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肆零章 人心易變

  樂至告別了鳳虛道人,便往門口去,九鳳姑娘已等在那處。

  九鳳與秦蘇各站在一端,見樂至出來,都看了他一眼。

  「主上命我送你出虛冥府。」九鳳面無表情道。

  「多謝九鳳姑娘。」樂至道謝。

  九鳳看了他一眼,便轉身而去,樂至跟隨其後,秦蘇輕哼一聲,也跟了上去。

  三人沿著那街市走著,待到了那無人處,九鳳便招來了雲彩,站了上去,樂至見狀也召來畢方鳥。

  畢方鳥從天空中俯衝下來,發出一聲尖銳的長嘯,氣勢十足,十分駭人。

  這是一個好的開頭。

  或許是沖得猛了,直直地撞到了地上,落了個四腳朝天,躺在那處。

  樂至:「……」

  等了片刻,畢方鳥才從地上爬了起來,顫顫巍巍地走到了樂至面前,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樂至摸了摸它的腦袋,便坐了上去。

  秦蘇並非劍修,也無坐騎靈獸,九鳳也沒有與他共乘雲霧的意思,樂至只能道:「你與我一起吧。」

  秦蘇狐疑地看了一眼畢方鳥:「會不會被摔死?」

  「那只能說明你此生短命。」樂至便無表情道。

  秦蘇被哽了一下,只能乖乖地坐在畢方鳥身上。

  三人便在這雲霧中穿行,不過片刻,樂至便被繞得暈了,已經分不清方向。

  眼前出現了一條長長的棧道。

  九鳳身下的雲彩消失,樂至與秦蘇也從畢方鳥上下來,一步一步地走過了棧道,又在雲彩中穿梭一陣,樂至終於看見那綿延不盡的翠綠山林。

  九鳳站在雲彩上,不再往前:「虛冥府已出。」

  「多謝姑娘。」樂至再次感謝道。

  九鳳點頭,並不言語。

  畢方鳥一起一落間,兩人便已經落到了山林中。

  樂至四處看了看,便見不遠處搭了一棟茅屋,門前一張竹椅,一人躺在那竹椅上,頭頂一頂荷葉,恰好擋住了那葉間透出的陽光,一手捧著清茗,慢慢品嘗,甚是愜意。

  那人正是秦太和。

  秦蘇也見了那人,瞬間收起了全身的刺,乖乖地走到了秦太和面前,低聲喊了句:「兄長。」

  秦太和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微微眯起眼:「偷出崑崙仙宗,暗入幽草宗,而後與魔修私奔,再入虛冥府的時候,你可想起你的兄長?」

