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親當日就是七竅玲瓏心,早早夭亡沒得善終。」
「外面這麼亂,還是接回家裡安全。」
史太君諄諄善誘:「還不趕快叫賈玉出來?他天天念叨林妹妹,林妹妹來了。」
林星河咬著下唇道:「老祖宗,我知道你疼愛孫兒,但孫兒心中只有一個杜預。天下人也都知道,我與杜預有婚約在身。強扭的瓜不甜,您又何必棒打鴛鴦呢?」
「痴兒啊,姥姥怎麼會害你?」
史太君渾然不當回事,笑道:「你媽媽,就是我當年一時糊塗,看走了眼,竟然將她下嫁給林如海那窮酸。如今呢?她受盡了苦,早早去了,我真後悔腸子都青了。咱們這樣的人家,這樣的門第,斷斷不能重蹈覆轍,再把你推入火坑裡!」
只聽得一聲溫柔問候:「在哪?我林妹妹在哪?」
一個美貌無雙、動若處子的英俊公子走了進來。
他一襲白袍、貌似潘安、膚如凝脂、白璧無瑕,哪怕吳姬都不如他好看。
看到林星河,英俊公子眼神一亮,急忙一個健步上來見禮:「日盼夜盼,總算是把林妹妹盼來了!」
「天上,掉下一個林妹妹!」
林星河其實與這表哥賈玉,從小也見過幾面。畢竟是親戚,印象相當不錯。
這表哥,要相貌有相貌,要詩才有詩才,要家世有家世,要前途有前途。可謂從小就出身名門、眾星捧月!
他出身就不用說了,自己將來要繼承榮國公之位,而親姐姐賈元春更是被選入鳳藻宮,封為元妃,四妃之一,在六宮之中地位僅次於王皇后。
而賈玉銜玉而生,詩才驚人,更是元春入宮前親自教導,今年才16歲,已高中秀才,滿腹經綸,連品藻人物的名士許子將、大唐第一相師袁天罡見了,都驚為天人,斷言必高中狀元,出將入相,文位不下於侍讀學士。賈府蘭桂齊芳,家勢日上。
賈玉見了林星河,便欣喜若狂,片刻不離,恨不得馬上就拜堂成親。
無奈,林星河堅決不允。
她手握紫玉煙,態度篤定、斬釘截鐵對史太君道:「孫兒心中只有杜預,若老祖宗一定要我嫁給別人,我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史太君雖然不悅,但看在死去的女兒賈敏份上,卻也捨不得這唯一的外孫女,只能暫時擱置婚期。
林星河搬入賈府耗費重金百萬,苦心營造的大觀園,居住在瀟/湘館。唯有紅娘陪伴。
賈玉一襲白衣,溫潤如玉,走入瀟/湘館。
瀟/湘館中,卻猶如雪洞,別無長物。
只有一張床、一張桌,還有文房四寶。
林星河頭也不抬,對著窗戶,埋頭伏案。她的案頭上,放著杜預贈與她的玉佩文寶——玉生煙。
賈玉笑道:「林妹妹,如此用功?莫非也要與我一起去考秋闈?中狀元?」
他看了一眼林星河抄寫的紙,臉色一變。
青玉案元夕、雁丘詞、西廂記···
滿滿都是兩個字——杜預。
賈玉表情不自然起來。
這段時間,他一見鍾情,天天來訪,各種寶物,各種買好,只求林妹妹多看他一眼。
賈府中眾多女子,都想嫁給賈玉,但賈玉卻表現的一無所感。
他對林星河直言:「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林妹妹,我們這木石前盟,非你不可。」
林星河天天書寫杜預贈與自己的詩句,對賈玉橫眉冷對,一言不發,聽到他的話,放下筆墨正色道:「杜預哥哥說,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我心中,也只有一個杜預!天涯何處無芳草?勸表哥你另尋良配。」
若無杜預橫空出世,或許林星河對嫁給自己表哥賈玉,不會有什麼牴觸。甚至還會覺得慶幸。
畢竟,以賈玉的家世、人品、才情,在整個大唐都屬於一等一的!
億萬女子,夢寐以求之人,各大世家媒婆、說客踏破門檻,只求與權勢熏天的賈府聯姻之良人。
聽到林星河這話,賈玉默默走出瀟/湘館。
他俊俏無雙、粉雕玉琢的面容上,終於閃過一絲陰鷙!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我乃龍子王孫,姐姐為貴妃,必襲國公爵位,出將入相、手握權柄之人。」
「杜預,他算什麼東西?也敢與我搶奪林妹妹?」
他攥緊拳頭,少年般清澈目光中,卻閃過與他人前人後,那與世無爭、傻裡傻氣的清澈天真,截然不同的陰鷙殺氣!
