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竺村。
夕陽已經隱沒到地平線下面去了，早春的夜晚仍舊時不時的肆虐過一陣寒風。
程仙家的夫郎鄒氏剛打開門，把洗碗的髒水朝圍院的籬笆下面潑去，眼睛一抬，就看到暮色四合的村頭巨槐樹下緩緩走過來一團漆黑的人影。
現在已經這麼晚了，是誰家人還在外面啊？看這身影虎背熊腰的龐大一個，難道是王芹家那個的熊招妹？
不對不對！
鄒氏認真睜大眼睛，隨著那團人影的走進，他終於看清了這人是誰！
竟然是村尾那個性子孤僻，沉默寡言的沈大夫，沈卿塵。
打眼一看，他背上還背著個人，竟還是個女子，那女子想是受了傷，沒了意識，只閉著眼睛，神色蒼白的安靜靠在他背上，半點聲息也難察覺。
「砰——」
鄒氏手裡的洗碗盆掉到地上，惹來了路過的沈卿塵一個眼神，還有屋裡妻主的聲音：「怎麼了？這麼大動靜？」
程仙說著，人就從屋子裡走了出來。
彼時鄒氏已經趕忙把盆子撿起來，見她出來便陪著笑解釋：「沒事沒事，妻主，是我不小心把盆拿掉了。」
程仙嘟囔一句：「下次小心點。」
眼睛就落到一邊已經收回眼神，面無表情的鎮定趕路的沈卿塵身上。
看到他半邊恍如謫仙般俊美的臉龐，程仙忍不住放輕了聲音，溫和笑著問：「沈大夫，你這是又進山里採藥了？背上這位是……」
她試探的問，一邊的鄒氏也跟著豎起了耳朵，好奇的等著他回答。
沈卿塵腳步很穩，沒有停頓，只微微側目，這一側目，面容也就完全暴露在程仙妻夫眼中，與方才那半邊謫仙玉面不同，他另外半張臉可謂是惡鬼獰相。
倒不是說有什麼瑕疵傷疤，而是有半塊巴掌大小的黑色胎記覆蓋在上面，一直蓋到眼尾，成個不規則的圓形，生生破壞了一張神仙面容，叫誰看了都覺得可惜。
沈卿塵就這般側目沖二人點點頭，簡短的解釋一句：「是在山中救的人。」
說罷便收回目光，不等二人再說，便背著人步伐從容的往村尾自己的茅屋趕去了。
鄒氏湊到自己妻主面前，小聲說：「這沈大夫是不知道從哪兒救了個人來，還是個女人，孤男寡女，他也不避諱……」
被程仙看了一眼，鄒氏也就默默閉上了嘴巴，只能尷尬的乾咳兩聲。
但他心裡還是不服氣，本來就是這樣，他覺得自己說的沒有錯。
北鳶國的男子哪個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尤其是未出閣的男子，出嫁前更是嚴格，根本連自己家的樓閣都不能踏出來。
出嫁後除了妻主、女兒和母親，一般男子也根本不會同別的女子有半分交際，更別說像沈卿塵一樣拋頭露面，還把陌生的女人帶回家去了。
他是真不知道沈卿塵的《男德》都讀到哪兒去了，沈大夫生前莫非是沒有教他嗎？
一個男子，不好好相妻教子，淨學著女人家在外面行走露面，若非他是個大夫，只怕眾人的唾沫星子早就淹死他了。
不過雖然念及他大夫的身份，大家明面上不說，背地裡也沒少說。說的也大多是些酸溜溜的言語，沈卿塵是村里唯一的醫師不敢得罪，他們說歸說，瞧不起歸瞧不起，但到底都有點子數，沒敢說到他耳朵里去。
這也得虧沈卿塵另外半張臉像個怪物，要是他臉是好的，憑藉那容貌，不知道要勾引多少女子為他癲狂，屆時估計不管他是不是個大夫，想必那些難聽的言語也都沒法避免了，畢竟男人的嫉妒心也是不可小覷的。
目送沈卿塵的背影遠去，程仙才惋惜的嘆口氣擺手：「回去了。」