  秦太和臉上的表情無甚變化,聲音也與往常一樣,卻透出一股壓迫之勢。

  秦蘇忍不住縮了縮腦袋:「是秦蘇錯了。」

  「你心中也覺得錯了?」秦太和深深地望進秦蘇的眼中,秦蘇低垂了目光,不敢去看他。

  「我一身廢根骨,不想連累了兄長。」那聲音帶上了倔強。

  「所以你就與魔修私奔?」秦太和問道。

  「兄長已是元嬰末期修者,而我卻連金丹都未結出。」秦蘇低垂著腦袋道。

  「所以你就與魔修私奔?」

  「我不想終生都在兄長的庇佑之下。」

  「所以你就與魔修私奔?」

  秦蘇的腦袋垂得更低了,緊抿著嘴唇,不再言語。

  「罷了,這些事回去再與你說。」

  樂至圍觀了這兩人說話,秦蘇這小狐狸在秦太和面前倒是十分乖巧,但那暗藏的小心思,不知道是嫉恨兄長還是想引人關注,或許連秦蘇自己也不曉得。

  當樂至把秦蘇送到秦太和面前的時候,心中那抹潛念突然消失了,他不再欠秦太和,無情之道上便少了一抹牽掛。

  秦太和不再理會秦蘇,而是朝樂至招了招手:「過來。」

  看著他那麼一副老爺模樣,樂至抽了抽嘴角,還是走了過去。

  「你將秦蘇帶出虛冥府,我心中甚是感激。」秦太和道。

  樂至受寵若驚。

  「你可想要什麼報答?」秦太和問道。

  樂至挑了挑眉:「有什麼可選擇的嗎?」

  奇珍異草?絕世神器?無上法寶?樂至並非想要,只是好奇。

  秦太和想了想,認真道:「除了以身相許。」

  樂至掃了掃他全身上下,看有何寶物。

  「其他便沒了。」秦太和繼續道。

  樂至:「……」

  樂至臉抽了抽,但還是努力擠出一個溫和的笑:「道友之間本應互助,何談報答?」

  「話雖如此,但若是有恩不報,心中便會念著。」秦太和皺眉道,「若是我沒記錯,你還缺少一位道侶。」

  秦太和話音剛落,這山林之中突然颳起一陣狂風,將秦太和的茅屋與那擋陽的荷葉全吹了去。

  風止,樂至與秦太和之間便多了一人。

  那人一身黑袍,五官分明,眉目如畫。

  樂至腦海中頓時浮現出四個字:陰魂不散。

  畢景那墨黑的眸子中似乎蘊含著怒氣,正冷冷地盯著秦太和。

  秦太和臉上的笑也已隱去,面無表情地看著畢景。

  四目相對,似有千般廝殺。

  擋在中間的樂至頓覺壓力十分大,卻被那二人的冷光凍住了,不能動彈。

  畢景突然伸出手,拉了樂至一下,樂至一時站不穩,便落入了他的懷中。

  「秦太和,你在痴心妄想。」畢景冷笑道。

  秦太和面不改色,似帶著好奇道:「何為痴心,何為妄想?」

  「你竟然在妄想本座的人。」畢景冷冷道。

  秦太和的表情依舊無甚變化,但是被緊緊扣在懷中的人臉色卻變了。

  樂至徹底愣住了,心神竟有一瞬間的恍惚,便覺腹中內丹一陣震盪,一股銳痛從丹田處傳來,樂至才回過神來。

  樂至突然想笑。

  果然瘋了。

  那個恨不得自己去死的人竟然說出這般的話。

  當年自己愛他如斯,他卻棄之如敝履,如今自己漸漸忘卻情愛,這人卻又這般行為。

  樂至深吸一口氣,平復了翻滾的情緒,丹田之中的銳痛才消失。過了片刻,他臉上的表情已恢復如常,心中的波動也漸漸消失。

  「娉為媒,血氣交融,印契於眉,若是這些都無,他又如何是你的人?」秦太和微微笑道。

  結為道侶與凡間夫妻略有出入,娉為媒,再以真靈想通,最後在眉心處映下結契,便結成了道侶。

  畢景身上的怒氣越來越甚,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掃著秦太和,似乎想將他碎屍萬段。

