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宗石?」方運立刻想起來,自己微服私訪的時候,在一間酒樓里遇到過一個叫張宗石的童生,此人很有見地,不出意外,將來應該會有一番成就。
「把他的文書遞交過來。」方運道。
「下官已經存在官印之中,這就傳書給您。」董文叢說著手握官印,給方運傳書。
方運拿出官印仔細查看張宗石的文書。
在文書的一開始,張宗石先列舉自己在蒙童和童生時期所讀的書籍,大多都是人族眾聖經典與一些成名之人的著作。
隨後,張宗石單獨挑出一些書籍,指出這些書籍是在象州被慶國強奪後,陸續被州文院列為選讀書籍。在正常的書院教學中,書院先生不僅要教授官府制定的必修書籍,也要偶爾開講一些選讀書籍,增加學子的眼界。
在一州之內指定必讀書籍需要得到聖院審查,選讀書籍則不需要,由州文院決定。
從數十年前開始,象州所有書院的選讀書籍都變成新編撰的書籍。
張宗石在文中寫到,最可怕的不是幾十年前這些所謂的選讀書籍誕生,而是象州明明已經脫離慶國,這些書籍依然在書院中被用來教授學生。
張宗石拿現在象州書院的《名士錄》為例子,正常國家的《名士錄》中,大都記載本國優秀讀書人或古人的事跡,偶爾選用人族歷史上公認的他國名人,用這些人的事跡來教化學子。
象州版的《名士錄》非常不同,因為景國人的事跡在現在象州《名士錄》中所占的比例,僅僅是四成,而且大都是景國半聖、景國建立前的名士和開國功臣,建國後近兩百年的名人極少,甚至連必然被列入《名士錄》的方運和李文鷹等人都沒有出現其中,反倒是左相柳山以極為正面的形象被載入《名士錄》。
《名士錄》中有四成是景國人,但除了半聖,其餘人的事跡中,或多或少會被添加一些看似中立實則算得上污名的事件,讓那些名士的形象受損。
象州《名士錄》的另外六成人的事跡截然相反,不僅完美高大,同時沒有絲毫的瑕疵,最讓張宗石難以理解的是,在他國名士的事跡中,凡是出現景國人,必然極為不堪。
張宗石又拿《勸學書》《天下事》等一些蒙學讀物舉例,這些書在一些方面出奇一致,所出現的慶國人全部都是正面形象,而景國人則沒有一個好人,即便是名聞十國的大名士,書中也會特意添加一些污名的內容。
張宗石認為,這些書籍若是野史雜書,記載景國名士的污名乃是理所當然。但是,這是教育蒙童的啟蒙開智之書。這些書中,所有慶國人都是完美無瑕的好人,景國人一半是壞的,另一半也做過壞事,這就讓人不得不懷疑書籍編撰者與推行者的用心。
張宗石請求董文叢徹查此事,否則長此以往,象州未來的讀書人都會景仰他國之人,鄙夷景國之人。
最讓方運感到意外的是,張宗石明明對象州懷著很深的感情,明明在努力振興象州,但最後卻說了一些看似很矛盾的話。
張宗石寫到,象州百姓和天下所有百姓一樣,精明而不聰明,因為百姓所知曉的事情有限,即便頭腦正常,也經常會做出錯誤的判斷,要麼被官府欺騙,要麼被反對官府的人欺騙,要麼被他國人欺騙。或者說,並非是百姓愚昧,而是有更聰明的人可以影響百姓對一切的認知,從而讓他們做出錯誤的判斷卻不自知,年常日久,他們會把錯誤當真理。
之後,張宗石列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任何頭腦正常的人都清楚,慶國國君、百官和世家不是大公無私的聖人,必然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道理,偏偏還會有象州人愚蠢地認為只要加入慶國,就會獲得和那些皇族子弟、官員子弟和世家子弟一樣的特權,實際上,象州人在慶國的地位,還不如慶國最底層的百姓。
方運放下官印,看著董文叢道:「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教化一州學子,乃是重中之重,本官未能第一時間處理此事,實乃失職。張宗石此子不錯,很有見地,更難得的是,他很清楚誰是友人,誰是敵人。他所舉報之事,你可曾調查?」
董文叢立刻道:「下官已經與方都督聯手,調動人員暗中查證此事。已經有初步的結果,現在就傳書與您。」
董文叢說著,再度給方運傳書。
方運拿著官員,仔細閱讀,看完之後,方運輕嘆一聲。
傳書中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來象州之前,方運懷疑負責象州教化的州文院早就被慶國奸細滲透,好消息是,慶國並沒有在州文院中安排奸細,壞消息是,一些象州讀書人經歷過象州和景國最無能的時代,信念全然崩塌,如同被慶國人打斷了脊樑和雙腿,跪下去後,再也沒有站起來,在景國人面前如龍,在慶國人面前似奴。
即便在景國蒸蒸日上的今天,這些人的頭腦里也深深烙印著「奴」字。
這些象州讀書人,本可以獲得更高的成就,但,處於特殊的時代,被官府拖累,被景國放棄,被慶國打壓,最後把滿腔的憤怒灑向景國,卻隻字不提慶國之禍。
他們不是奸細,而是如忠狗一般配合慶國人來遏制甚至毀滅景國。
他們的目的和慶國的目的一樣,讓景國永遠當一個落後的國家,被慶國等強大的國家囚禁在籠子裡賞玩,若是景國想掙扎出籠,想進步自強,那麼他們會全力阻撓。
毀滅景國人的自信,是他們的目標之一。
他們甚至認為,景國人是十國中最低劣的國民,只有被慶國奴役、成為慶國人,才會真正改變。
方運輕輕搖頭,那些人並不懂,一個真正的偉人,偉大之處並非在於他站在世界巔峰時的意氣風發,而在於他在人生最低谷的態度與言行;一個偉大的民族,偉大之處並非在於鼎盛時期鎮壓一界,而在於被打落低谷後如何崛起。
這些人,為禍之烈,影響之深,遠勝屠殺百萬象州人。