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維民所止

  直到中午,方運都沒有下筆。

  此次詩詞的題材要求很普通,除了幾乎必考的「邊塞類」,還有「鄉景」「勤學」和「送別」共四類,同時規定了六韻。

  吃過午飯,方運才拿出一張白紙,在上面寫寫畫畫,最後終於決定寫一首鄉景類,並以包刀為韻,寫下《憶鄉》。

  「河邊伴青草……」

  寫完《憶鄉》,方運把詩詞放好,在厚厚的試卷中一張一張翻,五頁之後,拿出經義題目。

  方運仔細一看「維民所止」四字,臉上浮現一抹笑意,然後心中思索。

  這「維民所止」若是從字面上解釋,就是人民居住的地方。出自《詩經?玄鳥》,整句為「邦畿千里,維民所止,肇域彼四海」。是說商朝國土遼闊,人民安居樂業。

  這四個字讓方運想起華夏古國的典故。

  滿清之時康熙、雍正和乾隆三帝為維護皇權,大興文字獄,凡是稍加影射滿清,就抄家問斬,共有近兩百起大案,僅乾隆年間就發生了一百三十起。這些文字獄中,真有反心之人不足一成,九成乃是冤案。

  雍正年間,舉人汪景祺曾撰文稱年號帶「正」的皇帝都不得善終,詛咒雍正和康熙,又與年羹堯勾結,結果被處死。

  汪景祺若因反清而恨康熙雍正,乃是堂堂正正的義士,但汪景祺純粹是泄私憤,哪怕在開明的後世也屬於誹謗。但之後的「維民所止案」則是冤案。

  汪景祺死後數年,江西學政查嗣庭出的經義試題中含「正」與「止」,犯了雍正的忌諱被嚴查,後被抄家問斬。

  後人為譏諷雍正,便借《詩經》的「維民所止」為經義題,因為「雍正」二字去掉頭,就是「維」和「止」。

  方運想起清朝殘酷的文字獄。又想到今日的聖元大陸,兩個時代簡直是兩個極端。聖元大陸原本言論開放,但現在很多話已經不是言,而是罵,說話之人以傷人為目的,更有人暗中串聯污衊。

  方運早就知道,慶國武國人一直在散布有關自己的謠言,但一直不理解那些人為什麼造謠,直到聽李文鷹說過一句話才明白。

  「草觀秀木,不見根深蒂固。恨其奪日月之光。蟲鼠望象,不見四季奔忙,以為其爭吞污物而巨。」

  方運突然一笑,想起慶國有一個「烏雲文會」,意在「污方運」,若不是親耳聽到宗午德說,甚至見過他們寫的污衊之辭,根本不相信天底下竟然有如此卑劣之人。

  方運輕輕搖頭,把所有雜念拋在腦後。專心解題。

  「維民所止表面之意是人族居住之所,內在之意是人民安居樂業,但《詩經》原文前後兩句卻涉及商朝疆域。這篇經義若要得上等,必然要明白出題半聖真正的用意。僅僅這一步,就足以把秀才分出高下。」

  「維民所止其意,若取下,則是人民安居;若取中。則是人族疆域永固,不為妖蠻侵略;若取上,則是人之所及皆為我人族疆域!先解其意。後破其題!」

  破題之法有六,明破、暗破、順破、逆破、正破和反破。也分為破意、破句或破字。

  方運想了想,決定暗破其意,緩緩在草稿上寫下破題之言。

  「天命在人,然天無盡也!」

  此句中以人代民,以天代止,是典型的暗破,而其中的「無盡」把「維民所止」前後兩句的疆域都包容進去,但又沒有跑題,因為破題的中心是「天命在人」。

  天命在人是說人乃天地間最優秀的生靈,那麼人民自然應該安居樂業,而天地無盡,所以人可以在任何地方安居。

  大儒能感應禍福,至誠之心可以前知,而寫完此句,方運只覺心中大定,仿佛冥冥中契合了一種聖道,心神、文膽、文宮等高度的統一,全身的力量在這一刻全被調動,才氣快速燃燒,文膽的力量不斷在文宮內震盪。

  方運看到,自己的文宮中竟然有無數金色大字飛舞,瞬間組成一篇眾聖經典又瞬間消失,然後又組成新的聖文,不過眨眼間,所有眾聖經典都在文宮中閃過。

  那些所讀過的書籍化為無形的力量,讓方運的神念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強大。

  破題之後就是接題。

  方運繼續書寫接題,進一步解釋自己的破題。

  「夫天命者,以智論序,人為其上……」

  方運先解釋人為什麼得天命,然後再深入討論怎樣才能算安居樂業。

  方運先以自身為例,與楊玉環相依為命,貧寒心安,但有柳子誠出現,居所不安。然而等自己走出濟縣,到大源府直面柳子誠,居所反而安定。

  接著,方運又以孔子下四海上妖界為例,並進一步闡述自己經義的核心論點,認為既然人族天命在身,那就應該開疆擴土,以「無盡之天」保護「有盡之住所」,利用最徹底的方式讓人族安居樂業。