  「莫非我說到了妖主的心坎里去了,妖主想殺人滅口?」秦太和挑了挑眉,頗有意味道。

  「秦太和,你找死。」畢景再也忍無可忍,放開了樂至,而是往秦太和沖了過去。

  利爪出,便有萬般氣勢,山林之中便是一股強風起,樂至修為低,哪抵擋得住這罡風,跌跌撞撞,靠著一棵樹才勉強站住。

  那兩人包裹在強風之中,罡風越來越強,必定是一場惡鬥。

  樂至只覺得腹中氣血翻滾,臉色漸漸白了。秦蘇也好不到哪裡去,緊緊抱著一棵樹,臉色慘白如紙。

  陣陣罡風,隆隆響聲,不知過了多久,那罡風才止住,現出裡面的兩個人來。

  畢景一身黑衣,俊顏之上毫無表情,筆直地站著。

  秦太和一身青衣,艷麗的面容中卻含著笑,隨意地站著。

  除了那略微有些凌亂的衣裳,看不出剛剛是一場惡鬥。

  秦太和的嘴角突然有血滲出,勝負已然,樂至見他的臉迅速蒼白下去,緩緩地倒了下去。

  「秦太和。」樂至靠近了幾步,喚了一聲。

  秦太和臉上依舊帶著笑:「剛剛我說的報答之物還作數,你可考慮一番。」

  「不必了。」樂至還未說話,畢景便答了。

  畢景轉身,拉著樂至便往山林外走。

  畢景走得極快,樂至跟不上,幾乎半拖著走著。

  「畢景,放開我。」樂至被他抓得生疼,卻也生了怒氣。

  畢景放開了他,一雙幽黑的眼睛盯著他看著。

  「我這便尋一處隱秘洞府修煉,就此別過。」樂至整了整衣裳道。

  「不准去。」畢景皺眉道。

  「為何?」

  「跟我回萬妖宗。」

  「……」

  「萬妖宗不老仙山上洞天福地無數。」

  「畢景,你瘋了嗎?」樂至不可置信道。

  畢景不再言語,而是招來了一抹雲。騰雲駕霧,只有分神期的修者才可以做到。

  畢景拉著樂至便上了那雲,雲的速度極快,樂至頭暈眼花,畢景將他抱入懷中,樂至才不至於掉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才到了一座洞府之前。

  這洞府之中包含的萬千宮殿,正是萬妖宗的主殿,其中藏著萬千妖修。

  樂至站在那洞府前,抬頭看去,又是一陣恍惚。百年之前,樂至心中念的想的都是要回到這處。百年之後,時過境遷,他從來沒想過自己還會站在這裡。

  門口處站著兩妖修,見了樂至都是一副驚奇的模樣,尤其見了妖主與樂至一起。

  樂至在這萬妖宗中兩百年,做了萬妖宗兩百年的半個主人,除了最近百年入宗的妖修,其餘人都識得他。

  但是他們也照樣記得這漂亮的公子騙了妖主兩百年,最後死在了冷獄之中,屍體也被拋之山野。

  如今見了這一模一樣的人,都是努力壓抑住驚訝的表情,跑過來行禮。

  畢景點了點頭,便拉著樂至往那洞府中去。

  萬千宮殿,畢景便居於東北角的景生殿中。

  畢景拉著樂至走過,一路上,那妖修都是像見鬼了一般盯著樂至,有些定力差的,竟然發出尖叫聲,都被畢景扔到百里之外去了。

  繞了許多彎,又回到那個熟悉的地方。

  熟悉的房間裡,許多東西都變成了碎片,觀那亂七八糟的模樣,都是真氣震碎的。

  當年畢景知道自己欺騙他的時候,怕是殺了自己也不解氣,所以將自己使用過的那些物什全部震成了碎片。

  畢景放開了他,招來了人,不過半個時辰,那屋子竟然恢復了原樣。

  一模一樣的書桌,一模一樣的雕花大床,大紅色的床幔,牆上掛著的幾副濃艷的畫,一眼看去,幾乎毫無區別。

  但是一模一樣卻並非同一物。

  「畢景,你這是作甚?」樂至一臉迷茫。

  「這裡是你的,你住這裡。」畢景面無表情道,說完,便拉著樂至走了進去。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樂至了解畢景,看來這地方是非住不可,至少現在必須要住。

  畢景果然瘋了,如何離了這萬妖宗,還得慢慢思量。

  那顏色艷麗的話刺得樂至的眼睛難受,他以前便喜歡這些張揚的東西,但是如今修無情之道,心境淡了,也更便偏愛那些淡色的東西。

  樂至將掛在牆上的畫一幅一幅地取下來,然後看向那鮮紅的床幔。

  畢景臉上儘是疑惑:「這是你最喜歡的。」

  樂至嘆了口氣:「這床幔換成淺色的吧,這些東西,我如今都不喜歡了。」

  「為何?」畢景問道,「為何不喜歡?」

  「萬事都會變的,何況人的喜好。」樂至道。

  畢景的臉色猛地變了,似絕望,又似憤怒,粗魯地搶過了樂至手中的畫,便扔到了院子之中。

  「把這些畫全燒了。」畢景對著守在門外的人道,怒氣沖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