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浩瀚,人何其渺小?
但人之為人,又萬物靈長,可溝通天地,可神遊宇宙,又何其偉岸?
他越是接觸這世界核心機密,越是修煉到強大無匹的地步,觸摸到世界的核心規則,越是感到事情棘手、危機逼近、人族即將陷落萬劫不復深淵。
這叫能力越大,責任越重。
當然,杜預可以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一如過往。
但他是否真的能放任不管?
「杜案首,公主有請。」
一小黃門諂媚的聲音,打斷了杜預的思索。
杜預這才驚覺,自己渾渾噩噩,已然過了第三天。
他豁然而起,已然恢復了往日的冷峻與精明,心態也隨之調整到平穩狀態。
「好,我沐浴更衣,馬上過去。」
「不著急的。」
小黃門笑容可掬:「公主殿下反覆強調,您是我大唐功臣,在書山學海中,鞠躬盡瘁,耗費心力過巨。若今日不方便,她還可再等。」
杜預笑了笑,洗過澡,換了一身乾淨的青衫,隨著小黃門去覲見公主。
他很清楚,玉真公主和大唐朝廷,只怕等急了。
此次書山學海,是大陸一次極其重大的事件。
大唐和聖元十國,太多勢力要根據這次力量沖/撞結果,調整態度和策略,太多的不解之謎,需要他來回答。
玉真公主、歐陽正煥、林如海等人,果然翹首以盼。
玉真公主以公主之尊,主動降階以迎:「杜預,你感覺如何?」
杜預笑道:「多謝殿下厚愛。」
玉真公主開門見山,眉飛色舞欣然道:「杜預,這次書山學海,多虧你力挽狂瀾,我大唐竟然名列第一!」
她越說越興奮,眉飛色舞:「這名次,唯有我大唐太宗全盛時期,才能取得。上次奪魁,已然是百年前。事前,別說朝中宰輔、天下讀書人不敢想,連主持此事的本宮,也從來不敢想能取得如此成就!」
「你連奪三關第一,斬殺逆種文人,封印魔君,又深/入學海,直達彼岸,如此豐功偉績,不僅我大唐絕無僅有,連聖元十國都天下震動。」
「皇兄多次寫信,說你雖然一介秀才,卻大振國威、振奮軍心民心。」
她壓低聲音道:「根據可靠情報,暴秦虎狼之國,原本張儀獻上【五路大軍伐唐】之計,要聯絡大漢、妖蠻、蒙元等國一起侵犯我國,卻被你書山先拔頭籌而不攻自破。皇兄龍心大悅。」
「我已向皇兄寫信,要舉薦你直接入朝為官,無需科舉功名,直接做六品侍讀學士,在皇兄面前行走,你意下如何?」
杜預低下頭,默不作聲。
玉真公主欣然道:「你不用介意,母后會說什麼。事實上,這次你為大唐立下汗馬功勞,母后、皇后都對你讚不絕口,後悔上次否決了皇兄徵辟你的提議。連執掌朝政的兩位宰輔,都異口同聲,說你書山學海,已然證明了自己的才學。哪怕不走科舉之路,直接入朝做官,天下也無人能說你是幸進!」
她美眸灼灼,走到杜預面前急切道:「侍讀學士雖然官階不高,但就在皇兄身邊做事,提拔起來很快,非翰林院三年,不能擔任如此要職。怎麼樣?杜預,馬上收拾行裝,隨我上長安吧。」
歐陽正煥、林如海等人,也紛紛站起來,對杜預讚不絕口。
「杜預,你還有什麼可想的?還不趕快謝恩?」
「杜預,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難得朝野之中,對你的看法如此一致,無論是皇上、皇太后還是玉真公主,還有朝廷的宰輔,都認為你可不通過科舉,直接入朝為官,又無人能非議你乃是幸進。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兩人說著,但眼中卻神色各異。
歐陽正煥意味深長,眼底之中甚至閃過一抹寒意。
作為嶽麓書院山長,歐陽正煥要重點推的,自然是自己兒子歐陽斌。
他之所以親自下山,就是為了給兒子歐陽斌站台,希望能得到大唐重用。
誰知,歐陽斌還沒出人頭地,卻半路殺出一個杜預,將兒子的風頭全搶了!
嶽麓書院本想藉助這書山學海的機會,將歐陽斌為首的黃金一代重磅推介,搶出風頭,占據大唐未來政壇新秀要害,可惜···
一個杜預,橫空出世,秀翻全場。
不光大唐,連聖元十國、五大書院的天之驕子們統統被他秀翻,全部灰頭土臉。
歐陽正煥的心中能好受?他能喜歡杜預?
他恨不得弄死杜預啊。
只是玉真公主在一旁,他只能賣力表演,心中卻泛酸,滿滿不是滋味,巴不得杜預趕快失寵、翻車。
而林如海心中更是酸的一逼。
天下誰不知道,杜預曾經是他有婚約的正牌女婿?
但林如海一波操作猛如虎,直接逼的杜預退婚,做主將女兒送入榮國公賈府。
他當時還信誓旦旦,當眾鄙視奚落杜預:「人家賈府,幾代王侯,憑什麼輸給你十年寒窗?」
可是。
誰想到,杜預書山學海,一飛沖天!
