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哪裡,不是王侯將相、降階以迎、蕭聲鼓瑟、醇酒美人、錦衣玉食?
我無論說出何等言語,不是被人吹捧追捧、阿諛奉承、諛詞如潮?
怎麼會被此人如此羞辱?
他火冒三丈、怒髮衝冠、怒火中燒,肝膽欲碎!
「你,你··」
「噗~」
楊雄陡然從嘴裡噴出一口黑血!
這黑血噴在地上,竟然還夾雜著內臟和血塊,慘不忍睹。
「楊大人!」
王異驚呼一聲,奔上來一把抱住楊雄。
楊雄卻氣滿胸膛,仰天大叫三聲,忿然作色,直接兩腿一蹬,白布一蓋,全村開席!
他竟然被秀才杜預,這首詩【嘲酸儒】活活氣死。
田洪鳳心中一驚,急忙上去查看,試圖用詩書才氣將楊雄救活過來。
他雖然不屑於楊雄的為人,但楊雄哪怕撤了差,畢竟還是國子監祭酒,還代表朝廷來的,如果被杜預活活氣死在滁州,只怕身為滁州學政,他也難辭其咎。
田洪鳳性如烈火,但刀子嘴豆腐心,終究厚道人。
可惜,楊雄被杜預氣死,死的太徹底了、涼透了。
哪怕詩詞才氣搶救了半天,也難以起死回生、復活過來。
王異氣得發抖,一指杜預:「好個杜預!你竟然目無法紀,以下克上,公然寫詩辱罵朝廷欽差,氣死主考官?就沖這一條,你本事再大,也要剝奪舉人資格,不能參加考試。」
不少門閥士族子弟,紛紛響應琅琊王家「王陽」,抱團指責杜預。
「對!嚴懲殺人兇手!」
「大家都看得清楚,就是杜預氣死了楊老先生。」
「老大人乃是朝廷派來的欽差大臣,就算對你杜預有些嚴厲,你身為學生又豈能氣死老師?」
「報官,抓人。嚴懲杜預。」
他們都很清楚,只要杜預參加考試,一定能中舉,甚至解元都沒跑,一定是杜預的囊中之物。
誰甘心,將如此天大榮耀拱手讓人?特別是讓給一個寒門弟子?
如果沒有楊雄之事,他們也就死心了,輕易無人敢直纓其鋒,摸老虎的屁股,招惹杜預。
王倫、范仲永已經用他們血淋淋的生命,做了前車之鑑,無聲告誡後人招惹杜預的悽慘下場。
可楊雄竟然被杜預活活氣死?
這讓王異和士族子弟,看到一絲希望。
哪怕只有一絲希望,也要死死抓住,趁機搞死杜預。
如此一來,解元才有望落在士族,落在琅琊王家。
王異緊緊咬著後槽牙。
她不想這樣對待杜預,但她別無選擇。
家族的重任,已經落在她肩膀上。身為一個女子,她只能忘掉女兒身,以【王陽】的身份挑起家族重擔,抓住擊敗杜預的每一個機會,爭取家族榮耀。
可杜預身後,也有大批寒門士子力挺。
絕大多數考生,都是寒門士子。
他們對只欣賞【周公之禮】的楊雄,敢怒不敢言。但楊雄已先被皇帝撤差,又被杜預氣死,誰也不會再怕。
對滁州士族子弟,大家都是老對頭,誰怕誰啊?
罵唄。
於是,貢院吵翻天了。
寒門子弟,與士族子弟對罵。
隔壁號房,隔著窗戶對打。
溫文爾雅的讀書人,揮動老拳,吐沫星子亂飛。
「你們瞎了眼?幾時看杜預氣死楊雄?楊雄他分明是心胸狹隘,自己把自己氣死的。」
「楊雄行事偏激,行為乖戾,自己想不開死的。」
「別人作首詩,他就氣死,那天下人還要不要說話?我一說話,別人恰好死了,我就要去坐牢?」
「楊雄之前辱罵杜預,不知罵的多難聽?比這詩更過分百倍,你們怎麼不提?」
看著眼前混亂一片的貢院,田洪鳳氣得發抖,大吼一聲:「誰敢再動?逐出貢院!」
貢院中,立即鴉雀無聲。
田洪鳳在滁州,剛正嚴厲、處事公平,無論士族寒門都威望很高。
他狠狠瞪了杜預一眼,沉聲道:「適才,已經考完的三科,成績有效。考試繼續。」
聽到田洪鳳的命令,全場騷動,很快穩定下來。
士族子弟,心中稍安——楊雄方才考過的【書】、【禮】、【樂】三科,題目打分都大大有利於士族。他們都撈到了驚喜的高分。寒門雖然有所不滿,但這符合規矩——考場中主考官給的成績,絕對作數,說一不二,無法更改。
哪怕主考官事後被抄家砍頭,株連九族,科舉成績也無法絲毫更改。
再說,杜預前三科在楊雄的肆意打壓下,一科最低的丁,兩科甲上,成績平均甚至不到甲,可謂慘不忍睹。他都沒對田洪鳳的決定,表達反對意見,別人誰能比杜預更慘?
