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手術

  2019年7月,正值酷暑,王愛雲穿著一套小碎花睡衣躺在河石鎮的病床上。這是離她家最近的一個醫院,也是唯一個能做普通外科手術的鎮醫院。王愛雲,今年28歲,在深圳打工多年,談了個男朋友,因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吵架分手。一氣之下,王愛雲打包行李回老家發展。因天氣炎熱,王愛雲管不住嘴巴,多吃了幾根雪糕,加上原本體弱,突然引發急性闌尾炎。

  本來傷心欲絕的心,被病痛覆蓋了。躺在病床上,孤零零的一個人,一個房。滾燙的淚水從眼角滑落。王愛雲心想:我怎麼這麼命苦啊。聽父母講她小時候,早產,生下來只有巴掌那麼大,家人們都覺得養不活,隔壁屋的大伯父大清早的第一件是就是跑到王愛雲家,看她是否還活著。生下來,不會喝奶,估計她媽媽也沒有奶水,王愛雲的父母就用米湯餵養她,居然給餵活了。

  活是活著,活不活得好是另一回事。打記事起,王愛雲就老愛尿床,後面家裡弄了個偏方,告訴王愛雲,喝了這個就不尿了,結果真就好了。在她的記憶中喝的好像是一個豬肚一樣的東西。後面頭上又總長膿包,王愛雲的母親看到膿包差不多熟的時候,就會把她喊到跟前,兩手一掐,擠出膿芯,等到患處流出的是清水或血水的時候,母親就會住手,也意味著等幾天就會好了。後面王愛雲身上又長皮膚蘚,記憶中,她胸前的領子總是血跡斑斑,因為自己用手抓爛了蘚處,流出的鮮血浸染了衣領。

  這些小病,隨著年齡的增長,抵抗力強了,就漸漸好了。但苦難專挑窮苦人,麻繩專挑細處段,在王愛雲3歲的時候,有一次她在自家的小賣部門口玩,有個賣玻璃的大爺抱著幾塊玻璃從她旁邊路過,忽然大爺兩腳一滑,玻璃碎一地,飛濺的玻璃碎片直接扎進王愛雲的大腿,因此從3歲起王愛雲的大腿多了一塊縫了十幾針的傷疤。

  痛苦的身體造就了一顆敏感易怒的心,小時候難受了沒有學會好好表達就總是亂發脾氣。家人都怕她發脾氣,家人對她的一致評價都是,脾氣大。

  王愛雲雖然脾氣大,甚至因為身體的不好,大小就覺得自己和別人不一樣,內心自卑,但生性又好強,她勵志要好好讀書離開這個小鎮,離開這些不喜歡她的家人,她要出人頭地,讓所有小瞧她的人對她點頭稱讚。她要遠走他鄉,離開這個不受重視的討厭之地,她甚至勵志以後找男朋友就要找講普通話的,絕不會和講河石話的老鄉在一起。

  她確實做到了,憑著她的一腔熱血與努力拼搏。她從小鎮初中考到了縣裡重點高中,從重點高中考到了省外大學,如她所願遠走高飛。

  但是很快就打臉了。2007年夏天,王愛雲拖著大包小包在母親與舅舅的雙重護送下,輾轉多趟汽車,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遠離了家鄉,來到了重慶。她所就讀的大學正好遇上學校新校區的建設,因學生公寓還沒完全裝修好,對於新生暫時無法安置,學校領導所幸決定把他們這一屆大一新生送到大山裡的部隊去軍訓。

  這一去不要緊,別的學校可能一周兩周搞完的軍訓。張愛雲這一屆在大山的部隊

  里整整搞了兩個月。學校又找不出什麼合理的理由收取這麼久的伙食費,於是打著憶苦思甜的口號,早餐清水蘿蔔湯一人配個饅頭,中餐晚餐的伙食基本看不到瘦肉,比當年王愛雲在鎮上初中上學時吃的伙食還要差。

  王愛雲雖然出生農村,但是由於從小體弱,家人護著,基本沒吃過什麼苦頭。隔壁鄰居同學要下地幹活,王愛雲的父母自己下地,讓她在家帶著小一歲的妹妹王小寶玩就行。後面學習成績優異,父母家人對她的唯一要求就是好好讀書,其它啥活都沒讓她碰過。洗衣、洗碗、做飯連邊都沒粘過,就是生活在農村的大小姐。

  言歸正傳正傳,在重慶山裡的部隊,穿著沾滿泥土和沙粒的軍服,洗著冷水澡,吃著憶苦思甜飯,那心裡叫一個苦啊。記得在一個大雨磅礴的下午,教官要求大家在雨中站軍姿,到了晚上,教官又聚集大家教唱軍歌,一首《軍中綠花》:寒風飄飄落葉,軍隊是一朵綠花,親愛的戰友你不要想家,不要想媽媽……人生第一次,堅硬的心融化了,王愛雲才剛剛離開家半步就想家了,熱淚盈眶,跑到宿舍,拿起手機邊哭邊給媽媽打電話,「媽媽呀,這裡太苦了……」

  畢業後跟著大學認識的男朋友跑到深圳打工,分手後,還是想回到這片小時候那麼討厭,生了那麼多氣,勵志要遠離的故土,這裡有永遠不會傷害自己的親人,這裡是安全的。

  躺在病床上回想自己的這些經歷,兩行熱淚簌簌流下。突然醫生護士進來了,因為照片子,闌尾已經腫的很嚴重,不馬上治療就會有穿孔的危險,立刻要手術。早上9點才來的醫院,10點就被推進手術室,父母還在家農忙雙搶,張愛雲草草簽了手術資料,瑟瑟發抖流著淚蜷縮在手術台上,感受著麻醉時拿著一個大針頭戳自己的背脊,因為害怕,因為孤獨,她一直流淚,一直發抖,抖著抖著就睡著了,期間她好像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停止了一樣,後面醒來,雖然還是一個在病房,但是她已經不哭了,她感覺自己已經死了一次,重新活過來了一樣。她對自己說:「我連死都不怕了,我還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