大唐一路逆襲,黑馬到底,干到十國第一,杜預至少貢獻了六萬分!
他一人,能頂一萬秀才。
更不要說,他連過三重山,都是勇奪頭籌、斬獲頭名!
還深/入學海,貌似連學海都渡過了。
聽說,年輕的皇帝非常賞識杜預,拍案叫絕:「如此人才,乃天賦大唐。朕若錯失,豈非昏君?」
可想而知,簡在帝心的杜預,未來勢必前途似錦,平步青雲。
林如海越想越是心中發苦。
他狗苟蠅營、苦心經營大半生,不就為了能升官發財嘛?
這麼好的金龜婿,主動送上門來,可自己呢?
竟然嫌貧愛富、棒打鴛鴦、將他趕出門去?
這幾天,誰見了自己,不是笑得合不攏嘴?
他們是恭喜自己嗎?分明是在嘲諷自己啊。
林如海勸杜預也沒按好心——他見杜預得到皇帝公主的賞識,大勢不可逆轉,索性見風使舵、錦上添花,為將來留個退路餘地。
誰知,面對公主等人的盛情邀請,杜預卻堅決搖頭:「公主殿下,請恕我不能從命。」
「什麼?」
玉真公主滿臉笑容,一時半刻沒反應過來。
杜預沉聲道:「我是說,我決定不接受皇上這次徵辟!我要返回故鄉,閉門讀書,等秋闈、考科舉!堂堂正正取舉人功名!」
玉真公主蒙了。
歐陽正煥、林如海、溫山等人,都一時間無語凝噎。
大胖子溫山,更是被噎地直翻白眼。
每個人心中,都有萬頭神獸狂奔而過。
死心眼三個字,從心頭飄過。
「啊這···」
玉真公主萬萬沒想到,杜預會如此回復,俏臉愕然,妙目看向一眾卿家。
林如海咳嗽一聲,公主有難,他這金陵禮部尚書自然分憂解難,哈哈乾笑兩聲:「杜預啊,你聽老夫說。這天下的道理,此一時彼一時。你要走科舉之路,自是人間正道。但皇命不可違。」
「皇上這次親自下旨徵辟,要你入朝為官,又有公主作保,你若不去,豈非傷了聖心,又別了公主面子?」
「以我南朝禮部尚書看來,你在書山學海中,斬獲頗豐,連鎮國詩也做出來了,為大唐立下大功,哪怕最重視出身的朝中清流,也挑剔不出你什麼毛病,對你未來名聲絕無損害。你只管放心大膽去吧。」
林如海苦口婆心,規勸杜預。
歐陽正煥眼中一轉,也極力勸說:「林尚書所言極是。皇上如此愛重人才,特旨徵辟,你不從皇命,抗旨不尊,多有不便,還是速速啟程進京去吧。」
他一是挑撥離間,挑撥杜預與玉真公主關係,二是希望杜預儘快做官,不再與兒子歐陽斌爭奪科舉機會。
畢竟,秋天就要到了,一年一度的秋闈就要開始。
歐陽斌書山中,被杜預完爆,若與杜預科考場對決,多半也是討不得好去。
還不如將這瘟神趕快送走,送入朝中,由各位老狐狸、老油條揉/捏捏圓、讓他經受社會毒打。
歐陽正煥非常清楚,皇帝和玉真公主兄妹徵辟杜預,或許出自真心,但皇太后、皇后、兩位宰輔,可就未必懷著好意。
自古以來,有才有德之人,在地方上科舉中一路養望,萬人敬仰,去了朝廷後卻泯然眾人、甚至不明不白、獲罪貶斥的不知凡幾,蒙受奇冤掉腦袋的也數不勝數。
杜預在詩詞上,在考場上,或許是無敵的。
哪怕在書山學海這種個人戰場上,他也能獨占鰲頭、稱霸天下。
但官場上呢?
摸爬滾打、明槍暗箭、齷蹉下流····
毫無根基、人脈,甚至連正經功名還沒有的杜預,能比得過那些宦海沉浮大半生、利益盤根錯節、背後還有諸多世家支持的老狐狸精?
還不被人啃得骨頭都剩不下半根?
歐陽正煥內心陰笑連連,與林如海、溫山極力勸說。
可惜,杜預態度非常堅決。
他站起身來,拱手道:「在下此次書山之行,九死一生,深感學識淺薄、能力不足,更諸多領悟、感悟、頓悟,需要回去閉門讀書,請公主恕罪。」
玉真公主不悅道:「可本宮已經向陛下誇下海口,定要將你這千里駒帶回去,你若不去,本宮如何向陛下交代?」
杜預早已想好,沉聲道:「公主請放心。我必不會讓公主為難,我親自向陛下書信一封,請他理解。」
他大袖一揮,文房四寶已然出現在面前案牘上。
杜預聚精會神,一筆一划,揮毫潑墨寫下了一副對聯。
玉真公主嬌軀一震,想不到杜預如此決絕、如此堅決,更有如此定力,能拒絕這唾手可得、破天而來的榮華富貴。
她走到杜預身邊,靜靜看著杜預書寫下一副對聯,花容漸漸驚異,看向杜預目光更凝重、尊敬。
「願乘風破萬里浪!」
「甘面壁讀十年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