
秦皇氣得額頭青筋暴起,暴怒道:「這二世,到底是何人?寡人怎麼會如此眼瞎?挑選了這麼一個人做太子?誰?到底誰是秦二世?寡人這就砍了他!」
杜預一翻白眼。
對不起,太子人選,你說了還真不算。
畢竟,將來你駕崩的時候,會發生很多你都無法控制的事情。
好在杜預將大部分鍋,甩給秦二世,讓秦皇心中好受很多——橫豎大秦滅亡,主要問題不在寡人身上。
如此一來,秦皇也更能接受杜預實施仁政的說法。
杜預繼續道:「秦帝足己而不問,遂過而不變。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禍。子嬰孤立無親,危弱無輔。三主之惑,終身不悟,亡不亦宜乎?當此時也,世非無深慮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盡忠指過者,秦俗多忌諱之禁也,——忠言未卒於口而身糜沒矣。故使天下之士傾耳而聽,重足而立,闔口而不言。」
「是以三主失道,而忠臣不諫,智士不謀也。天下已亂,奸不上聞,豈不悲哉!先王知壅蔽之傷國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飾法設刑而天下治。其強也,禁暴誅亂而天下服;其弱也,五伯征而諸侯從;其削也,內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嚴刑而天下震;及其衰也,百姓怨而海內叛矣。故周王序得其道,千餘載不絕;秦本末並失,故不能長。由是觀之,安危之統相去遠矣。
「鄙諺曰:「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是以君子為國,觀之上古,驗之當世,參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審權勢之宜,去就有序,變化因時,故曠日長久而社稷安矣。」
秦帝沉思道:「你的意思,是治國理政,並非一成不變。在合適的時機,使用合適的法度,採用合適的國政,才是上上之策?」
杜預點頭微笑道:「不錯。陛下聖明。過去,大秦崛起與草莽之中,乃是強敵環伺的一弱國。若不能最大限度,集中國家權力和資源,鞏固皇家極權,用於軍事領域,獎勵耕讀,便不能在激烈的競爭和淘汰中生存下來。」
「故而,過去秦國用商鞅變法,嚴刑峻法,法家治國,獎勵耕讀,收到奇效,甚至屢屢以弱克/強,乃是選擇對了國策。」
「可馬上能打天下,卻不能在馬上治天下!」
「法家只能用在亂世之中!」
「亂世用重典,而治世必用王道!」
「如今大秦國力強盛,沒有了生存危機,統御國土面積極大,百姓卻在不斷的征戰中,困頓不堪,便不宜再一味實施嚴刑峻法,加重百姓負擔,攤牌各種苛捐雜稅,使得大秦百姓離心離德。」
「反而應【以人為本】,實施仁義王道,廢除極端情況下的嚴刑峻法,與民休息,將養民力,讓大秦百姓感受到王道仁政,心甘情願接受教化。」
「聖人云:治大國如烹小鮮。」
「一味使用法令,使用蠻力,只會用力過猛,將小鮮炒的稀巴爛。」
「惟願陛下明察,改弦更張,以民心為天心,以民/意為天意。」
杜預收勢··
才氣,終結。
餘韻,悠悠。
文淵閣提示響起:「大唐舉人杜預作【過秦論】,品評秦國政務得失,總結秦亡暴/政教訓,以警醒天下列王,文章傳天下。」
「獎勵鎮國文寶一件,聖箋若干。」
秦帝陷入深思,默不作聲。
杜預,負手而立,平靜如水。
木蘭緊緊攥住粉拳。
她知道,杜預生死存亡,就在秦帝一念之間。
若秦帝不接受【過秦論】,勃然大怒,杜預與她必死無疑。
張儀也緊張無比,盯著秦帝。
他同樣清楚,法家和自己的命運去留,也在秦帝一念之間。
怎麼辦?
張儀從未想到,自己身為堂堂大學士,秦國國相,竟然會被小小杜預逼到如此狼狽地步?
杜預仿佛一打不死的小強,竟突破重重阻礙,來到秦帝面前,還獻上了【過秦論】這種文成傳天下的文章。
張儀還在翹首以盼——秦帝如此愛面子,豈能容許有人當著他面,做【過秦論】譏諷?這無異於將秦帝千古一帝的臉面,扯/下來,踩在地上當擦腳布!
以張儀對秦帝的了解,秦帝眼神幽幽,多半要殺人了!
不光是杜預,連與杜預相關之人,統統要殺。
張儀心中冷笑:「杜預,你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你以為幾首詩贏得弄玉的好感,就能護住自己?秦帝要殺之人,從來沒人能保住。」
秦帝威嚴而冰寒目光,掃過杜預、張儀法家弟子,兩下權衡,眼看下決心,作出決斷。
他威嚴開口道:「來人!」
蒙恬等上前一步:「陛下?」
秦帝一指空中才氣漫天、縱橫萬里、正在消失的【過秦論】,一字一句道:「找能工巧匠,給寡人將【過秦論】、【阿房宮賦】,鐫刻兩座大石碑,一左一右,立在阿房宮大殿前!以警醒、勸諫寡人,施政愛民。」
「寡人要請杜解元,親自題寫一副文寶匾額!」
「就是那句【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秦帝竟然從鳳台上走下,走到杜預面前,接過宮人遞來的筆墨,恭恭敬敬道:「請杜解元賜下墨寶!」
隨即,秦帝親自、恭敬為杜預送筆、鋪紙,一氣呵成。
帝王虎狼之相臉上,甚至帶著一絲古怪的迎奉諂媚,讓杜預聯想起哈士奇。
「什麼?」
這一幕,大大出乎張儀、法家拂士的預料!
法家眾人,都眼珠怒凸。
這還是我們熟悉的秦帝嗎?
那個殺人不眨眼、天子一怒、流血千里、屠/城滅國的秦帝嗎?
那個胸/脯似鷹、聲音如豺、刻薄少恩、心如虎狼的秦帝嗎?
那個以自我為中心,御下極嚴、不苟言笑、臣子動輒得咎、誅滅九族的秦帝嗎?
秦帝,你變了!
你不是沉默的大海,你只是不為我澎湃?
你為了求杜預的墨寶,作為文寶,竟然以帝王至尊,主動給杜預當小書童?筆墨伺候?
是我們法家不配嗎?
張儀:他真的,我哭死。
看著笑臉盈盈、殷勤無比的秦帝,張儀這才體會到一句話:「不是你的領導情商低,只是你不值得他高情商。」
「父皇求杜預文寶?」
「本宮來替杜解元磨墨!」
弄玉竟然也走下來,紅袖磨墨,幽香暗送,沁人心脾。
美人一笑千黃金!
何況,是傾國傾城的神女弄玉?
這盈盈一笑,竟然讓大殿內外之人,統統陷入失神狀態。
張儀更是捶胸頓足,內心崩潰。
我TM給你大秦、贏家打工半輩子,也沒見過這陣仗啊?
秦帝鋪紙,公主磨墨?
全家一起上,伺候你杜預寫【過秦論】,還是罵秦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