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門帘外的方大牛道:「出城了。」
「嗯。」
又過了一陣,方大牛道:「要過濟河了,驛站的涼亭那裡站著許多人,不知道等誰。」
方運掀開門帘,前面是石板搭成的濟河橋,再前面則是濟縣驛站,是原本是朝廷傳遞書信和負責官員旅途食宿換馬的地方。
不過由於才氣體系昌盛,朝廷的文書都直接利用文院的「鴻雁傳書」,瞬息即達,驛站就不再負責傳遞官方文書,而是負責民用信件郵寄。
非官員或者官員傳遞私信用文院的「鴻雁傳書」很貴,同州一兩銀子,同國十兩銀子,跨國則百兩。
方運詫異地看到,蔡縣令、王院君、蘇舉人等濟縣重要人物都在。蔡縣令身後的那個牛蠻人身高超過七尺,異常醒目。
方運先是一愣,以為他們迎接哪個大官,可看到有人招手,才明白他們是來送自己的。
方運心中暖意陣陣,立刻跳下馬車,跟著馬車一起走向驛站的涼亭。
此刻太陽還沒升起,許多地方都掛著霜,春寒料峭,方運沒讓楊玉環下來。
走到眾人前,方運彎腰作揖,道:「方運何德何能受諸位大人長者如此厚待。」
蘇舉人道:「此言差矣。你方運此刻如幼鳳初鳴,未來必將翱翔碧空,送你是我等榮幸。你是『濟縣方運』,同為濟縣人,送你是應該的。對了,你到底娶不娶我女兒或孫女。」
眾人笑起來,這些天城裡已經在傳蘇舉人招贅失敗的事情,得知方運沒有捨棄楊玉環,濟縣讀書人對方運的評價又高了一分,
蔡縣令拿出三封信遞給方運,道:「我與孫知府是同鄉,與州刑司的張司正是同榜,與州文院的周主簿是好友,你既然去大源府,幫我把三封信捎過去。」
孫知府是大源府的最高民政長官,官居五品,而州刑司的司正則主管一省的緝捕刑獄,是四品大員。州文院的主簿是六品官,論品級也比蔡縣令高。
方運心知這是蔡縣令幫他鋪路,讓他靠這三封信跟三位高官見一面,日後若在大源府出事,這三位必然會看在蔡縣令的面子上相助。
「看來那三人都是文相的人。文相是文院系的首領,但他手下必然還有當文官的,而左相柳山雖然只是文官之首,其門生故舊也有在軍中、文院。」
方運心裡想著,接過三封信,謝過蔡縣令。
縣裡另一家望族的吳族長遞過一個紅色小布包,道:「這是十兩程儀,祝方案首一路順風。」
接著一些人也送上程儀,方運一一謝過。
從濟縣到大源府坐馬車不過四個小時,可這些人卻送了一百多兩銀子,很多人送的比祝賀方運考中童生更多,可見在他們心裡方運的地位不斷升高。
眾人聊了一些大源府的見聞,做出一些有益於方運的指點,在太陽即將升起的時候,有人說讓方運快走,別耽誤了行程。
王院君卻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方運,不如你在這裡做一首詩或詞,不枉我們白跑一趟。」
方運笑道:「敢情王大人不是來送我的,是來考我的,您這院君可真是盡職盡責,放到明年考怎麼樣?」
「不可!今日事今日畢!」王院君的話引發眾人善意的笑聲。
許多人好奇地看著方運,方運的才名和詩名已經傳遍濟縣,不知道他今天會做出一首什麼樣的詩詞。
「容小生細想。」
方運說著,四處觀望。
眾人更加好奇,方運這明顯是準備就地取材,這要是能寫成好的詩詞,那真可謂「七步成詩」。
方運慢慢觀望,附近有驛站,不遠處有農舍茅屋,公雞打鳴,而天上的殘月越來越淡。
遠處的山路落著樹葉,驛站牆邊開著不知名的花,可因為要離開濟縣,他越發留戀這裡。
方運問:「可有筆墨?」
就見涼亭邊的眾人突然不約而同笑起來,主動向兩側站,為方運讓出一條通往涼亭中間石桌的路。
石桌上赫然擺著筆墨紙硯,文房四寶俱全,連墨都磨好了。
方運苦笑搖搖頭,走過去,提起筆,沉思片刻,沾著濃墨用「柳體」寫字,一邊寫一邊念。
「晨起動征鐸,客行悲故鄉。」
寫完後沒有立即動筆,像是在思索。
眾人點點頭,有些人看向馬脖子上的鐸鈴。
方運繼續動筆,同時念道:「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
許多人眼前一亮,這一句非常形象,方運好像不是在寫詩,而是在作畫。
接著,方運寫完最後幾句,組成一首五言律詩。
晨起動征鐸,客行悲故鄉。
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
槲葉落山路,枳花明驛牆。
因思濟陵夢,鳧雁滿回塘。