心裡那股子意動終究是隨著沈卿塵那張臉完全落入眼底時散去了。
鄒氏「哎哎」應兩聲，笑得一臉燦爛的跟她進了屋。
另外一邊的村尾，沈卿塵終於到了家門口，他背著人不方便，就用腳把門踢開。
旁邊的鄰居萬氏聽到聲音，推門走了出來，手裡還端著個盤子，裡邊滿滿盛著一盤子的果子。
看到沈卿塵，萬氏一雙丹鳳眼立刻溫和的笑起來，走到院門邊對他說：「沈大夫，你回來了？這是我今日做的果子，給你留了一份。」
萬氏的妻主以前產子差點一屍兩命，是沈卿塵將妻主和女兒救下來的，所以這萬氏念舊恩，這些年裡一家人有什麼好的都要給沈卿塵送一份。
就算沈卿塵為人孤僻，很多時候對他們的熱情也是冷淡應付，但不妨礙萬氏一直同他示好，久而久之，沈卿塵也就沒從前那麼冷淡了，偶爾還是能和他一起長談一會兒，說說話的。
「多謝！不過還是不用了。」
沈卿塵朝萬氏一點頭，拒絕了。
萬氏借著自己家房門前的燈籠光看到他背上還背著個人，都忘了勸他不要拒絕，直接驚訝出聲：「這人你是從哪兒撿來的啊沈大夫，你怎麼把她帶回來了？」
萬氏看到他背上女子手中的劍傷，立刻又憂心忡忡：「她身上那麼多傷，肯定不是普通人，說不定是被仇家追殺的，沈大夫你還是不要多管閒事了，快把人從哪兒來送回哪兒去吧，別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
「你在哪兒撿到的人？我跟你一起送回去。」
說著就要放下盤子過來。
可惜萬氏的一番真摯勸說換來的卻是沈卿塵固執的搖頭。
他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既然已經把人帶回來了，就斷然沒有再送回去讓她自生自滅的道理。」
假的！他根本沒有這種菩薩心腸，本來也想讓她自生自滅的，可是見到她的瞬間，心口扯著靈魂的悸動忽然就讓沈卿塵改了主意，當了一回菩薩。
萬氏停住步子，皺眉嘆氣：「也是，人都帶回來了。」
沈卿塵點點頭，沒再多言，在萬氏憂心的目光中開門進屋。
萬氏一直等他屋裡燈光亮起，才一臉心事沉重的轉身回屋，去跟自己妻主張明月說起這事。
「也不知他從哪兒帶回來的人，一身的傷，看著就不是普通人，救不救得活另說，關鍵是沈大夫如今還是個沒出嫁的郎君，跟個女子共處一室，對他名聲不好啊！」
萬氏長長的嘆氣，妻主張明月覆手在他背上安慰的拍了拍，勸他別想這麼多。
妻夫二人正說著話，小女兒忽然在門外叫：「爹爹娘親，沈哥哥來找你們了。」
兩人對視一眼，便忙起身去開院門。
張明月站在自己夫郎身後，由萬氏在前打開門，看著站在門外的沈卿塵，萬氏趕緊道：「沈大夫，你有什麼事進來說。」
沈卿塵搖搖頭，只看著二人問：「張娘子，我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聞言，張明月和萬氏二人互看一眼，幾乎瞬間就明白了沈卿塵要讓她幫什麼忙。
男女授受不親，沈卿塵不方便為那女子脫衣驗傷洗漱，於是理所當然的，就只好來找張明月幫忙了。
「好啊，可以！」張明月想明白後，也沒推辭，立即就爽快點頭應了。
沈卿塵也點點頭，一向冷淡無波的眼睛多了些誠意，感激道：「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