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東宮。
「主子，我們的計劃被打亂，接下來怎麼辦？」
黑衣暗衛單膝跪地，面上覆著面具，一雙黑色的眼睛定定的注視著高座上那少年的腳尖。
少年用白皙漂亮的指尖輕輕點了點檀木桌面，目光沉靜，似乎正在思考著什麼。
等他終于思考完，那雙明淨剔透的眼睛便微微一轉，落到暗衛身上，斟酌片刻，然後啟唇：「她說要教導孤成為一個好皇帝，你信嗎？」
暗衛目光不變，依舊畢恭畢敬的跪著，聽到少年的問，頓了片刻，才緩緩搖頭。
少年見他搖頭，卻反倒溫柔笑了起來，眼神越發純澈的望著一個方向，輕輕道：「怎麼辦？孤覺得她可信啊！不如就信她一回，做一次她的傀儡，如何？」
「屬下不知道！」
想也知道，這木頭暗衛能說出什麼來呢。
少年失望的搖頭：「算了，暗之，不為難你了。」
他話音一轉，立刻又喜笑顏開的問起另外一事：「對了，你方才說有事來報，是皇后娘娘的事嗎？」
暗之搖搖頭：「不是殿下，是臨安王聽說皇帝病重，已經在集結兵馬朝京城方向來了。」
聽到是這個消息，李寄塵眉頭一皺，冷笑著道：「他消息倒是靈通，查出來是誰遞的消息了嗎？」
暗之道：「是公主殿下。」
「李意止。」李寄塵微笑著一字一頓的咬出這個名字，眼裡的冷意都要凍到暗之了。
「殿下，那我們要不要阻一下？」
李寄塵抬手，搖頭：「不用，實力懸殊太大了，阻不了。」
說罷，他又若有所思的道：「聽說兵符在皇帝手中，若是孤稱帝了，兵符是不是也能拿到手呢？那樣的話，就能與他抗衡了。」
但是，也有不好之處。
「不過，可能得受他鉗制一段時間了，不知道那位娘娘能不能對付這位臨安王呢？」
對不對付的了，顧染自己不知道，她現在忙另外的事呢，就連那什麼臨安王快到京城這事她都不知道。
皇帝之前為了掩飾長生的秘密，所以戴著面具，用的藉口是身體不適，致使臉上生了瘡，不能見光。
所以朝臣們都知道皇帝是生病了，而不是得了長生。
這個藉口皇帝也算給自己挖了個坑。
以至於現在宮裡一傳出來皇帝病入膏肓的消息，朝野內外都深信不疑。
而此時躺在停龍殿裡，親眼看著自己從年輕又變成一副行將就木的蒼老模樣的老皇帝，早在顧染對他說長生蠱是假的，他體內的實際是傀儡蠱時就已經瘋了一半了。
「閉嘴，你胡說！朕已經得到長生了，你休想奪走朕的長生！」
「你這個無法無天的下賤女人，再胡言亂語，朕就將你碎屍萬段。」
面對老皇帝指著鼻子的怒罵，顧染的態度仍舊是從容淡定的。
她甚至禮貌的等老皇帝罵夠了才微笑開口：「陛下，你不如去看看鏡子？」
皇帝滿臉抗拒：「朕不去，朕已經長生了，誰都別想奪走朕的長生！朕是九五之尊，朕永遠不會死。」
顧染嘆氣，心累的動了動指尖的紅線，控制著兩個太監過來架著皇帝，將他架到身鏡前，然後近乎殘忍的說：「陛下，你看看你現在在鏡子裡的樣子。」
皇帝目光呆滯的轉頭去看，然後便看著自己的面容慢慢從年輕光澤變成皺皺巴巴的枯樹皮樣。
皇帝緩慢的轉著眼珠，眼眶紅血絲密密麻麻深的滲人，他重重的搖頭，瘋狂的搖著手，不肯面對鏡子裡的樣子，一直機械的重複說著：「不是，這不是朕！朕已經長生了，朕不會死！」
說著便猙獰的撲過去要把鏡子砸碎。
「哐當——」一聲，鑲嵌在古木屏風上的鏡子被他推倒到地上，碎成幾百上千片碎片。
皇帝就跪在碎片上，透過上千片的鏡子碎片，看到上千張顧染那張艷麗的臉上露出的詭異微笑。
他嚇的狼狽後退幾步，卻反倒撞到了顧染腳邊，同時顧染的聲音也如同魔鬼般從頭頂落下來：「看清楚了嗎？長生，就是痴人說夢，你這樣骯髒的靈魂永遠不配長生。」
陛下，讓我們來數一數你的罪孽——
殺妻滅子，生性多疑，殘害忠良，為政不仁。
顧染見到過被扔在冷宮裡瘋瘋癲癲的先皇后，也從世界背景里看到他在瘟疫災荒橫行之時，橫徵暴斂，魚肉百姓。
也清楚他為了皇位，猶能下手殺妻殺子，更別說他恐功高震主，以莫須有的罪名殺了戰功赫赫的程將軍滿門，氣的將近百歲的老閣臣指手怒罵，一頭撞死金鑾殿前。
除卻這些，他竟還為了虛無縹緲的長生，相信江湖術士之言，製造酷刑，暗地裡殘殺無辜孩童獻祭所謂神靈，又強納臣下之女為後。
生生拿走了林染三十年的壽命。
想到這裡，顧染就有些遺憾。
若是早來一點，興許就不會讓他得逞。
可惜了那三十年壽命，真是餵狗都比過便宜這個殘暴不仁的皇帝好呢。
不過，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終究不長久。
壽命這種東西，就是所謂功德。
他這樣的人拿著這麼多功德，總會被反噬，但是這反噬來得過慢了，還是自己動手爽快些。
「陛下，你活得夠久了，早該死了。」
顧染笑容慈悲的雙手合十：「所以我代表神明，來殺你，準備好了嗎？」
隨著顧染話音的落地，老皇帝看著她那雙微笑幽黑的眼睛，忽然就被嚇的一哆嗦，她眼裡的冷漠和批判感當真讓皇帝恍惚自己是不是真的見到了一個神明。
一個讓他敬畏，又令他恐懼的，神明。
「轟——」
停龍殿外一聲巨雷炸響，耀目的閃電在黑夜裡一道道划過，透過敞開的宮殿大門，打在皇帝蒼老醜陋的臉上。
「朕，朕是天子…」
他神色慌亂的結巴著。
顧染挑頭往外面的天空看了一眼，然後收回視線：「陛下，你聽聽那雷電聲，它們可會承認你是天子？」
「轟隆隆…」
回應顧染的是更加響徹雲霄的雷鳴電吼。
「啊啊啊啊！！朕…」
老皇帝最後實在受不了了，便瞪大著雙眼，癱在了地上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