最後,方運在上面寫上「濟縣早行」四字。
詩成,蔡縣令卻皺著眉頭,走到方運一側,盯著方運的詩許久不語。
王院君則點頭稱讚道:「此詩恐怕也有鳴州之才,詩意懇請,情景動人,先寫詩人啟程,後寫一路景色,最後則思念夢中的濟縣山水,野鴨和大雁浮在湖塘里,如同旅客歸故鄉,情真意重,難得,難得。」
蘇舉人道:「這詩對仗極其工整,語句優美,是我見過的出行詩中最妙的一首。」
眾人紛紛點頭,讀書人有送別詩,有邊塞詩,也有出行羈旅詩詞,而這首《濟縣早行》的確很出彩。
「其中『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這句列錦很妙,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六個意象的排列完美無缺,最難得的是音韻鏗鏘,讀起來如清泉入喉。」一位秀才道。
列錦是一種修辭手法,整句都是名詞或名詞性短語,巧妙組合排列,其中名氣最大意境最佳的是「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不過論「絕」卻不如這首《商山早行》。
這首詩是唐朝著名詩人、詞人溫庭筠的名作,而溫庭筠是「花間詞派」的鼻祖,黃易的小說《大唐雙龍傳》中的花間派的原型就是花間詞派。後世的詞之所以繁榮,溫庭筠功不可沒。
溫庭筠雖與李商隱並稱「李溫」,但只是詞勝李商隱,論詩遠不如李商隱,而唯一可與李商隱的詩爭輝的,只有這首《商山早行》,更是一首古今「絕」詩。
倒數第二句本是「因思杜陵夢」,不過明顯和這裡不符,所以方運變「杜」為「濟」,兩字都是仄音,絲毫不影響詩句的平仄和意境。
眾人議論紛紛,方運閉口不語。
蔡縣令突然大聲道:「好你個方雙甲,我說你怎麼寫完後一直不言不語,原來你是在考我們!諸位,你們小看了這首詩,這可不是詩出鳴州,而是一首『鎮國』之詩啊!」
方運不由得微微一笑,心想蔡縣令不愧是一位進士,竟然這麼快就發現了這首詩的妙處。
「縣尊,您過於誇大了吧?」王院君愕然,就目前看來,這首詩很難達到鎮國,因為鎮國以及更高的層次的詩詞在某一方面都有極為突出的表現,或情深,或磅礴,或字字如刀,或瑰麗無比,或奇,或絕,不一而足。
蔡縣令笑問:「你們沒看出來這是一首絕詩?」
絕詩不是絕句,而是指這詩在某方面絕跡絕種,很難出現相同的。
「這……」
眾人議論紛紛,完全看不出這首詩「絕」在什麼地方,畢竟絕詩太難得,許多大儒窮其一生也做不出一首,那個層次的詩詞是可遇而不可求。
蔡縣令一字一句道:「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可謂字字列錦,前所未有,怎能不絕!」
許多人面色一變,如潮水涌到石桌邊仔細看,竟然把方運擠開。
蔡縣令則聰明地抓住石桌,不然他也會被擠走。
「果然是字字列錦,這詩前所未有,百代孤絕,驚才絕艷,驚才絕艷啊!」蘇舉人大聲叫喊,激動得滿面通紅,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他做出好詩。
王院君興奮的嘴角直抖,道:「莫非聖人眷顧,我時來運轉了?我竟然也有機會親眼看到一首鎮國之詩的誕生?」
幾個年長的秀才同樣滿面痴迷,那神色比禁慾二十年的採花大盜突然見到光著身子的絕世美女更狂熱。
「得見詩出鎮國,死而無憾,死而無憾了!」
「不世奇才,不世奇才!」
一幫讀書人跟精神病似的連連叫嚷哀嚎。
王院君按捺不住,伸手去拿那首詩仔細觀看,結果他手竟然捏不起那張紙。
「這……」王院君不得不加大力氣,然後才雙手捧起,明顯很用力,如同捧著大石頭似的。
王院君嘆道:「一頁重百斤,的確是詩成鎮國,錯不了!」
這紙張明明不大又很薄,卻異常沉重,許多人都是第一次親見,心中無比震撼。
「怎麼墨跡不散?這不是墨不沾膚嗎?明明秀才才能做到,方運的字怎能如此?」
「聖前童生豈能和你我一樣?」
「也是。」
「胡說!就算聖前童生也不可能十天練就墨不沾膚,明明是方運苦學所得。」
「善。」
眾人輪流觀摩品評,不知不覺太陽升起。
晨光照在方運的字上,每一個字表面都出現極淡的光暈。
「這是字字珠璣啊。」蘇舉人稱讚。
蔡縣令的神色卻忽明忽暗,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