再比如王異。
王異拿到了駭人聽聞的三甲上成績,在滁州鄉試目前遙遙領先!
而杜預,哪怕文詩鎮國+詩成鎮國,也只拿到了兩個甲上。
還有一科【書】,是不及格【丁】。
杜預與王異的成績差距,極其巨大,足足相差一個【甲上】。必須在剩下的兩科中,彌補回來,甚至反超。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解元必然是王異的。
王異和杜預對視一眼,眼中火花帶閃電。
只剩下兩科!
杜預必須反敗為勝。而王異目前優勢巨大,哪怕在田洪鳳手中不會再得到偏袒,但只正常發揮出實力,穩穩拿下解元毫無懸念。
杜預目光深深,掃過王異。
王異前三科的驚世駭俗好成績,固然有主考官楊雄的偏袒,但她個人實力超凡絕倫,才是根本原因。
比如【書】,隨機抽查、背誦【冉庸】全文。
313條,一萬多字。
再給杜預一個月,杜預都未必能默背下來。
而王異卻一字不錯、一字不落,清晰背誦默寫下來。
杜預清楚,以王異的驕傲,絕不會做狗苟蠅營、私下作弊之事。她說自己背誦下【列子】,那就是背誦下來了。
這是真功夫、硬實力,杜預不服不行。
再比如樂。
杜預過去確實取巧,以樂府詩打擦邊球,應付禮樂考試,但楊雄的觀點得到更廣泛認可——禮樂確實應該像王異一樣,表演古香古色的周禮周樂,以聖人之樂,教化萬民,才是古之君子、聖人高徒。
連【禮】,王異都表現出色,邏輯清晰、論證嚴謹、無懈可擊。
哪怕一開始就田洪鳳主考,王異如今的成績也絕不差。
王異美眸灼灼,精芒四射,爆發出絕世強者、儒生的光芒。
誰說女子不如男?
誰說我巾幗不能名揚科場?
王異美眸重瞳,鬥志在熊熊燃燒。
面對如此強大、足以匹敵的對手,杜預卻笑了。
「這才有點意思。」
田洪鳳沉聲道:「繼續考試,第四場。恢復過往考試慣例。」
「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已考過禮、樂、書。剩下的射、御、數三科,每個考生選擇兩科考試。可棄考一科。」
「但,不得多考。」
田洪鳳眼神複雜,看了一眼杜預:「這是禮部的新規定。」
這一條,也堵死了杜預以多考一科,彌補【書】不及格的缺憾,追趕王異之路。
王異鬆了口氣,田洪鳳無疑君子之風,絕不會給學生開後門,哪怕他再欣賞杜預。
杜預撇撇嘴。
他必須在剩下射、御、數三科中,選中兩科考試,成績還必須要打敗、反超王異。
談何容易?
據他所知,王異精通數學,家學淵源,從小就跟隨家中的掌柜、帳房玩算盤,心算、速算都實力上佳。連積年老帳房、金算子都詫異說:「小姐實乃算術天才。」
王異必然會選數科,且成績不會差,至少是個甲。
射和御,王異身為女子,在【射】上可能有一定劣勢,但【御】乃是兵科兵法,考驗讀書人運籌帷幄、指揮作戰能力。
若王異舍射取御,紙上談兵,揚長避短,舍短就長,並不會如何劣勢。
相反,以琅琊王家世代帶兵、家學淵源、藏書豐富,只要王異拿出些家藏的兵書理論,再增添一點長輩給的實戰心得,要獲得甲上難,但得到一個甲並不難。
如此一來,杜預無論發揮如何神奇,也回天乏術,追不上分數。
王異也果然不出杜預所料,選擇了【御】和【數】兩科。
她嘴角微翹,睥睨杜預。在她看來,自己已然占據不敗之地。
王異無論怎麼算,都覺得穩操勝券,至少兩個甲,杜預不可能在剩下區區兩科中擊敗自己。
就算杜預發揮逆天,拿兩個甲上,湊齊四個甲上,無奈【書】一個丁,平均成績也不過如此。
而自己已三個甲上在手,再拿兩個甲,絕對穩勝拿捏解元。
杜預,將第一次被擊敗,還是敗在自己手中。
王異心潮澎湃,美眸重瞳卻更加冷酷無情。
壓力給到杜預一邊。
在王異推算中,杜預最好的策略,是選擇【射】,再從【御】和【數】中任選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