  然後又引用孔子的名言「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來把「安居樂業」和「無盡之天」統一起來。

  這是經義,關注的是宏觀大局,到此為止即可。若是寫策論,方運就必須要細細寫明人族如何在保護聖元大陸的同時,派遣優秀人才去征服古地等等。

  暢快地寫完草稿,方運才發現一身是汗,衣服都濕透了,所有的汗水正緩緩地被龍珠的力量排開,但龍珠排水的速度極慢,那汗水如水銀般沉重。

  方運低頭看了看衣衫,心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心之所盡,汗水成汞,每一滴汗水都蘊含著讀書所得,那是精神和智慧的力量。

  方運用筆蘸了蘸墨汁,正要改稿,卻發現身體虛弱無力,心中訝異,神入文宮,才發現自己的才氣和文膽的力量幾乎耗盡。

  方運大喜,文章若能消耗自身的才氣和文膽,那就是典型的「近聖道」,普通的文章絕對不能讓人消耗半分力量。

  「幸好我得五次才氣灌頂,又有文膽代替才氣,若是普通秀才寫完這樣的經義,至少大病三天,但三天之後則才氣滿溢,身體更壯。若是童生寫出這種文章,最少會躺半年。在孔子之前的讀書人體弱多病,被笑稱手無縛雞之力,就是因為全身的力量用在讀書和寫書上,沒有才氣彌補。」

  方運不再看草稿,而是大量喝水,吃了一些乾糧後上床便睡。

  在科舉中寫文和平時練習完全不同,因為科舉和聖道息息相關。

  平時練習只是學習聖道,科舉則是觸摸聖道!

  科舉的試卷,都是思想與聖道交匯的產物。

  請聖言或詩詞還好,而經義和策論的每一個字都要耗費更多的精力,這次又耗費了才氣和文膽,方運一直睡到第二天早八點才清醒,足足睡了六個時辰。

  一覺醒來,方運吃完飯重新看自己的經義文章,發現竟然改無可改,這篇草稿完全可以當正式的文章。方運心中疑惑,於是仔細回憶,愕然發現一個問題。

  《憶鄉》詩成於午後,用便宜的軍中時間算,是下午三點左右,自己又思索了兩刻鐘,這《維民所止》不過千餘字,按理說最多寫到下午五點半就可寫完。可在記憶中,寫完經義的時候天色已經黑透,至少是晚七點半。

  「中間那一個時辰去哪兒了?」

  方運仔細回憶,恍然大悟,自己寫完破題後,文宮中浮現所讀的所有眾聖經典,自己感覺不過一瞬間的事,但實際過了整整一個時辰。

  「真是奇妙。孔子曾經發奮讀書,不知不覺發現自己老了,以前覺得只是一種比喻,可現在才明白,當年孔聖恐怕沉浸在聖道之中,甚至連時光都可能發生變化。」

  方運又搖搖頭,總覺得孔子在封聖前做不到那種程度。

  方運沒有大意,反覆默讀自己的《維民所止》經義卷,逐字逐句推敲,發現真的改無可改,臉上浮現淡淡的微笑,隱約明白了那瞬間過去的一個時辰是什麼道理。

  「這篇經義若論層次,和秀才試的那篇《非禮之禮》應該相仿。不過《非禮之禮》中蘊含了這個時代不應該有的道理,所以引發異象。而這篇《維民所止》中的道理,眾聖經典中已經出現,所以價值不如《非禮之禮》,故而沒有引發異象。」

  方運心中欣慰,寫完此文,自己的經義水平更進一步,說明這些天的努力沒有白費。尤其是聖墟的磨礪,若是沒有與十國舉子交流,若是沒有聖墟和妖族門庭的經歷,不可能有如此深的感悟。

  方運心情舒暢,並沒有直接去看後面的策論試題,而是去修改自己的詩。

  正改著,就見幾個差役匆匆路過,不多時,差役抬著一個昏迷的秀才向外跑。

  考場處處有嘆息。

  方運卻是見怪不怪,秀才試的時候差不多是十多人出現狀況,這舉人試才過一天,就差不多有七八人出事。

  而之後的進士試堪稱水深火熱,因為進士試不僅考言,還考行,十分複雜,不是答完試卷就結束。

  科舉乃是思想與聖道的碰撞交鳴,稍有不慎就可能心神受擾。

  還有兩天的時間,方運決定用一上午來修改詩詞,最後的一天半用來寫策論。

  上午很快過去,方運見到二十餘年輕的秀才主動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