「那癩頭陀,乃是金山寺法海大師。」
「他佛法精深,言無不中。親口批過,我若能迎娶林妹妹,應驗了【木石前盟】,更得到七竅玲瓏心的加持,命格便貴不可言。文位,更可突破大學士!」
提到大學士,賈玉目光一熱,盡顯貪婪。
他目光低垂,吟誦出兩個字:「書山。」
六月,杜預要去書山。
賈玉,也要去書山。
書山,見分曉。
杜預悵然若失,回到家中。
宋佳霖等人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提出陪他喝酒。
但杜預搖搖頭,示意自己一人靜一靜。
太后賜婚、賈府搶親,林如海退縮。
這便是拆散杜預與林星河的三大因果。
「王太后···」
杜預不相信,王太后賜婚前,不知道林星河是自己未婚妻。這次賜婚,很明顯在針對自己。
無論太后賜婚動機如何,他與琅琊王家的累累舊恨上,又多了一筆血淋淋的新仇。
「武媚娘···」
杜預目光平靜。
多虧,他提前在宮中下了一步閒棋。
當初幫助武媚娘,杜預只想多個助力,如今卻變成了反擊宮中黑手、唯一的槓桿。
但三個因素中,林如海明明已傾向自己,為何默許賈府搶親?
桌上,只留下一封信。
杜預拿起信箋,竟然是林如海留的。
「我左遷南都禮部尚書,若有難處,可來尋我。」
下面,是杜預爺爺和林父定下的婚約。
林如海退還回來的婚約。
「難怪···」
杜預苦澀一笑,手指微顫。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林如海將女兒送還給賈府,換取從滁州知府左遷為南都禮部尚書高位,可謂一步登天。
滁州知府,不過正四品。
而南都禮部尚書,卻是從二品的高/官。
大唐疆土廣袤、為便於統治,設有三都。
都城長安,又稱西都。
神都洛陽,又稱東都。
南京金陵,又稱南都。
三都之中,都設六部。
只是東、南二都的六部,只有尚書,沒有侍郎,且品級比中央長安的六部尚書要低配一品。
大唐禮部尚書,本是從一品高/官。南都禮部尚書,就是從二品。
南都禮部尚書,雖然沒有其他實權,但卻擁有一個相當重要的權力——主持南幃鄉試。
而鄉試科舉,考舉人,便劃江而治,分為北幃、南幃。
此舉太宗所創,為的是妖蠻遍地,旅途危險,避免天下才子,長途奔波,感染疫病或者路遇危險,出師未捷身先死。
北方秀才,去長安、洛陽考舉人,南方秀才,去金陵考舉人。
直到鄉試之上,更重要的會試,考進士,南北舉人們才統一前往長安趕考。
林如海這一次升遷,步子不可謂不大。通常來說,哪怕從地方大員升遷,也不可能一步邁入從二品行列。哪怕是沒有實權的南都六部尚書,也有大把人盯著,根本輪不到林如海。
但林如海卻完成這華麗轉身。
毫無疑問,權勢滔天的賈府、榮國公府的力量,在背後起到了關鍵作用。
而這,才是林如海寧可無視詩成鎮國、大有前途的杜預,而甘於將聽妻子娘家的吩咐,把女兒送回榮國公府的關鍵。
榮國公府,能讓林如海升官,一步登天!
而杜預,卻什麼給不了。
杜預或許很有前途,但對眼下急於升官的林如海,他的潛力無法在第一時間轉化成既得利益。
所以,林如海義無反顧,拋棄了道義,背棄了婚約,拆散了杜預與女兒。
杜預面無表情,無喜也無悲。
世情,就是如此炎涼。
世態本炎涼,人情薄如紙。
林如海底層爬起來的讀書人,好不容易攀附上一個如此權勢熏天的家族,權衡之下,甘心為其所用。
他作出如此抉擇,杜預並不奇怪。
「人情似紙張張薄嘛?」
杜預嘴角微微翹起,眼神中閃過無盡寒意:「但老泰山,別忘了還有下一句,世事如棋局局新!」
別的不說,光是這幾天,杜預連續詩成鎮國、鳴州,文宮四維猛漲。
「我連中兩元、詩成鎮國,但在王家、賈家這底蘊恐怖的上等士族眼中,什麼都不是!」
「實力,唯有實力!」
杜預目中,無喜無悲也無情。
自從連中二元,史無前例的九甲上案首,他生存危機漸去,一度覺得天下之大,無處不可去的!
直到這次搶親!
杜預失去的,不僅是未婚妻林星河!
更有那一層「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面紗遮擋下、自我感覺良好的迷夢。
這次搶親,不僅狠狠打醒了杜預,更一把扯/下了大唐乃至本世界「學而優則仕」的最後一塊遮羞布。
暴露出這世界血淋淋、赤果果的殘酷真相!
等級森嚴、階級固化的真相。
下品無士族,上品無寒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